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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觉寺

    翌日。

    当沈邈睁眼之时早已日上三竿,自家的姐姐在对着镜子扎辫子。

    “这么早。”沈邈伸了个懒腰,又弹回床上了,看着沈溪将平日里简单的高马尾成了低垂的温婉发髻,倒像是大家闺秀的模样,但眼里的英气却是不减。

    “阿邈,床头那件衣服换上吧。”沈溪柔声道。

    “这么素。”沈邈打了个哈欠,不知是说沈溪的打扮还是这件床头的杏色衣服,“姐姐这是要去见哪位神仙?”

    “忽觉寺。见佛祖。”沈溪用余光从镜子里看着沈邈散落一床的头发,漫不经心。

    “忽觉寺?”沈邈翻了个身,将床帘拉下,“真是神仙啊……嗯?”

    “夏大人不是说今日谈谈吗?谈完了?”沈邈从床上蹦下来,把刚换的衣服叠好放回了床头。

    沈溪拿起桌上的木簪插入了发髻固定,起身将地上的水盆端了上来,转身对沈邈挥手示意她过来洗漱:“今日夏大人要去忽觉寺为六安县祈福三日,时辰有些急凑。我们在路上说话。”

    沈邈拿起杯子,将水含入口中,咕噜几下又吐在另外一个盆里,用柳枝清洗口腔。

    “白公子从你那里把玉佩偷去了?”沈溪用木梳给沈邈梳顺长发。

    “嗯。”沈邈含糊答应一声,又漱了一口水,

    “但是不像是有武功。”

    “怎么说?”

    “体态,身姿,还有……感觉。”沈邈想了想,说出的自己都不能信服,“习武之人,一般都有健硕之态,然后步行之时习惯轻飘带风。倒不是说他柔弱,相反看得出来是个正气的人。但是一般习武之人……就比如父亲身边那帮人眼里或多或少都带着戾气,但是他没有。”

    沈溪抿嘴微笑,将沈邈的头发分成两股:“你倒是会认人。”

    “溪姐姐过奖了。”沈邈洗了把脸,开心笑道,将帕子清洗干净叫来丫鬟把这些连同衣物一齐端了去。

    “双垂髻?”沈邈看着镜中沈溪含笑地编发,“溪姐姐,你是抓着我玩儿呢。”

    “哪有。”沈溪从袖口拿出一条红色发带给左侧的头发固定结了个蝴蝶结,弄完满意地看着沈邈,“可爱。”

    “……”沈邈无言。

    “对了,阿邈。柳公子提前走了。”沈溪于是又飞速地扎完了另一边。

    “见他家的主上?够勤快。”沈邈撇嘴。

    “走吧,阿邈。直接去县府门外吧,估计夏大人也差不多了。”

    沈邈蹦蹦跳跳到县府门口之时,夏吁孜和白祈辞果真已在马车上坐下了。随同的两个轿夫请沈邈沈溪上去了。

    相互问候过后,姐妹二人便坐在了他们对面。

    其实白祈辞早有耳闻这位沈二姑娘,尽管民间的传言大都是对她姐姐的浪迹天涯的事迹,于京都大相国寺救下司仪法师,于扬州城中一掷千金……也知道这位声名浩荡的沈溪很宠爱这位尚未及笄的妹妹。

    沈邈来安州前,白祈辞只觉惊异,想着这么一位尚且年幼的女孩不在京都好好呆着却要每日骑马奔波,但也同其他八卦一般抛之脑后了。原本他是计划着明年初夏的时候去淄阳将军府拜见沈将军,没有想到会以自己落入机关而匆匆相识。

    萍水相逢,披着沈觉簌的光环容易忘记她的年龄。“确实是沈觉簌的女儿”——白祈辞一开始这么想着。然而此刻,当沈邈扎着双垂髻伸手揽过车帘进来的时候,白祈辞觉得她确实还是个孩子。

    “沈二姑娘。你还未用早膳吧。桌上的糕点你先拿去垫垫肚子。”夏吁孜指了指桌上的糕点。

    “那阿邈就不客气了!”沈邈伸手拿了一块糕点。

    “夏大人。昨日匆匆赶来,不曾单独拜会以表家父心意,实属无奈。”沈溪说道。

    这时马车缓缓行驶,车轮在街道上碾下车辙发出的声音被沈邈在心里一一记过。沈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沈溪手臂上。

