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局

    溯雲斋内,岑璧的桌子上堆积起如小山高的牛皮纸卷,信筒散落得到处都是,木泓辰边整理边看着纸卷上的内容,而岑璧则在一旁闭目养神。

    当老人再次睁开眼时,凌乱的纸卷已尽数被塞回了信筒中,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木匣里。

    岑璧靠在椅背上,等待着他的下文。

    “简单来说,就是各地叛乱基本平息,追风寨全身而退,遥琨四杰姗姗来迟,流水帮处置暴徒谢罪,俘兽族全族牵涉其中。”木泓辰为木匣盖好盖子,精炼地总结道。

    “哦?俘兽族?难道不只是引象一族被卷入,其他的也……”

    “是的外公,根据现有消息,不止是云濮的引象一族出现在了动乱的漩涡中心,楼西的牧蛇一族、岭北的驭虎一族都被搅入到各地流水帮的暴动侵袭之中了。”

    “事发前流水帮帮主及长老并不知晓,仅仅是帮内部分人起了歹心才有了此次暴动,但又是煽动江湖恶人,又是勾结地方土匪,如今还牵扯到了俘兽族,这不像是那些难民们能做得到的事情啊!”岑璧摸着胡子忧心忡忡地说道。

    “孙儿也是这么觉得的,俘兽族平日里都低调得紧,只要不冒犯到他们的领地一般而言都不会参与到江湖纷争之中,这件事情背后定有更大的棋手在操纵全局,门人还在继续探查,但目前还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嗯……各地的叛乱都平息了吧?”

    “基本平息了,流水帮及时进行了内部整顿,朝廷已出兵镇压土匪,各大门派也纷纷派出弟子围剿作乱之人,云濮这边遥琨四杰虽动得迟了些,但好在□□不及其他地方严重,很多地方也由神隐山暗中支援了,除永源镇外……也算是没有过大的伤亡。

    “各镇村未撤离的匪徒应该都被我们的人剿灭得差不多了,据薛存传来的消息,遥琨四杰在梧溪镇将马匪的尸体放火烧了个干净,应该是想掩盖迟来的事实。”

    “哼,还四杰……”岑璧冷笑了一声,“披着正派皮的土匪罢了!”

    木泓辰垂眸笑了笑,也没有显露过多愤怒的情绪,“这伙人平日里最爱出风头,如今这么利于树立名声的机会却不把握,倒像是装聋作哑故意拖延着,直到最猛烈的风暴都过去了才装模作样地前去救援,想必是和追风寨有什么交易,说不定与此次事件的真正主谋也有着什么联系……”

    岑璧赞同地点了点头,脸上的厌恶毫不遮掩,他沉默片刻,又继续问道:“听闻楼西那边的动乱最为严重,距离楼西最近的起落帮要赶过去也得十日有余,那最终是……”

    “是尊主”,木泓辰立马回答道,“牧蛇一族的族长欧阳幻被尊主一刀削了脑袋,随后举族跪地投降,而那些一根筋不愿屈服的匪徒恶人都尽数死了。”

    “他一个人杀的?”岑璧蹙了蹙眉问道。

    “应该是,互影门和起落帮的人赶到时,只剩一地尸首了,大概八九十人的死法都一样,全身上下无半点伤痕,俱是五脏被内力震碎而亡,这样的功力,恐怕只有尊主才能做到。”

    “江湖上说得不错,能让尊主出手的事必是大事,而尊主的加入,会使这件事变成传奇。”岑璧目光变得悠远,沉吟道。

    自木泓辰记事开始,尊主便已经是尊主了,他是所有江湖人口中的神话,是为整个武林仰望的至尊。

    他曾听过太多有关这位尊主的故事,但都只限于听说,而且翻来覆去永远都指向他天下第一的内力、神鬼莫测的身法还有他那超越所有人认知的……

    不死之躯。

    就连镜世阁都无法再多探知到半分消息,关于尊主的那个暗格里只装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两个字:类神。

    “这次……惑狼一族居然没有参加?”岑璧闭着眼整理着脑中的思绪,发现了一些微妙的问题。

    “正是,俘兽族中颇有名望的引象、牧蛇和驭虎都或被利用在其中,但这惑狼不仅能独善其身,居然还前去帮助起落帮平乱,我想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族长精明看破了阴谋,要么……”木泓辰的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是同谋。”

    他慢慢回想着有关这个少年的信息,不禁蹙了蹙眉,“惑狼的新统领洪忻可不是个善茬,十五岁便弑杀了前任统领成功上位,迅速获得了全族拥戴,随后在短短两年内狡兔、敏雕、慧鸟、灵虫四个小族群便先后归顺,这个人不简单啊!”

