望京

    济元七年,杨兀、杨望北父子二人领兵北伐,收复祁阳,于明霞关大挫胡燕大军,自此,中陵二阳再度回归大汉。

    天子大悦,命杨兀一家进京受封。

    时至年关,望京满城风色,马车摇摇晃晃,在金街上留下一长串车辙印,却又很快消失在大雪里。

    “哇塞!杨破虏你快来看呀!望京城真漂亮,我在巡阳可从未见过这么高的楼宇!”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探了出来,少女乌溜溜的眼睛灿若星辰,最是美丽。

    “杨巡,再跟你说最后一次,要叫我小哥!”紧挨着她的少年面色不愉,十分嫌弃地拍掉那只正抓着他衣袖的爪子。

    少女撇了撇嘴,冲他扮鬼脸,“切,不过早生半个时辰罢了!”

    “早一刻也是你哥!”

    “我就叫!杨破虏,杨破虏……”

    “娘,你看她……”

    “真不害臊,十三四岁的人了,吵不过还要叫娘!”

    “你……”

    “好了好了,你俩谁也不说谁!”沈青桐看着眼前这两个模样相似的孩子,无奈又慈爱地摇了摇头,“就你们两个还天天长不大,能吵到一百岁吗?大哥哥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随爹爹上阵杀敌了!你们二哥哥……”

    沈青桐看了眼身侧正握剑休憩的杨定北,缓缓放低了音量,“二哥哥能文能武,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大哥哥和爹爹不在家的时候,他可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呢!也就你们两个小的……”

    见母亲又要开始长篇阔论地数落他俩,杨巡连忙给杨破虏递眼神。

    “阿娘!那个……”杨破虏适时打断,“上元节……”

    杨巡立刻默契地接上,“阿娘!上元节就是我和小哥的生辰了。你说到时候,爹爹和大哥哥能赶得回来吗?”

    沈青桐闻言,神色一怔,似乎想到什么似的,暗暗叹了口气,“放心吧,爹爹说能就一定能。”

    “太好了!以前在巡阳的时候,总听人说望京有多么多么的热闹,今年过年,终于能亲身体验一把了!”

    沈青桐摸了摸杨巡的头,淡笑着问道:“巡儿很喜欢望京吗?”

    “当然了!”杨巡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新鲜感使得她完全没注意到沈青桐眼中转瞬而逝的伤感。

    “那我们以后都住在这里好吗?”

    “啊?那不好!”

    “为什么?”杨巡的回答让沈青桐颇感到意外。

    “望京虽好,却实在比不上故土亲切啊。”

    寒风吹起轿帘,带进来几片雪花。

    沈青桐沉默良久,想起启程来望京前,杨兀也跟她说了同样的话。

    “年关将至,军中事务繁忙,等望儿处理完祁阳的事情,我便随他一道回京,最迟也会赶在上元节前。”

    见妻子心事重重的样子,杨兀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问道:“怎么了?”

    温度从掌心漫延至额头,沈青桐贴着他的面颊低语道:“皇上这次这般急促地召我们回京,我害怕他……”

    杨兀向来军纪严明,最是铁面无私,是战场上最冷最锋利的刀。但此刻这把没有温度的利刃,却露出了万分的柔情,他轻抚着她的发顶,笑道:“别担心,一切有我。”

    “可自从博川叛乱之后,皇上对我们愈发忌惮,我的意思是,此番回京,不如交出兵权,做个闲散官儿。”沈青桐越说声音越小,她知晓此番话定要惹他不开心。

    但杨兀只是亲了亲她的脸颊,并没有生气。他指着墙上悬挂的北朔十二州地形图,语调依旧如温柔的春风,“青桐,我生在絮州,长在絮州,那里曾是我的家乡。可如今山河依旧,故人却都已不在了。胡人侵占土地,还要驱逐我们,若不奋起反抗,何时才能归家?皇上要仰仗士族,因此给了他们特权,可人在温柔乡呆久了,连初心都被磨没了。试问,如今高坐明堂的世家大族,谁还有心北伐?南郡纵有千般好,但于我而言,始终不及故土一分。我所念所求很简单,只要……”