    “不知子兰在京都过的好吗?”夏吁孜答非所问,似是深叹了一口气。子兰是沈觉簌的表字。

    “尚可。家父还是老样子,每日为京都百姓的案件操劳,倒是符合他的心意。”沈溪答道。

    “那就好。等我任职期满,回到京都定要和你父亲好好聚聚。”

    “那是自然。”沈溪点头,“前几日,家父还从京都捎信来说是君上大怒一场。要是大人回去了,君上说不定会开心些。”

    “略有耳闻。”夏吁孜说,“林含历这个老匹夫要辞官归隐。气得君上差点真的赶他回老家了。”

    “是。但不完全。”沈溪笑了,“安州离京都不算远,但有些消息收到总要有些时日。”

    “怎么说?”夏吁孜问。

    “本来林大人递上辞官的折子,君上虽是恼怒,不批红,教育一番也就过去了。”沈溪接过话头,这时马车似乎是行到了集市,四周吆喝的声音时不时穿到马车里,“结果第二日,林大人装疯卖傻,他家下人说他一不小心失足落水没了记忆,折子也不会写了。”

    “装疯?”夏吁孜不信。

    “夏大人不信。也是自然。”沈溪解释道,“毕竟夏大离开京都的时候,林大人刚刚升官,春风得意。忠贞执拗的性格想必夏大人也知晓。”

    “这倒是头一件可以压住我沈家风头的八卦事。”沈邈突然插上一嘴,语气平平,却又稍微有那么一点儿讽刺的意味,又不说话了。

    马车里一时安静了下来。马车在车轨上的碾过的声音一下子也变得清晰。沈邈的目光涣散,余光中对面白祈辞耳畔的窗帘被风吹得一愣一愣地,有时露出的马车外酒楼小厮店管匆匆掠过。

    “阿邈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儿。”沈溪看了一眼靠在自己手臂上的沈邈,细声道。

    “好的,溪姐姐。”说着沈邈便闭了眼。

    要是没注意到沈邈嘴角散不开的笑意,白祈辞也以为这只是一场姐妹情深的戏码。

    “如今天下太平,外无敌族来犯我之边疆,内无居心叵测之奸逆小人。似平不平的朝廷局势,总有人是朝廷安稳的牺牲品。”沈溪又看着夏吁孜接着说道,“三个月前,君上废掉右相,人心惶惶。我的意思是,很多官人想着到哪个县府知州了此余生。夏大人即将功成圆满回京怕也是一去不复返了。夏大人需要父亲,父亲也需要您。”

    “自子兰被召回朝廷的时候,便注定了要卷入纷争了。我也一样。”夏吁孜说。

    “不若说,君上的局是九州天下。天下人哪有不受波及的?‘天高皇帝远’说的倒是好听。”沈溪点头,然而话锋一转:“夏大人回京都后,父亲不会干预君上给大人安排的官位。”

    夏吁孜一愣,随即盯着沈溪端庄的脸庞:“何意?”

    “京都是个网,我不相信有什么空穴来风的谣言。倘若夏大人回京都和父亲走得太近总归传出去不太好听。当然父亲也不是在意那点名声,况且父亲的名声也不是有多好。父亲想要夏大人堂堂正正地回京都。”

    沈溪顿了顿,“君上不是常说,‘圣主揽天下贤士,有刚正清廉之风,有胸怀天下之志,有文武双全之士,有忠贞不渝之意,有深谋远虑之思。’五有之中刚正清廉为首,官官相护,结党营私一直是君上的眼中钉。”

    “右相被废,君上却迟迟不肯再立。不就是想借这个立相的幌子试一试群臣的水吗。”沈溪又道。

    夏吁孜陷入了沉思。

    以端庄君子之姿入朝廷。

    早年时候,他和谢潦交好,他们志同道合,言天下无所不言之事。后来谢潦触先帝逆鳞发配北疆,夏吁孜也上书为谢潦求情愿留他一命。那时他写的《上德宗皇帝书》至今也时不时被大启的文人拿出来诵读。

