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需要的不是发疯，是阴阳怪气。

    虽然阴阳怪气本来就是绮容的被动技能，但此时需要更震得住场子的人来接受。情绪稳定、逻辑清晰从来不发疯的阿里亚娜一下子接管了绮容愤怒的躯壳，她本来就是追求自由、大胆奔放的性格，可以说是绮容的“超我”版本。

    阿里亚娜甩开陆羽明的手，抱起手扬扬眉毛露出张扬又致命的漂亮来，声音又高又清脆：“跟你？你看看你自己那个猥琐的丑样，我看得上你？看你一眼我都觉得脏！”

    走廊里围观的人群中发出几声嗤笑，这确实是此时最铿锵有力又显而易见的论据了。

    奇怪，绮容不是稍微有一点吞音的口音吗？陆羽明有点儿纳闷，难道她的声腔结构和别人不一样吗？高声说话就没有口音了？

    臧奇被她两句话气得冒烟，阿里亚娜便乘机把他做的丑事就摊开在他的同学眼前晒一晒，“你跟踪我朋友那么多天，还在论坛匿名发帖子暴露她所有的隐私和你偷拍的照片，跟你现在的行为真是一模一样啊。”

    “不是！不是我|干的，你、你拿出证据来！”

    见臧奇被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阿里亚娜接着说：

    “证据？你是说你用你自己的学生卡在图书馆发帖被摄像头拍到，还是偷拍我的照片里镜头信息和你的以前拍的照片一模一样？我一入学你就开始骚扰我，十月份开始跟踪我，要不要我也给你发个帖子把所有证据摆出来看看？”都是还没有被证实的论据，反正阿里亚娜都拿出来说了。

    走廊内一片哗然，原本只是看戏的学生们也才意识到自己见证了一场什么类型的事件。他们看向臧奇，才意识到平日里面活跃、大方的同学其实就是一头披着狼皮的禽兽，那些看起来还不错的品质几乎全部是装出来的。与其相信臧奇口中他自以为有杀伤力的私生活状态，和他对立的女孩看起来在逻辑和道义上更值得相信。

    这走廊的传音功能还真好……本就是无辜被扯入这场事件的陆羽明恍惚间觉得这完全就是一个完整的舞台剧，此时绮容一下子变成了正面角色，而背对着观众的臧奇不需要展示表情就已经成了负面角色。绮容好像轻而易举地营造出了一个无辜、善良又机勇的角色，连带着自己在对比之下都成了有缺陷的蠢蛋配角。

    “因为我们看不上你，就妄想把我们拉到和你同一个层级吗？我告诉你你做不到，你连做人都不配。”

    “夹着尾巴活下去吧。”绮容留下最后一句诅咒似的宣言，自主地给这场争执画下了一个结果分明的结局，便没再多说一句，从身边的推门离开了这条开始熙熙攘攘的走廊。

    臧奇看向陆羽明，眼里带着些求助的希望。

    “陆学长，你……”

    “你做出这些事情之前没想到会有这种结果？”陆羽明冷冷地丢下一句，“这不是你自己造的孽？”说罢，便随绮容出去了。

    “什么……什么……”臧奇的脸变形着，只剩下无人听见的喃喃自语——“你以为你自己很干净么？”

    走廊里的人慢慢散去。就这两分钟，臧奇已经从那个总想引起所有人注意的关种同学，变成了给周围人带去无妄之灾的扫把星。在经过他旁边时，有人给这场闹剧做出了观后评价：

    “原来那帖子是你发的啊，真是人渣。”

    “性羞辱最恶心了。”

    “什么变态，跟踪学妹还发到网上。”

    “别发癫了。”

    “平时呼朋唤友的，还以为是什么好人呢，这怕不是臆想狂吧，离他远点别被沾上。”

    他身上的邮件的提示音也不断冒出来，或许是谁在咒骂自己替月蕊她们出气，或许是绮容口中的警察在找他……

    怎么会这样？明明在自己的所有预测结局中，都没有一个像这样输得一败涂地的结局。

    一定还有转机……一定还有转机……

    阿里亚娜被陆羽明搂着肩膀慢慢走出设计学院，她难得醒来一次，想告诉绮容不要再在这件事情里边陷得更深。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没有任何人值得你这么做。到头来你也只会发现你只有你自己，或者说，只有我们彼此。”

    “可是……”

    “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需要别人的。”

    “但是……”绮容知道自己的几个人格总体上还是偏疼自己的，在很多事情上也会尊重的自己意见，只是阿里亚娜说这种话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是说我不该帮月蕊太多的意思吗？

    阿里亚娜继续说：“一直欺骗着你、跟想要猥亵你的男人重归于好的朋友，帮助她到底值不值得，你其实很清楚吧？你觉得她以后也能给你提供同样的帮助吗？绮容，你好好想想吧。”

    说罢，她就把对于身体的控制权交还给了绮容。

    一上午紧绷的神经、对于月蕊的失望和愤怒以及将身体交与副人格控制后产生的疲倦，一下子都重新席卷上来，绮容腿脚一软，忽然跌坐在地上。

    果然阿里亚娜就能平和地面对那一切还有心思跟自己说那些话啊，真佩服她。可是阿里亚娜的话绮容一时接受不了，此时脑子也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要是脑容量再高一点就好了……