    杨兀牵起她的手,眼中似有星辰闪烁,“只要有朝一日能和你在絮州的草场上肆意跑马。”

    沈青桐与他对视良久,然后泄气一般地靠在他肩头,终是不再多说什么。

    …

    杨家新宅坐落在望京城最繁华的崇明街区,一出门便要遇上各路达官显贵。

    沈青桐喜静,又不善左右逢源,整日闭门不出,直接从源头处掐断了攀谈结交。

    杨定北此人更是冰块儿,平日里不苟言笑,除了看书就是练武,高冷无趣的很。

    只有杨破虏和杨巡两人叽叽喳喳闹腾个不停。从前在巡阳,山高皇帝远,两个混世魔头又熟门熟路的,倒是能撒开了玩,可如今到了望京,天子脚下,实在不敢乱来。

    两人缠了杨定北几十回,才终于得到了一次出门的机会。想着二哥哥既然带了他们第一次,便一定还有下次,数着离上元节的日子,倒也没那么难熬。

    但谁曾料到杨二公子魅力巨大,只是往西街口那么一站,便引得姑娘们纷纷侧目。

    巡阳男子以长髯健硕为美,像杨二郎这样的玉面小郎君自然排在最底层的。但在望京,男子却喜敷粉熏香剃须,以娇柔妩媚为上品。二郎俊俏有余,又兼顾阳刚,自然最是吃香。

    巡阳民风彪悍,男女子若有当街看对眼的,可直接相约府上喝茶。而望京女子矜持稳重,常以团扇掩面,路遇倾慕的男子,以投掷鲜果、香囊聊表心意为佳。

    然而杨家的这三个外乡人丝毫不晓得望京风俗,被娇羞的姑娘们拿着水果一连追赶着砸了两条街。

    “我的天呐!望京这么排外吗?我就用巡阳方言问了那姑娘一句‘糕点怎么卖呀?’,就被连追两条街呀!”

    寒冬腊月的,三人硬生生跑出热汗来。

    杨二郎从怀中掏出锦帕为弟弟妹妹擦汗,期间还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巷子口。

    “《大汉风俗志》曾说,望京女子温柔持重,内敛自秀,今日一见,方知此书纯粹……瞎扯。”杨定北面色不愉,说话时微微带喘,吐出的热气融化了飘扬的飞花,“‘尽信书不如无书’这句话果真有理!日后万卷兵书要读,万里长路也要行,如此,才知天地辽阔,生命厚重。”

    杨定北平日话少的离谱,今日一番吐露,想必是真真地被吓到了。

    经此一事,两个顽皮鬼再也不吵着出门了。

    可西街口惊鸿一面,满京城都知晓崇明街杨家有儿郎俊美不凡。便是沈青桐不想与人结交,如今也不好生硬地拒绝媒人登门。

    但二郎一心想要追随父兄征战沙场,驱逐胡虏,平定北方,自然志不在儿女情长,甩袖将媒人尽数轰走后,更是“闭门修仙”。

    “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呐!”杨破虏对着杨定北紧闭的房门咂舌。

    杨巡闻言与他对视,二人向来心意相通,只需一眼便能知晓对方所想。

    “是吧!你也这样觉得。”二人打着哑迷,随后又默契地击掌。

    “以前在巡阳,姑娘们最不喜欢的,就是二哥哥这样的冷面郎君,像大哥哥那样的温柔情郎才是上上之选。”

    “要不我说望京的品味差呢!”杨巡吃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回答。

    杨破虏看她变戏法似的摸出糖葫芦,惊讶地骂道:“好哇!你又吃独食!见面分一半,你懂不懂规矩啊?”

    杨巡扭头就跑,“呸呸呸!杨破虏你真不要脸,跟妹妹抢东西吃!”

    “你正经叫过我几回小哥,也好意思叫我让着你?速速交出来!”

