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倒数第二个人抽到A,于是宋晚行捡起最后一张纸条走了个形式,走到B队这边。

    对面五个人已经兴致勃勃地围坐一圈聊起来了,这边就冷清多了,等了两分钟也没人先开口,还是小主播咳了一声,率先说道:“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月白,在豆芽平台直播,水平大概两千九,你们呢?”

    “可以啊,大佬求带!我嘛,上个月才打天梯榜,现在一千四,散排70%胜率,嘿嘿……哦对,叫我阿方就行。”

    一千四百分也好意思提胜率……月白不想打消新人积极性,但现在属实没有说“新人玩成这样可以了”的心情,便问绿头男:“你呢?”

    “游戏里的朋友都叫我狗剩。之前最高打过两千六,这赛季没怎么打,赛季初打到两千四就没玩了。”这位是佛系玩家。

    阿方插嘴道:“我怎么感觉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你是不是在论坛发过教学视频啊?”

    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人看过自己几年前发的陈年旧视频,狗剩正要谦虚两句,阿方又道:“配音蛮有磁性的,你是青叔音不?我喜欢青叔音。可惜好多技能都讲错了,没人跟你说过吗?而且你怎么染个绿色,绿色不好看啊。”

    “……”狗剩都不知道怎么骂他,“那他妈都是几年前的视频了,玩过游戏吗?知道技改吗?还有,绿你老母啊,这是闷青!不懂欣赏不要乱说!”

    月白暗自发愁,比赛还没开始,别自己人先打起来了,正要劝架,就听阿方若有所思道:“哦,在哪儿染的?”

    “……”

    月白无奈地转向那位刚睡醒还在揉眼睛的,问道:“兄弟,怎么称呼?”

    拽哥从月白说第一句话时就收起了手机,两手在膝上交握,身体前倾,一副听得认真的样子,可是完全没有介绍自己的自觉。要是在学校,这就是老师最头疼的那种学生,态度倒端正,可就是不按老师的话照做,拿他没辙,这种人要么真傻要么装傻。

    “啊?什么称呼?”

    “……”月白感觉他是故意的,继续挤牙膏,“就是叫你什么。”

    “都一样,又不影响。”他说,“叫我随便都行。”

    月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那这位随便兄弟,你天梯榜什么水平?”

    “正常水平啊。”说完他又把帽檐往下一拉,意思是要睡了。

    月白盯着看了半天,才琢磨出来,这人在认真回答,没想砸场子,也不是开玩笑。“呃……好吧。”又转向宋晚行:“朋友,你天梯榜多少分?”

    接下来这位更是重量级选手——

    “我没打过天梯榜。”

    “……”

    他是想挑战一下自己,实现自我突破,但不至于设成地狱模式吧!除了他和狗剩,这队还有一个靠得住的吗?反观A队,已经嘀嘀咕咕地商讨起战术了,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十分热烈,而这边呢,阿方居然拉着狗剩问在哪儿染的头发。

    这话一出,别说月白,连阿方、狗剩都给干沉默了。

    倒是顾彬躺在沙发上,帽檐盖眼,困意惺忪地吱了一声:“哦,这么早就a了。”

    他怎么知道?宋晚行转头看他的一瞬间,捕捉到了他手上的小动作。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白皙,匀称,这是一双钢琴家的手,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手,以至于生出了一丝歆羡。

    她发现自己很难控制不去思考他,如同他是一道难解的数学题。但很快她就找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关于先前误解他的那件事,因此明白了他为何会选择最轻松也最羞辱人的打法来对待那个阵玄。

    而他也在留意自己,否则不会观察到自己打新职业时欠缺某些常识。假如他能推断出自己A于出天梯榜之前,那自然也能猜到——

    “打过巅峰榜吧?”顾彬问。

    “嗯。”

    争锋发行的最初两年,PVP做得还不成熟,也没有现在的天梯榜系统。当时PVP的主要玩法是领土战和野外,第二年才推出了团队竞技模式,积分排名叫巅峰榜。巅峰榜的上限是两千分。上限太低,加分机制又比较困难,导致了两个问题,一是水平低的很难往上打,二是水平高到一定程度,也就是打到上限之后,区分不出玩家的差距。所以一个版本之后游戏公司修复了巅峰榜,改为天梯榜,不设上限,分数机制延续至今。

    月白虽然没那么早入坑,但也听说过,“牛啊,入坑这么早,那你巅峰榜多少分啊?”

    根据官方发布的数据,版本结算的时候打到两千分的玩家总共有八百多名,这些人按照胜率和场数等标准排了名,都获得了绝版游戏称号的奖励。

    她回忆着:“两千吧……”

    宋晚行说完,其他人望向她的眼神立刻充满敬意。

    “我记得是第二名。”

    这下,敬意变成了怀疑。

    “吹牛不打草稿呗。”

    “这么厉害不去打职业,打什么网吧赛啊?”

    ……

    她在微笑,没有说话,但晕眩的感觉又开始了。

    他们在说话,但她什么也听不见清。

    数个小时以前,她还在垃圾桶旁边思索生与死的奥义,此时却在和四个陌生人组队打比赛。她试图回想当初的一切,将思绪放逐到初三那年炎热的夏天,放逐到游戏里的恩恩怨怨,却发觉一切都是如此模糊。

    背景、源头、起因、发酵、导火索、纷争……都轻烟似的消散了,唯独剩下背负誓言的她和她所背负的誓言——

    “从今往后,江湖再无唐朝歌。”

    十字架并没有消失,但她决定原谅自己。

    她并不打算给自己开脱,无论出于松懈还是软弱,她都做错了,但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改变。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什么都不在乎了,什么再也不打争锋的狗屁誓言,去他妈的,她就是要打。

    她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当她的手碰到键盘鼠标,感觉居然一点也没变。她总是知道别人的想法,即使此刻大脑涨满海水,她那如大梦初醒一般迷糊的判断依然可靠。

    顾彬又揉了揉左手无名指的关节。

    于是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受伤了?”