    声明在外,从前他们誓做君子,今日他在中原成了骚客,不知元安在偏远的北疆又过地如何。

    世人将夏吁孜大肆夸赞,歌颂他的深情大义,自己却是名满天下了,然而元安至今还在北疆的荒芜里。

    夏吁孜沉默许久。不知不觉声嚣远去,集市嘈杂的声音消失不见,是要到安州郊外了。再走上一刻钟也差不多到了。

    “我明白了。”夏吁孜闭上了眼。

    沈溪看着夏吁孜的眉头逐渐平息,瞥了一眼一直未言的白祈辞,见他神色自若就朝他抿唇无笑。

    夏吁孜一行人到达忽觉寺的时候,寺里的知客在寺门口接风洗尘。领着他们去了正庙上了几柱香,就准备客房了。

    几个素菜午饭过后,沈邈兴致大发想要逛逛这忽觉寺。沈溪说要给沈觉簌写封信,便谢绝了沈邈的同行邀请。

    前些日子下来好大的雨,这两日放晴,寺里的和尚在掸尘,除去污垢脏湿。主庙里的僧人忙不过来,乱中有序,嫌弃沈邈碍事把她赶走了。

    沈邈撇了撇嘴,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逛逛。

    “施主,留步。”沈邈回头,一个光秃秃的小僧人抱着一大桶水把她叫住,“南边有片桂花林,虽然没多少花开,但是风景好啊。还有一些香客们画的壁画题的字。你可以去那里逛逛,昨日我们整理过了。”

    “多谢。”沈邈愣了片刻,便道谢。

    “对了,施主。”僧人放下了手中的水桶,挥了一下额头的虚汗,又喘口气,“那附近有先生讲学,施主若是听就寻个位置坐下。若是无甚兴趣,从旁走过便是,无需惊动他们。”

    “明白。”沈邈点头示意,就朝南边走去了。

    沈邈来安州,其一是不想那么早回京都,其二是帮父亲向夏吁孜示好,其三就是安州的笔墨画作。

    忽觉寺,沈邈早有耳闻。是除去三大佛寺外最大的寺庙了。早些时候,只是个普通的小寺庙。但是从十年前谢僚提笔画下了那张释迦如来,忽觉寺一炮而红。后来也不少文人墨客来瞻仰画作,也留下不少佳作。这几年香客越来越多,寺庙也扩建不少,但是这僧人还是比较少。大概钱少事多,和尚也不愿意来了。

    九月早就是桂花开的时节了,而栏杆外一簇一簇的绿荫也就洒下了几点黄花。

    沈邈动了动鼻子,一点点清香。也没有传闻中的十里飘香。

    未必言得此间乐,但沈邈确实享受一个人在大雨初霁的时候行走在这样一般的长廊之上。

    花鸟图,山水画,还有不少佛菩萨的慈悲画像,也有两幅石刻的文章。其中不乏佳作,也不少未完的残作,不论好坏一律挂了出来。

    鱼龙混珠,忽觉寺大概最不值钱的也就这几副画作了。听说每日都有寺僧清点数目,有意的香客赠忽觉寺画作都将挂于此,留一契语等有缘人。

    若有人来此看上某画,将其告于寺僧。寺僧便会递他所作之人的契语,答上了便可取走,未了便只能另待良缘。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出名了的揭语被好看地书写在一段宣纸上,未见落款。本就是静心的佛语,书者却以行带草的笔墨写下,未见潦草之意。

    沈邈不由得入神。

    不算大家写法,不算熟练,不算非常佳作,清俊潇洒又些许温和,倒像是寻常落笔成文一般。

    “臣闻因急而呼天,疾痛而呼父母者,人之至情也。”稚子孩童的声音忽然入耳。

    沈邈回神,又往长廊尽处走了几步。果见一男子半束发着一袭白衣于台阶高处,闭眼静坐——白祈辞?

    席下约莫二十几个孩童,穿着各色衣物。有三岁稚子也有十多岁的孩童。

    “臣虽草芥之微,而有后迫之恳,惟天地父母哀而怜之!”