    两人吵吵闹闹,无聊的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上元节这天,杨家两员大将班师回朝,沈青桐一早便要带着孩子们在城门口相迎。

    杨定北自上次被姑娘们连追两条街,近些日子以来都闭门不出,苦习望京风俗。此番城门迎父兄,他还特意为自己黏了两嘬丑不啦叽的胡须。

    “你说我们大半年都没见到大哥哥了,他还能分清我俩吗?”

    杨破虏看着镜中被迫贴花黄的自己,生无可恋地开口:“不能吧!”

    “哎呀别乱碰!胭脂都掉色了。”

    沈青桐在门口等了许久都不见三人,不禁有些疑惑。

    “这两个小的不是天天念叨着爹爹和大哥哥,还吵着要出门吗?怎么今日不见半点动静?他俩也就罢了,怎的连二郎也如此不守时。”

    她话音刚落,便见到回廊那边扭扭捏捏走过来的三人。

    沈青桐眯着眼睛看了许久都没想到究竟要用什么合适的词语才能评价三位的造型。

    小的恶搞惯了,可二郎这……

    “上,上车吧,别误了时辰。”

    二郎被沈青桐盯的浑身不自在,经过她身旁时,才小声地解释道:“娘,你将我生的太过俊俏了,望京的姑娘们专拿我这种白面小郎君下酒。”

    这句话若是旁人说,定是自恋、油腻的,可若换上杨二郎这样俊俏的脸、怪嗔的语调,那只能是一本正经的搞笑!

    沈青桐看着他那一脸委屈的表情,无奈地揉了揉额头,笑道:“二郎,你胡子贴歪了!”

    …

    杨兀是北伐的英雄,杨望北更是腐朽奢靡的年轻一代中少有的才俊,此前虽身在巡阳,可名头早已传遍整个南郡。

    将军凯旋,百姓无不欢欣雀跃,夹道相迎。

    锣鼓开道,杨兀身着黑甲,手持银枪在前,威猛不凡,杨望北打马紧随其后,白袍玉冠,丰神俊朗。

    “大哥哥!”杨巡坐在二郎肩头,兴冲冲地招手。

    杨望北一眼就锁定了她的位置,许久不见,甚为思念,然脱口便是一句:“三郎!”

    好吧!这位在战场上勇猛无双,谋略韬韬的,可一回到家里,便还是她的傻哥哥。

    …

    冬日天色暗的快,面圣述职,接受封赏后,已是傍晚。

    宫门外,父子二人皆面露苦色,杨望北刚想说什么,就被杨兀打断了。

    “行了开心点儿,今日上元佳节,又是三郎和小猴头儿的生辰,莫要耷拉着脸。你娘在摘星楼定了雅间,先吃饭,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嗯。”杨望北微微颔首,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摘星楼是整个望京最高最烧钱的酒楼,初建时,遍寻天下能工巧匠设计图纸,那寸寸繁华,皆是用真金白银砸出来的。

    其外状如金樽,高耸入云,无数文人墨客曾为其题词。

    华贵有余,又难得的不失风雅。

    像这种一掷千金的地方,如若不是两个鬼精苦求着要见见世面,沈青桐自是不会主动带他们来的。

    对杨巡来说,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必要好好把握一番才对。可现下,她却在顶楼与人打了起来……

    趴在地上哀嚎声不断的那位,衣着华美,左耳带环,是个粉面桃腮丹凤眼,气质阴柔,雌雄难辨的家伙。

    而挡在他身前的这位少年,剑眉星目,俊俏风流,貂皮大氅下的玄色云纹窄衣勾勒出劲瘦的身形。看起来不禁揍似的,却实打实的有力气,仅一只手便轻松地握住杨巡挥来的酒旗。

    “让开!”杨巡暴喝一声。

    “看小郎君这路数,是杨家枪法?”少年嘴角微勾,似笑非笑,“你可知道你这一棍子捅下来的威力?”少年目光下移,斜眼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那位,“他不死也得半残!”

    “十郎救我!”那人闻言大惊,连滚带爬地扑过来,紧拽住少年的大氅,怯怯地看向杨巡。

    杨巡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着,最终停在少年左耳带着的金环上。

    她冷笑一声,不屑地说到:“江南才俊?我看,你们是蛇鼠一窝吧!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速速报上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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