    他回过头。其他人在商讨战术,没有听到她的问话。他看了她一眼,意识到她指的是他的手,“对。”

    他没有多说,她也没有再问,但她却从他的沉默中感到了一丝默契的畅快。他没有问她怎么看出他有手伤,正如她没有问他怎么看出自己是老玩家。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实,简单明了的推论,彼此都心知肚明。

    没完没了的追根问底既愚蠢又无聊,她很容易就会烦躁。他没有这样做。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不感兴趣,这也很好,世人对细枝末节的兴趣总是过于泛滥。不知为何,她有种遇到了同类的亲切感。

    一队的人都不像在担心之后的比赛,除了月白。他很想提醒他们是不是该说说比赛了,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算了,一会儿我指挥,看着来吧。”

    这家网吧资金雄厚,流程和场地都搞得很正式,大屏幕像模像样地挂出了选手的名字和游戏职业,网管将他们引到一个较大的VIP房,室内环境很像是个KTV包房,只是少了花里胡哨的灯光,多了一排电脑。入了座,月白居然手心有些冒汗,往两边一看,阿方和狗剩也露出期待的表情。

    比赛在十分钟后开始。

    座次是这样的:狗剩,月白,阿方,宋晚行,顾彬。

    那句“正常水平”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就座以后,她情不自禁地留意了一下隔壁。

    可能是因为太闷,他把口罩稍微往下拉了点,但还是遮住半个脸。他的座位在最角落,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好像有意躲在阴影里。

    网管进来核对游戏账号,只有宋晚行和顾彬用网吧提供的号,其他人都是用自己的号。比赛有一个专门的服务器,角色数值和装备属性都会有所修正,所以其实没有什么理由不用自己的号,假如自己有号,也不怕见人的话。网管念到他俩的名字,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移开目光。

    狗剩是盾武,出自铁武门派;月白是刺客,属于新门派牵机;阿方是武僧,属于逍遥;顾彬是学者,属于执墨;她接着用刚才的男刀号。

    ——等等,你不是乐师吗?怎么成学者了?

    她一不小心问出了声,可话说到一半就已经想出答案了,于是非常连贯地自接自话:“笑死,还能这么搞。”

    他转过头对她笑了笑,“还可以吧?”

    “牛逼。”她说。

    月白听到“学者”两个字,激动得拍了一下桌子,“卧槽,我们有学者?兄弟太有先见之明了吧,靠谱!”

    狗剩也兴奋地骂了句“操”,只有阿方不明就里:“怎么了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主办方本来想办团队赛,标准的团队赛都是四个DPS一个奶妈,邪/教一点的三个DPS两个奶妈,全DPS的菜刀队就只能娱乐玩玩,稍微想认真打排位的都不会这么干,更别提上正式赛场了。可这一轮轮pk筛下来,只剩一堆DPS,谁能想到队友在最后的确认环节换成了奶妈职业!

    月白欣慰不已,心道队友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待会A队发现他们有学者是什么反应,但欣慰之余又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层,万一对面想到了呢?

    但顾彬不是“想到”这一层的,而是习惯了。他之所以考虑队伍的配置,只是出于职业习惯。职业赛场上,bp环节总要考虑团队的职业配置,而且开打前一分钟才确定每个选手用哪个职业。

    他是最后一个签字确认的,习惯性地检查了一遍别人写的,发现没有一个奶妈。假如是抽签分队之后才签字,也许大家还能给团队意识留点尊严,但当时每个人都只想着“我进决赛了”,连主办方都忘了这一茬。

    阿方听完猛拍桌子,“强啊!一会儿A队看到我们有奶妈,不直接傻眼了,哈哈哈哈……”同样兴奋的还有狗剩和月白。

    温暖的灯光包围着他们,笑声如上涨的河水,快把她给淹没了。别傻了,宋晚行心想。

    她说“牛逼”,只不过是因为他想到了,而其他人没有想到,但他们不会真以为要和菜刀队打比赛吧?

    不知何时他的口罩又回到了原来的高度,隔着这层遮蔽,她实在看不出他现在是个什么表情,说到底,眼睛又能传达多少含义呢?所谓的眼神不过是眼部周围皮肤的细微变化,皱眉、眯眼、开合眼皮罢了。可他就用那对眼珠乌黑的眸子盯着她,她因此看出他的沉静,没有喜出望外,没有挤眉弄眼的琐碎细节——当然啦,他是清楚的,他怎么会以为要打的是个菜刀队呢?他之所以得意,不也是出于和她一样的理由吗?

    一方面,主办方的安排并不合理,个人赛只能选拔DPS,这已经是一大失误了。第二个失误是,上报职业和抽签分队的顺序有问题。假如先分队,大家自然会有团队意识,也不会只有顾彬记得要有奶妈。假设另一个人也报了奶妈职业,那在现有的安排下,他是有可能和顾彬分到同队的,这证明安排确实不合理,必须被纠正。

    另一方面,菜刀队和带奶队打,争议性远远超过风小岚和阿方不同队,无论是A队队员还是观众都不会轻易接受这个局面,网吧出钱不是为了进行负面宣传,要改,当然要改。不用操心,会有人来戳破他们的天真。

    她是对的。这件事又耽误了二十分钟,最终A队的一个队员换号,改成了舞者——霓裳门派的转职,至此,两队终于准备就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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