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立海大的海原祭是国中、高中、大学三部联合举办的校园文化祭,声势浩大,每次持续三天左右,除了神奈川县,甚至还有其他地方学校的师生受邀或是慕名而来。

    高中二年级A组的方言相谈餐厅就在这样热闹的环境中顺顺利利的开始了。

    冲绳出身的黑木勇次郎不仅会方言,平时还对塔罗牌占卜有一定的研究,因此A组门外的海报上以此为招牌宣传,并且单独给黑木准备了一个角落,用来接待专程来占卜的同学。

    只是占卜角的场面一度很好笑。

    原因就是冲绳方言本身很有趣,占卜也很吸引人,但用冲绳话占卜就导致很多人听不懂黑木在说什么,可A组今年打的招牌就是方言,他也不能换成标准语解释,于是就只能一边说话一边手舞足蹈。

    黑木表示心好累,从来没觉得说方言有这么累。

    其他人很开心。

    明明是神秘又严肃的占卜,活脱脱变成了一场喜剧秀。

    说到喜剧,关西腔一直给人很搞笑的印象,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关西的喜剧和搞笑艺人确实出名,再加上语调本身也很有趣。

    因此有些有点猎奇心理的客人就会要求泉奈表演个小短剧什么的。

    这次轮到她的心好累,也不是所有的关西人都会表演喜剧,我们只是带搞笑因子的概率比较高而已。

    班里大概有五种方言供选择,但其实也只有这五个地方出身的五个同学能说而已,如果这是这么几个人招待客人两、三天的时间会太累,所以班里合计了一下,制定了一个排班表,每两小时有两种方言休息,并把这个标明时间段的安排表贴在了门口的海报边上,来玩的同学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来挑选时间。

    加藤还麻烦剩下在后厨的同学简单学了几句“招待”的方言,以备不时之需。

    这就包括了跟泉奈学关西腔的凛、柳生和真田。

    凛的语言能力很强,一教就会,柳生也不错,教几次之后也能学的像模像样,只是配上他绅士的外表有一点点违和罢了。

    至于真田,泉奈不知道为何他说起关西腔会这么的,僵硬。

    “噗……”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对不起,我不是在笑你,只是真的太有意思了。”

    说关西方言时的松弛感在真田身上完全看不到,只有更加紧绷,越试图努力学会越僵硬。

    “是我太松懈了,我会多加练习。”泉奈在真田脸上同时看到了不服输和挫败感两种感情。

    “没关系,”她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胳膊,“与其说你太松懈了,不如说是你太不松懈了。”

    “我觉得差不多了其实,又不是要求说的多标准,有那个意思就够了。”泉奈将真田从与关西腔的纠缠中解放出来,只是对方还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想与那几句话抗争到底。

    于是在海原祭那几天轮到泉奈休息的时间,在A组的教室都能听到真田弦一郎声音洪亮的蹩脚的关西方言。

    按照柳生的话说,也算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每次轮班之后只有两小时的空闲,泉奈就会抓紧时间拉着也空闲的凛,或是一个人跑到其他班级和社团的摊位上玩耍。

    比如她最早就到了雅兄所在的D组,看看他们今年的活动。

    标题是“选择你最喜欢的搭配!独一无二的鸡尾酒吧!”

    说是鸡尾酒,其实也都是无酒精的饮料而已,每个人可以选三至四种,自由搭配,100円一杯。

    只是这些选择都是什么?

    滋养?清爽?醇厚?神圣?威严?中国风?……

    这些也就算了,“雅兄,这个‘恒河’是什么东西?”

    “保密,要来点吗泉奈?”仁王雅治一副招待的样子对站在门口犹豫的泉奈说。

    “但‘恒河’听起来就……”

    “pupina~”

    “那我来试试清爽、斗魂和智慧吧!麻烦了!”

    “久等了,你的清爽、斗魂加智慧,请慢用。”给泉奈端上来的是D组的一个女生,雅兄则在一边用看好戏的眼神看着她。

    “诶?”刚刚觉得这杯饮品颜色很特别的泉奈尝了一口之后,“这啥???”

    “薄荷和肉桂之外怎么还有一股大蒜的味道?诶?”

    “piyo~”

    “诶?诶?喝这个真的没问题吗?”

    泉奈周边有很多像她一样发出震惊的声音,“地瓜粉?布丁?还有生鸡蛋?所以‘倦怠’是地瓜粉?”

    “那,这个‘恒河’到底是什么?”