    洪忻定然是知情的,只不过这个小狼崽子精得很,不仅没被棋手蛊惑,还反咬了他一口,毕竟在其他三大族都成为动乱元凶、沦为武林千夫所指之时,惑狼平叛立下功劳,定会赢得一个江湖好名声,首领洪忻更会博得善察明理的赞誉,未来在一统俘兽族时不仅能名正言顺地吞并曾有劣迹的其他三大族,还能得到如互影门、起落帮等江湖名门的全力支持。

    祖孙二人虽谁都没有出声,但他们的心思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块,当岑璧刚开口提及“让镜世阁多注意惑狼”时,木泓辰已经应“是”了。

    “泓辰,牧蛇族长被尊主亲自处置,作乱族人全部绞杀,驭虎两位长老自焚谢罪,这样看来,恐怕引象也逃不过……”岑璧叹息一声,语气充满了忧虑。

    “遥琨四杰在整件事情中的消极表现已经引起了云濮众多百姓的不满,若不及时找个罪人出来处置定会损害其在武林中的声望,孙儿还是觉得他们和追风寨有着不可告人的交易,大概不会去找土匪的麻烦,因此出现在举镇被屠的永源镇,又向来淳朴单纯的引象人会成为最完美的替罪羊。”木泓辰一环一环地分析道。

    岑璧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遥望着远处的风景,徐徐说道:“要说四大族里哪一支最有可能完全被利用,甚至可以称之为无辜,那一定是引象!从现在已知的消息看,云濮的祸乱多是匪徒所致,引象一族大概率没有参与这场血腥的买卖,但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永源镇,大概要去一趟雨纳寨才知晓了。”

    木泓辰一贯平和的神色间多了几分神秘,他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语气里满是自信:“外公放心,引象之事我已安排妥当,必不会让其遭受无妄之灾。”

    老人睁眼盯了他半晌,目光里满是欣慰,“近期遥琨四杰还在忙着收拾残局,暂时没工夫去找引象族的麻烦,等那萧家小姑娘易面结束,你们一同前往雨纳寨吧……对了,那尸首可还妥当?”

    “找的那具尸首身形年龄都一致,服饰还有那把匕首都仿制了一份,面容是孙儿亲自动手易的,若不是爷爷这般的高手,必定看不出破绽!”但木泓辰还是有些不解,“但外公不怕阴绝回来找她吗?”

    “我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这十年间遥琨四杰突然消停了寻找阴绝的风声,就像是大仇得报一样,而且阴绝为何会在这么一个混乱的节骨眼上将那孩子一个人抛在永源镇呢?这些,都解释不通……在情况未明前,让她彻底改头换面留在我们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木泓辰想起了那日萧唯迷茫甚至有些空洞的眼神,便知外公的忧虑并非空穴来风,他内心牵挂着小姑娘,估摸着这个时间她应该午睡醒了,正打算叫着岑璧一同过去看看,却被一道急切又激动的女声打断了。

    “岑兄!究竟所谓何事啊,信中说事关醉醉,难道醉醉她……”来人一身草绿衣裙,多见霜白的发丝用一根簪子利索地盘起,虽身形有些微胖,眼角细纹清晰可见,但这妇人的眼睛依旧清明,眉目间恍然能窥得当年的风华。

    “奶奶”,木泓辰向老妇人行了一礼,又向她身后紧跟着的须发半白的清瘦老者俯身致意,“爷爷”。

    徐云连忙拉住他的手,语气里的迫切显而易见:“辰辰,是找到醉醉了吗?她人可还好?还是找到的是……”

    妇人的嘴唇微微颤抖,可最终也没把“尸骨”二字说出来。

    木泓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着,轻声说道:“找到的是醉姨和弥叔的女儿,萧唯。”

    徐云的身躯瞬间瘫软下来,一向驰骋江湖、豪横骄纵的侠女竟在他怀中泪流不止,木显轻叹一声,走上前拉住她的手:“云儿,这也是好事,这孩子能活下来,定是醉醉费尽了心思,才保得她性命。”

    “是好事,是好事”,徐云擦了擦眼泪,展露出一个笑容来,“今日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忍不住了……”