    是夏吁孜所作的《上德宗皇帝书》,说起来自己的父亲也喜欢这篇文章,尽管沈觉簌觉得夏吁孜太过装了。

    那时候谢僚发配北疆,父亲也辞官在京都当个游手好闲的前将军,沈邈六岁多,父亲总是喜欢念这篇奏章给她听。

    “臣幼时离家,远走京都,身处异地,幸得亭常为友。每见亭常,关怀备至,如见兄父。”不由得沈邈在长廊外一跃坐在了栏杆上,背靠长柱,跟着这群孩子念了起来。

    “今者窃间其得罪逮捕赴狱,闻言有满门抄斩之罪,举京惊号,忧在不测。”

    不知不觉声音小了许多,沈邈勾起嘴角,继续随剩下的学生朗读,“臣窃思念,亭常居家在官,忠厚纯良,无大过恶。惟是赋性愚直,不愿见有奸臣当道,乱象频发,好谈古今得失。前后上章论事,其言多有偏颇,有失礼数。陛下圣德广大,不加谴责……”

    ……读至大约一半的时候,席下就剩下三个人还在继续。

    两位公子,一位姑娘。女孩声音平稳清亮,其一少年抑扬顿挫,另一少年活泼跳跃。加上沈邈悦耳的京都话,席下的其他人也闭口不装了。

    沈邈闭上了眼,嘴上不停,思绪却飘到京都父亲与她舞文弄墨的时候了。

    有风过时,沈邈双垂髻的发带随风飘过唇角。

    几个好奇的学生偷偷回头打量着沈邈,发带轻飘,双垂髻贴着杏色的长裙,不像是安州的本地人。看着也不算太大,就比他们稍微大些许。

    “……若蒙陛下衰怜,救其万死,使得出于牢狱,则死而复生,宜何以报!臣愿与亭常洗心改过,粉骨报效。惟陛下所使,死而后已。”

    一个白衣男孩看向他后排对角的另一个着麻衣的男孩,挑了挑眉。麻衣男孩看了一眼白祈辞,见他闭眼,拿起书册挡住脑袋,朝白衣男孩摇摇头。

    “臣不胜孤危迫切、无昕告诉,归诚陛下;惟宽其狂安,特许所乞,臣无任祈天请命切陨越之至。”

    “至”字收尾,沈邈双脚放下栏杆,后背悬空,手撑木柱,正对上席上白祈辞刚睁开的双眼,沈邈微微一笑。

    白祈辞收回目光,翻开面前的书册,开口道:“未背诵全文者,去静心堂抄写十遍再开课。”

    席下的孩童闻言摸了摸鼻子纷纷起身拿起自的的书册从左侧离席。

    沈邈眨了眨眼,看了看十几个离席的孩童,又看了看剩下三个人端坐着,最终目光又落在了白祈辞脸上。

    白祈辞也抬眸看她,沈邈又眨了眨眼。什么意思?怎么感觉他……生气了?

    走在末端的那位白衣少年,瞥见白祈辞。朝他的目光看见一脸茫然的沈邈,他连忙拐了一弯,将坐在栏杆上的沈邈扯了下来,急匆匆跟在队伍后面。

    “不是……”

    “未背诵全文者,去静心堂抄写十遍再开课。”白祈辞打断沈邈的话,重复了一遍。

    ?!

    当沈邈手里拿着被塞进去的笔坐在静心堂的时候,她仍旧不知所云。

    抬头就可见如来,一众孩童都奋笔疾书起来小半会儿。

    “不是,我怎么就没背诵全文了?”沈邈问刚刚拉她进来的白衣少年。

    “呐。这几句。”白衣少年将他刚抄完的三行字给沈邈看。

    “臣闻因急而呼天,疾痛而呼父母者,人之至情也。臣虽草芥之微,而有后迫之恳,惟天地父母哀而怜之!”

    “……”

    所以说,因为开头这两句她没念就要罚抄十遍?

    沈邈瞪大了眼睛,甩下了毛笔,就要起身。

    “唉!”白衣少年一把扯住沈邈,“你要去哪儿啊?”

    “你管我去哪!反正这书我是不会抄的。我又不是他学生。”沈邈一把甩开他的手。

    “唉!唉!”白衣少年朝沈邈大喊,“不抄,三日不进食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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