    “是秘密,”雅兄还是坚决不透露一点信息,“你试试就知道了~”

    “不要不要,谢谢招待!”泉奈火烧屁股一样地飞速离开了D组,而来这里尝鲜的同学们还是络绎不绝。

    相比D组的猎奇,其他班的活动看起来就正常得多。

    凛拖着泉奈想进B组的鬼屋,“绝不!我誓死也不进去!”

    楠泉奈,一个看起来不拘小节、天然随性的帅气女子,其实是个胆小怕鬼的人。

    所以鬼屋、鬼片一概不敢进、不敢看。

    E组是女仆咖啡厅,不论男生女生都是一副可爱女仆的装扮,于是泉奈就看到了平时冷静又话少的加贺见副部长的淡定女仆装,“意外地跟你很搭啊。”

    到海原祭的第三天大家的心思就已经不在班级展和社团展上面了,因为下午会有参加投票评选的社团特别演出,管乐团的表演和网球部的《阴阳师》都在其中。

    因此第三天的上午,有比赛任务的社团成员基本上都在进行最后的彩排,班级店铺就略显冷清,A组只剩下泉奈和差不多一半的同学。

    “到这里来是需要说方言吗?”门口传来一个含笑的关西腔。

    这时候在后厨帮忙的泉奈探出头,“啊,哥你来的好早。”

    然后不出意外地她听到了班级门口路过的同学和A组同学的低声惊叹,“好帅……”

    “不一定要说方言,这个‘方言相谈’是指我们服务的一方,哥哥你随意就好,”泉奈一边把纯引进来一边跟他解释,“买了这么多吃的啊,雅兄他们的话剧要到下午才开始呢,而且已经给咱们预留了前排的位置。”

    “哈哈,是立海大的同学们太热情了,”他指的是手里的那么多吃的,“嗯早点过来看看你呗,前两天都没有时间过来,这样和你用神户方言聊天好像在家啊。”

    “嗯哼,我们本来有五种方言的,但是现在就剩下我还有博多方言啦!”

    “哈哈……真怀念啊,中学时候的学园祭。”

    “你们的五月祭和驹场祭也挺好玩的嘛。”

    “嘛,确实,但是你们的海原祭感觉更青春一点,而且我很期待雅治的安倍晴明。”

    “我也超级期待啊,他们排练都差不多一个月了,话剧社完美主义社长亲自指导,要是雅兄没给预留座位总感觉都看不上。”

    中午十二点,海原祭班级和社团展示正式结束,纯和泉奈很早就到立海大厅的剧场等待。

    等待那场穿越到物哀之美的平安时代的旅程。

    平安时代,这是个漆黑世界尚存的时代。即便是在醍醐天皇所统治,乍看之下,非常繁华,足以让人预见日后开花结果的王朝文代。然而,这时代的黑夜……暗处中,鬼神、妖魔、怨灵,均存在着。

    在这个人鬼共生的年代里,原本属于阴界的魑魅魍魉,潜藏在人类的恐慌之中伺机而动,阳界的秩序岌岌可危。人们称他们为妖怪,而妖怪们赖以为生并以之来战斗的力量其名为“畏”,妖怪们相互争夺“畏”,强者召集诸多妖怪是组成百鬼夜行称霸一方。索性世间还有一群懂得占星测位画符念咒还可以跨越阴阳两界,支配灵体的异能者名为阴阳师,在这个混乱的年代里,妖同妖斗,人同妖斗甚至人同人也相互争斗,而我们的故事就发生在这。

    整部话剧在黑暗中,以柳莲二平静如水的嗓音为引子,拉开了序幕。

    樱花盛开。

    密密麻麻的花朵,连枝条都压低了。

    没有风。

    风连一片花瓣也不愿吹动。

    阳光明媚,照着这些樱树。

    在安倍晴明的家里——源博雅坐在外廊内,和晴明一起眺望着庭院里的樱花。

    两人跟前有一个装着酒的酒瓶,各一只酒杯。杯子是墨玉做的高脚杯。

    那是夜光杯。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是来自大唐的王翰吟咏过的杯子。

    看一眼樱花,喝一口酒,放下杯子,再看一眼樱花。

    突然,一片花瓣飘落地上。

    仅仅一瓣而已——仿佛照射其上的阳光渗入了花瓣,令花瓣不胜重荷。

    博雅(真田):晴明啊——(博雅压低声音说话,仿佛怕自己呼出的气息会惊落花瓣)

    晴明(仁王):什么事?(晴明的声音近于冷淡)

    博雅(真田):我刚刚看见了动人的一幕。

    晴明(仁王):看见什么了?

    博雅(真田):我看见樱花的花瓣,仅仅那么一片,竟然在没有风的时候飘落地面。

    晴明(仁王):哦。

    博雅(真田):你没有看见?

