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6分，手机屏幕第四次亮起，依然是138开头来自北京的来电请求。
林染夏没有接电话的习惯，手机常年静音为她挡下了许多无关紧要的呼叫，外卖的、客服的、诈骗的亦或是寥寥无几亲朋好友的。
理由也很简单——想要联系她的，总有办法不会错过。
这是得到过验证的。骚扰电话一般不会再打，有事要讲的人两三次未接听后通常选择编辑短信发过来。甚至还有根据她手机号发送微信好友添加请求的，那是一个社区工作人员在进行日常普查。
“喂？”零点以后的连环call，时间点与频率都很异常，也许是拨错号码，正巧看到的林染夏做了5秒的心里建设按下了绿色接听键。
“喂，你好，可以聊聊吗？”
“请问你是......？”
“我是玉。”
雌雄莫辨的嗓音并没有解答林染夏的疑惑，她应该不认识这么一个称呼的人。
“抱歉，您是不是打错了。”
“半小时前你在淘宝搜索了无烟炭，然后又百度了房间烧多少炭可以致死。”
语气平和无波，但并不冷硬，恰到好处地不会让人觉得过度热情亦不会产生反感。
“第一次搜，好奇。”
这是大数据下来自国家机器的关怀吗？林染夏有点诧异于互联网的联通进程和相关部门的反应速度。没有选择挂断电话，她怕失联后下一个敲门的会是民警。
“有兴趣换种人生吗？”
“熬鸡汤的那种换法吗？”林染夏半开玩笑地反问了回去。
“当然不是。”玉的声音变得富有诱惑，“换一种衣食无忧的，可以躺平的人生。”
“你好像很了解我。”
“你很敏锐，真是合适。”玉没有正面应答。
“说说吧。”林染夏应该感到好奇，或者把对方定义为拉人入伙的诈骗分子，但不知为何冥冥之中似乎有着一种洞悉的了然。她不再发问，只等对方的讲述。
“......”玉沉默了一瞬，“INTP果然聪明。”
“可惜是个Ti、Fi双高的低阶。”
“你意识到了自己的缺陷为什么不去改变呢？”
“因为外部环境没有恶劣到被唤醒的程度？”
“确实，现代社会的生存空间太大了。”玉表示认同。
“但有时候主观会突然极端起来，罔顾客观不这么认为了，这就会导致悲剧的发生。”
“你什么都懂。”
“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林染夏咧嘴笑着接上了这句烂大街的台词。
“那就换一个人生试试。”
“还回得来吗？”
“你还有留恋？”玉不是一个爱正面回答问题的老实人。
“当然。我说了这是第一次搜索。”染夏言毕又暗自嘀咕了句，“INTP行动力很弱的。”
“如果你可以代她安全活着直到老去。”
“我有多少时间考虑？”聪明人不会问中途意外了怎么办，没有描述的语言是最确定的结论。
“5分钟。我们的交谈已经用掉了2分。”
“怪不得一上来就进入主题了。这么赶时间。”
“没办法，她发生了意外。”
“懂。”电视剧里的穿越不都是意外？
时间很短，只能轻率，林染夏被迫挑几个重点问题询问，“我过去有原生记忆吗？”
“有。”
“绝对的衣食无忧？”
“是。”
“身体健康？”
“这场意外之前是。你去了以后也是。”
严谨的回答增加了林染夏对玉言语的信任度。她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性别？”
“不变。”
“人身自由？”
“话题太宽泛了不好定义，她一向备受宠爱，没有被囚禁威胁的记录，至于未来的路，就需要你自己走了。”
“什么朝代？”这个问题很关键，林染夏不想去茹毛饮血的远古时期亦不想去遍地焦土的末日乐园。
“类......隋唐？”
见玉多少思考了下，林染夏了然——这还是个架空的。
“性格？”
“......”玉沉默了。
“哦，有差距，还不小是吗？确实是个麻烦。我最怕麻烦。”林染夏不自觉撅起了嘴，“虽然我能试着模拟他人行为佩戴人格面具，但这着实过于消耗能量......或许，有什么补偿吗？”
“我可以跟你一起过去，陪伴解压不至孤单。”
“你要穿成谁？”完全出乎意料，林染夏震惊道。
“我附在玉佩上。”
“听起来不像是一个临时决定，你有什么任务吗？”
“我等蠢物入红尘人世富贵温柔游历一番罢了。”平静的声音里竟掺杂了几丝感慨。
“噗......”林染夏一个憋不住笑出声来，“敢情你和《红楼梦》里的石兄是近亲。对了对了，你还叫玉，哎呦真巧，我正好姓林，以后叫你‘宝玉’可好？”
“你开心就行。”宝玉似乎很大度，并不在意林染夏的促狭。
“我同意了。”
“还有一分钟时间考虑。”
“不必。穿越这种事呢，在我出生至今的二十多年里不知道预演过多少回。如今它要成真了，我很满意。我的亿万想法漫天漂浮很少成真，如今最不符合实际的一项摆在面前触手可及，这太过新奇有趣。”
林染夏说着顿了一顿，继而开怀朗声，“是值得冒险的新奇有趣。”
“你真的太矛盾了，明明憋的要死，却又只爱憋着。”
“所以，我选择破局。”
“祝你成长。”
“承你吉言。”
话音刚落，周身场景瞬变，比悬疑电影镜头的切换还要迅速。与如潮水般记忆一起涌来的还有真正的潮水。那水无孔不入，挤压着她的手、脚、眼、口、鼻。
沉闷的窒息感令林染夏分辨不清到底是记忆的冲击太过庞大还是身体本身的耐受濒临极限，就在她神思缥缈即将悠悠无踪之际，后背衣襟被人猛地一拉，继而一条带有体温的手臂环上腰间......