    “绮容！”陆羽明没发觉绮容自己就天人交战了许久，这也是耗费体力的事情，“没摔到哪里吧？我送你回家，或者我们去吃饭，好吗？你现在需要休息，已经没有需要担心的事情了，什么都结束了。”

    结束？噢，对，绮容还依稀记得走廊那一头的两个警察朝臧奇缓缓走去的场景，那应该已经是结束了。她环顾四周，好像一切如常，现在在头脑里面最重要的事情果然还是月蕊。她下意识地撑着陆羽明的手臂站起来，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走去——连家在哪里好像都在恍惚之间忘了个一干二净。

    脑海里面忽然想起阿里亚娜的话：一直欺骗着你、跟想要猥亵你的男人重归于好的朋友……

    我该去哪里？绮容越走越快，险些跑起来。

    好像在livehouse那一天啊，她忽然就不顾一切地跑远了。

    陆羽明快走几步，又拉住了绮容。这次绮容没自顾自地往前走，一拉就停下了，倒是陆羽明如往常般用力，一下子把绮容向后拉进了自己怀里。

    “……抱歉。”陆羽明尴尬地撤开手，待绮容重新找好重心，才微微退开些。这在以前好像是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潜意识行为，有便宜他就占了。

    绮容转头看着陆羽明，从她眼里陆羽明能看出来有几分委屈几分疲倦。也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哪有在普通人承受范围之内的？两人对视一下，陆羽明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绮容就忽然走近一步，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

    好像是绮容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亲近自己，陆羽明一时呆滞，不知道该做出一些什么反应才好。该抱一下她吗？还是摸摸后脑勺？陆羽明平日里常用的几下招数此时都不知如何施展，这几个行为像是角色技能一般各有优缺点。此时自己的夹克外套拉链也被绮容抓着，加上他忽然收到特殊对待大脑无法出处理，就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低头看甚至看不到绮容的脸此时是什么样子。

    没等到一点儿主动的安抚，绮容也觉得自己忽然的行为有些唐突，是吓到陆羽明了吗？不对，他哪这么容易被吓到啊。“我有点累，有点难受。”绮容用了很简单的句子，小心谨慎地展露出了一些脆弱的部分。即使刚才陆羽明一直陪着自己，绮容还未对他放下自己的所有警惕和戒备——但是，现在给你看看我的小小伤口好了。

    听到小动物似的呢喃，陆羽明得到了暗示，便摸摸绮容后脑毛茸茸的长卷发，另外一只手从她脖子后绕过托起她的脸，“你难受就是让他赢了呀，咱们可不能让他得逞。”这句话有点作用，绮容深呼吸，恢复了点元气，眼神也有了点光亮。只是想到还要回去面对月蕊，她高兴不起来。

    “要是我再细心一点就好了……就能发现有人在跟踪我们或者月蕊她——”绮容停顿一下，后面的话特别难说，“又去找了罗杰。”

    “你已经做完你能做的所有事情了。”

    “但是我……”

    “绮容在我眼里就是最好最优秀的。”陆羽明本以为这发自肺腑的话语能打动她一点，可绮容听到这话好像却没有高兴的神色，反倒扳开了陆羽明的手结束了难得的亲昵时刻，往后退了两步。

    “我难受的又不是我自己，是月蕊被说了。她一下子知道那么多信息，一定很难受吧。”

    说到这个陆羽明忽然才想起来，绮容好像提过一次月蕊处理好了她和罗杰的关系吧？那个帖子的内容自己也扫过一眼，月蕊最近都在频繁地和罗杰见面，甚至去了隔壁的城市几次。

    绮容知道这些吗？是她随便说了两句瞒过自己，还是月蕊瞒了绮容呢？

    可绮容此时的心乱是真的，就不问她了。

    “还有，我也没有水性杨花跟很多人不清不楚的。”绮容忽然说，“我就是说一下，没觉得怎么样。”

    “知道，知道你划清界限有多狠了。”陆羽明也知道绮容或许有和谁有过交流，可真没有时间去跟别人不清不楚地笼络起关系，更有些自负地觉得她在自己身上都没有花多少时间，更别说其他条件不如他的人。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理由相信臧奇说的任何一个字。“今天把人修理成那样，现在总能休息一下了吧？”

    “为什么一直劝我休息啊。”绮容吐槽一句，附近钟楼的钟声长鸣了一声，做了她这句话的句号。

    “接下来还是回家休息一下吧。”这句话未说完，高频的警笛声又再次从远处响起，应该是把臧奇带走了吧。

    每次都会闹到要找警察啊……绮容在心中叹惋了一下自己那个想要平平淡淡生活的愿望好像终究是实现不了。还没来得及再给未来多做一点规划，陆羽明的手机铃声先打破了绮容的思绪发散。

    是江然的电话，她和臧奇都是设计学院的学生。

    “臧奇要跳楼啊！”电话那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