    晴明(仁王):看见了。

    博雅(真田):你看见了,没有产生什么感想?

    晴明(仁王):什么感想?

    博雅(真田):就是说呀,晴明,那边开着那么多樱花……

    晴明(仁王):没错。

    博雅(真田):在那数不清的樱花花瓣中,在连风也没有的情况下,却有一片花瓣掉了下来。

    晴明(仁王):噢。

    博雅(真田):我看着它掉下来,可能过不了几天,樱花的花瓣就开始逐渐散落,到那时,落下的是哪一朵哪一瓣,就完全无从知晓了吧。可是,刚才掉下来的那一瓣,说不准就是樱树今春落下的头一片花瓣呢……

    晴明(仁王):噢。

    博雅(真田):总而言之,第一片落下的花瓣让我看见了。这岂不是动人的一幕?(博雅的说话声大了一点)

    晴明(仁王):然后呢?(晴明说话的腔调还是不冷不热)

    博雅(真田):你看见了那一幕,什么也没想?

    晴明(仁王):倒也不是没有。

    博雅(真田):还是有吧。

    晴明(仁王):有。

    博雅(真田):想了什么?

    晴明(仁王):比如说,因为花瓣落下这件事。使你博雅被下了咒之类。

    博雅(真田):你说什么?(博雅似乎不大明白晴明的话,追问)那花瓣掉下来和咒有什么关系?

    晴明(仁王):噢,说有关系也行,说没有也行。

    博雅(真田):什么?!

    晴明(仁王):博雅,就你的情况而言,应该是有关系。

    博雅(真田):等一下晴明。我一点也听不明白。如果说是我的话就有关系,换了别人,也可以是没有关系吗?

    晴明(仁王):正是这样。

    博雅(真田):我不明白。

    晴明(仁王):听我说,博雅。

    博雅(真田):好。

    晴明(仁王):花瓣离枝落地,仅此而已嘛。

    博雅(真田):嗯。

    晴明(仁王):但是,如果一旦被人看见,咒就因此而产生了。

    博雅(真田):还是咒?你一提咒,我就觉得你把问题弄得麻烦起来?

    晴明(仁王):哎,别这样,听我说嘛博雅。

    博雅(真田):听着呢。

    晴明(仁王):例如,有所谓‘美’这回事。

    博雅(真田):美?

    晴明(仁王):也就是漂亮呀、愉快呀什么的。

    博雅(真田):那又怎么了?

    晴明(仁王):博雅,你会吹笛子,对吧?

    博雅(真田):对。

    晴明(仁王):听到别人吹出的笛声,也会觉得美吧?

    博雅(真田):会。

    晴明(仁王):但是,即便听了同样的笛声,也会有人觉得美,有人不觉得美。

    博雅(真田):那是当然。

    晴明(仁王):问题就在这里,博雅。

    博雅(真田):在哪里?

    晴明(仁王):就是说,笛声本身并不是美。它和那边的石头、树木都是一样的。美,产生于听了笛声的人的内心。

    博雅(真田):唔,对。

    晴明(仁王):所以,笛声仅仅是笛声而已,它在听者的内心产生美,或者不产生美。

    博雅(真田):对。

    晴明(仁王):美也就是咒啦。

    博雅(真田):对。

    晴明(仁王):如果你看见樱花瓣落下来,觉得美,被感动,那么它就在你的心中产生了美的咒。

    博雅(真田):对。

    晴明(仁王):所以嘛,博雅,佛教教义中所谓的‘空’正是指这件事。

    博雅(真田):你说什么?

    晴明(仁王):据佛家所言,存在于世上的一切,其本然均为空。

    博雅(真田):你是说那句‘色即是空’?

    晴明(仁王):说‘有东西在那里’,必须同时有那个东西,以及看见那个东西的人,才可成立。

    博雅(真田):……

    晴明(仁王):光有樱花开在那里,是没有用的。源博雅看见樱花盛开,才产生了美这东西。但是光有源博雅在那里也不行。有樱花,有源博雅这个人,当博雅看见樱花后被樱花所打动,这才产生了美。

    博雅(真田):……

    晴明(仁王):也就是说,唔,这世上的一切东西,都是通过咒这一心理活动而存在的吧。

    博雅(真田):晴明,你平时看樱花的时候,老是想得这么复杂吗?(博雅泄气地说)

    晴明(仁王):不复杂。

    博雅(真田):晴明,你直白点吧。看见樱花落下,觉得美的话,你就认为美,不就行了吗?要是觉得很奇妙,就认为很奇妙,不就行了吗?