    “这孩子的脸,和她母亲极像,这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幸事。”岑璧的神色凝重,捻着胡须沉声说道。

    如今予灵谷虽还未称王但已受到众多人拥戴的萧栖云势力盘根错杂,若是得知前予灵王的遗孤依旧在世,还是个数百年未有的皇族女孩,那萧唯的命运终将走向不测。

    更何况,江湖传言中将予灵皇室女孩的神化,更会将萧唯推向腥风血雨的浪尖上,挑起一场避无可避的武林争端。

    “岑兄的意思,我明白”,木显会意后点了点头,黝黑的面庞泛起一抹笑意,眼睛变得炯炯有神起来,“自胡家的换面术在江湖失传绝迹后,世上再无二人能看出我木显的易面术,况且易面并非换面,而是根据本人皮相骨相来再塑造,能做到一人一面、千人千面,绝无撞面的可能。”

    “我自然是相信木兄的技艺,只是,人,得是木兄带回来的。”岑璧看着他的眼睛,说着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闻言木显愣怔了片刻,随即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这个容易,不想我木显年近古稀,还能多出一个孙女来。”

    木泓辰瞬间理解了他们二人的意思,萧唯虽换了面,但身份确难以向众人解释,但自己的祖父木显游历天下,结交甚广,若是带回一个已故的故人之女,也断然不会有人多想。

    尽逍居内,萧唯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近几日都嗜睡得很,她感觉自己有些颓废了,想着起来动动拳脚练练功夫,却被岑璧严厉制止,只得终日躺在床上不是睡觉就是看木泓辰带来的话本子,倒也没什么功夫胡思乱想。

    自来到神隐山,萧唯唯二见过的人便是岑璧和木泓辰,但今日屋外却骤然喧嚣起来,她穿好衣服又在腰间别好匕首,推开了房门。

    院内短暂安静了几秒钟,忽然一个绿色身影冲了过来将她拥进怀里,随即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嘴里念念有词,激动之前溢于言表:“哎哟哎哟,让奶奶好好看看,长得真像我们醉醉……”

    萧唯没有轻举妄动,她看见一旁的木泓辰和岑璧都满脸笑意,便也乖巧地站着让这老妇人端详,内心也没有什么排斥的情绪,反而有一种没来由的亲切感。

    木显与身边的岑璧相视一笑,走过来拍着妇人的背说道,“好啦好啦,你这样也不怕吓着丫头!”

    木泓辰将老妇人扶起,又拉萧唯对她介绍道,“这是我爷爷奶奶,爷爷姓木,是南浔易面术的传人,这次就由他来帮你易容,奶奶是江湖上威名赫赫的毒信女侠,她手中的鞭子就像毒蛇的信子一样,只要沾上人皮,可没有几个能逃脱的。”

    萧唯觉得这个名头有些耳熟,正寻思时,徐云蹲下身拉住她的手,目光里满是怜爱:“哪有辰辰说得那么夸张,奶奶这条鞭遇上你祖母啊,那就是毒蛇变柳枝,半点都毒不起来。”

    阴婆婆的确和她讲过外婆与人打了三天三夜随后结为挚友的故事,看来这位奶奶便是自己娘亲的师父了。

    “萧唯见过师祖!”

    脆生生的一句拜见,倒让徐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木显率先反应过来,他摸了摸萧唯的头,柔声道:“以后啊,我们就是你的爷爷奶奶了。”

    在出生三天后,萧唯便被阴绝带出了予灵谷,虽说阴婆婆待她亦如亲生,但她对于爹爹娘亲爷爷奶奶这样亲情的观念却是生疏的,如今她以为这一辈子都无法感受到的感情却尽数被抛洒在了身上,不觉有些泪目。

    徐云和木显在尽逍阁待到很晚,众人一同吃了晚饭,又与卿卿说了些往日的趣事,最终在岑璧近乎咆哮的催促中二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次日,易面正式开始了。

    岑璧将尽逍居彻底封锁了起来,唯留下木显与萧唯在其中,其他任何人一律不得进入。

    木显告诉她,睡一觉,醒来便是新生。

    燃起的香让卿卿的眼皮开始打架,很快便跌入了没有梦境的漫长昏睡之中。

    软化皮骨,重捏再塑,定型修补……这是木显做过千千万万遍的事情,早已熟虑于心,但面对这张脸时,他总会觉得自己在残忍地暴殄天物。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回忆那些美好却能让现在心碎的过往,集中起精神开始改写小姑娘命运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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