林染夏在浮出水面接触到新鲜空气的一刹那便已经清醒回神，但因着户外白昼为她所陌生，她依然瘫软着、僵硬着、不省人事。
视觉被自主封闭，其余四感就变得敏锐异常起来。被好几只手托举拉拽至一方平地后，伴着哭痛惊叫一道的是力道颇大的胸腹按压。
“咳......咳......”方才吞咽下去的河水通过肺部挤压呛咳而出，耳边“惊雷”不仅聒噪非常，还招呼了“雨点”裹挟其中，只是不知这簌簌而落的“雨点”有几滴是水，几滴是泪。
昏死之态强装不下去了，林染夏稳住心神悠悠转醒。
原主记忆接收良好，并不像是看了场传记电影那样站在上帝视角的窥见，而是实实在在地与她自身的记忆一起以同样的形态陈列在脑海中。两线并行，清晰明了，互不相干，和谐大同。
“桃夭，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殿下——”视线里杏眼桃腮的小丫头闻言一把抹去糊住眼睛的泪珠，努力将瞳孔瞪得老大，待看清她醒来后，眸中陡然射出比头顶太阳还要炽烈的光芒，继而大颗泪珠再次连接成串滚落，她吸了一下鼻子，拿手背将满脸的泪痕尽皆扫去，最后露出一个粲然的笑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林染夏觉得这句诗描写地再贴切不过了。
躺着多有不便，林染夏手臂支起想要起身，小丫头很有眼色地上前扶她半坐在甲板。视野中不再是单调的被白云遮蔽的晴空，不必四顾也能看出如今她身处在一条陌生的船上。
联想到桃夭适才毫不遮掩的“殿下”一词，她将面前众人一一扫过，目光定格在了一位身着青袍头戴玉冠的少年郎身上。
不甚相熟却有十分亲切之感，林染夏瞥了一眼身旁神色颇不自然的好友章南浔后，心下了然。
“是易有哥哥吧。”
少年的面容同少女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只是每个五官都深刻硬朗了三分，但气质却恰恰相反，不同于少女因常年习武养成的张扬凌厉，少年眉宇间尽皆洒脱温润，故二人哪怕形像八分，乍一看去也是大相径庭的。
此刻只见他微微颔首，由半蹲的姿态起身长揖，“见过公主殿下。”他一揖到底，“谢殿下义救小妹大恩，易有感激不尽。”
一旁略显怔楞的章南浔仿佛突然被点醒回神，也急忙并肩揖礼，“谢殿下......”声音哽咽竟是没能将话说个全乎。
“客气什么呢，我也没帮上忙，刚刚应该是易有哥哥把我从水中捞起的吧。”林染夏尽量将话说得轻松，原主身亡什么的，还是不要露出端倪吓到他们了。
“是。”少年回身半蹲与她视线平齐答得干脆，复又眉头微皱，稳重而诚恳道：“易有请罪。我赶来时只看到两个女子在河面挣扎，便与随从下水搭救，将人捞上来后方看清是自家妹妹，交谈得知公主殿下竟也在水中，这才又入水搜寻，耽搁之下险些误事害了殿下......”
“无妨。”林染夏摆了摆手，想起宝玉“意外”的说法，歪着脑袋回忆了一瞬，又添了句，“也怪我逞能，情急之下连脑袋都木住了，身子不适强行入水救人也就罢了，偏偏无力划水却还不知叫喊，那锯嘴的葫芦还能漂，可这锯嘴的人就只能往下沉了哈哈。”
大概是她并没有调节气氛的天赋，两声欲言又止同时响起——
“殿下......”
她先看看五官皱在一起的桃夭——一脸愤愧，自责地恨不得抡圆了拳头使劲捶打自己几下方能好受些的样子。
又看看呆立无措的章南浔——神色明显要复杂上许多，感动、歉疚、惊讶、庆幸等种种情绪混杂一起纠缠翻滚升腾，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好像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侵蚀。
桃夭平日是个活泼爱笑的话痨，章南浔一向心思简单为人疏阔，林染夏情商不足不知如何处理当下两个e人通通变得忸怩的场面，绞尽脑汁之后伸手一指好友鹅黄色的衣裙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易有哥哥你看，南浔如今是不是变淑女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