    晴明(仁王):是吗,很奇妙吗……

    大约是九月中旬的某一天,在网球部到弓道部特训结束一两周之后的样子,泉奈和凛吃完午饭,藤真凛去体育部开会,她一人回教室,还未进门就看见自己的座位上坐着D组的雅兄,真田和柳生也都在,他们三人都在翻看着《阴阳师》的话剧剧本。

    “哟。”还是雅兄先发现回来的泉奈,“要坐吗?”说着要起身。

    “你坐吧,不去天台了吗?”

    “在等你。”

    “你们风纪委员会也不用开会的吗?”

    “嗯,今天没有会。”回答他的是柳生,以及点头的真田。

    “那说吧,等我什么事儿?”泉奈把脱下的制服外套搭在椅背上,挽起衬衫的袖子,自己随意地靠坐在教室最后排的矮柜子上。

    “想跟你讨论一下《阴阳师》。”仁王雅治直接切入主题。

    “嗯……”泉奈在等他的下文。

    “仁王君说你非常了解并且喜欢《阴阳师》,所以也算跟你来请教一下。”柳生接过了话题。

    “安倍晴明和源博雅反复提及的‘咒’究竟是什么?”提问的却是刚刚一言不发的真田。

    “噗……嗯,我来想想,”似是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泉奈笑了,“我也只能说说我自己的观点,本来也是‘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且总觉得阴阳师口中的‘咒’是个非常玄妙的东西。”

    “如果拿原作中的例子来打比方的话,就是假如有个地方有块儿石头。”

    “嗯。”

    “它还没有被取‘石头’的名字的时候,只是一块又圆又硬、没有名字的东西。人们看见了它,给它取名为‘石头’,也就是说给它下了‘石头’这个咒,石头这种东西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然后如果有人拿它去打另一个人,那么这块石头就被下了‘武器’的咒。这么说可以理解吗?”

    “……勉强。”

    “嗯……还有就是晴明说过,和歌也是一种咒。”

    “和歌?”

    “嗯,就是当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于是当时的人将它写成和歌,现在的人写成散文或是情书什么的,将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捆绑在语言上,才终于弄清楚原来我们在喜爱着谁的那种感觉。”

    “所以咒,是语言喽?”

    “不是的,语言只是承载咒的容器,我觉得有点‘言灵’的感觉吧。”泉奈又在思索怎么继续说明,“就比如说,有了悲伤这个词汇,人们才能将心中那样一种感情,装载在这个叫做悲伤的词汇之中。悲伤这个词汇本身不是咒。只有在承载了心中的那样一种感情,这个世界才产生了称为‘悲伤’的咒。咒并不能单独存在于这个世上。语言也好,行为也好,仪式也好,音乐也好,和歌也好,只有被这些容器所装载,这个世界才产生了咒。再说的白一点,你不用语言、不用绘画、不呼吸、不喘粗气、不做任何事是不能把‘伤心’这东西传达给别人的,语言和咒就是这样的关系。”

    看着真田似懂非懂,一脸迷茫的样子,泉奈又笑了出来,“噗。”

    “怎么了?”还在思考她说的含义的仁王被她的笑声拉回来现实。

    “真田这个懵懂的样子,真的好像书里写的和晴明讨论咒的源博雅,只要一谈咒他就会稀里糊涂,好心情也会不知所踪。”

    像是被戳中心事似的,真田弦一郎脸上的表情又多了些愤愤不平和尴尬。

    “所谓咒,简而言之就是束缚,而世界上最短的咒语,就是名。我们就是受了不同咒束缚的人。”

    “还是不明白……”

    “哈哈哈哈,没关系啊,我觉得你以这个状态去演博雅大人刚刚好。”

    “所以晴明才会说,‘做我们这种事的人,一定是将真名实姓和另外的名字分开使用的。如果真名实姓为人所知,而他又是阴阳师的话,就很容易被人下咒。’”仁王指着剧本上的某一页台词说道。

    “正是如此!”

    台上的真田扮演的源博雅,身穿黑色的直衣配直贯,而仁王扮演的安倍晴明则是白色的狩衣,一黑一白,对比鲜明。

    侧对观众而坐的二人,平安时代的装扮,舞台上飘落的樱花,朦胧的灯光,使得原本就很俊美的少年显得更加俊朗。

    在舞台幕布缓缓拉开的那一瞬间,台下的观众就沸腾起来,抽气声和尖叫声不断。

    就连泉奈都呆愣愣地看着他们,真的是有些帅气过头了。

    恍惚之间觉得大概平安时代的他们也不过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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