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在落雪，而西塞莉一行人正奔行在花钱的路上。

    那是更早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

    从睡梦中醒来，整装待发时，杰洛·齐贝林察觉到有人奔赴前来的动静。虽说有其他参赛人员的可能性，但据杰洛描述，那是十一个人共同将马蹄声伪装成一人的动静。如此大费周章，来人身份不言而明。

    为了避免被他们追上，三人准备启程时，却在不远的林子处发现一个女孩的身影。女孩的手里拿着杰洛不小心掉入湖水中的铁球，且很快消失在林子深处。

    为了拿回杰洛的铁球，西塞莉她们骑马追上她，随后到达的目的地是一颗好似活了几千年的大树。

    女孩利索地爬上大树，钻进一个树洞。而乔尼疑心这颗大树便是遗体的藏身处。于是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十分明确。

    三个人随后进入洞内。

    然后，便是如同童话故事里的情景。

    想必大多数孩子幼年时看过，或听母父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樵夫进山砍柴，意外将手中的铁斧落入河中。正当他哀嚎着自己的养家工具没了时，河神出现，两只手中分别拿着一把金斧和一把银斧。

    她问樵夫：年轻的人啊，你掉落的是这把金色的斧头还是这把银色的斧头？

    樵夫诚实地回答：不，都不是，我掉的是一把铁斧头。

    于是河神落入水中复又冒出来，手中拿着一把铁斧头。

    ——那这就是你的斧头吗？

    ——是的！是的！

    ——诚实的人啊，为了赞美你的这份品格，我要把金斧头和银斧头都赠予你。

    就这样，樵夫得到了三把斧头，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中。

    而在那个活了千年之久的大树内部，黑发的女孩——她自称休葛·曼登——做出了和故事中河神一样的行为。

    ——你掉的是这个绿色的铁球，还是那个黄金？

    ——你掉的是这个香菇，还是那个松茸？

    ——你掉的是这把小刀，还是那把钻石匕首？

    三人做出了诚实的回答，于是获得了丰厚的奖励。就这样问答以一种实验性的态度被三人继续着，直到她问出“你掉的是这个兔耳朵，还是另一边的人类【耳朵】？”

    毫无疑问，那是圣人遗体。

    关于这个女孩究竟是谁，什么来历，杰洛虽推测她极有可能是守护者的身份，就像珍贵的秘宝周边总有伴生兽。

    但果真如此吗？西塞莉对此持疑，这是能被她们拥有的好运？只是因为做出诚实的回答？

    遗体耳朵最终进入了乔尼的脸里，而敌人也逐渐逼近中。离开前，休葛·曼登也终于吐露了最后的话语。

    ——日落之前，必须用完在那所泉水拿到的一切东西。

    至于无法用完的代价，则会被变成树上的果实，直至新的果实来到，依照顺序，最前面的果实才能变成守护者。

    而树上早已无法数清究竟有多少果实。

    果然……西塞莉心想，哪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呢。

    于是，三人行动着。

    去最高级的酒店花费，对马匹进行最高等级的保养，去商城进行全清空购物。然而钱却难以花光，甚至反而越赚越多。而敌人们也已经跟随着她们来到了这座城镇。

    “如果时限在宽松点或许真能好好花光，但是……”

    西塞莉的话没有说完，但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她想说些什么。

    但是，必须在日落之前。

    最终三个人跑来了赌场，看看能不能大输特输。当然结果与她们期望的相反，别说输钱，她们甚至还赚了不少。

    西塞莉几乎是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果然一旦跟圣人遗体扯上关系，麻烦便总会接踵而至。

    好在祸兮福所依。

    在因为花不出去前陷入深深的困扰时，敌人也适时来到了赌场。战斗不可避免，对方的替身能力看起来还相当棘手。那是十一人共有的替身，因此难以判断本体。

    西塞莉短暂地犹豫了会，以她的替身能力，倒不是不能解决。但这真的算绝路吗？而这会功夫，杰洛用她们拥有的所有钱财，买通了赌场的其他人，一齐攻击敌人。

    随后局势一边倒，她们取得了碾压性的胜利。

    本以为危机就此结束，然后太阳即将落山，杰洛·齐贝林却正逐渐变成果实。

    ——必须用完在那所泉水拿到的一切东西。

    休葛·曼登的话越发清晰。

    所谓的一切东西，自然也包括从泉水中得到的遗体。

    “是遗体啊。”西塞莉低声说道。她没有看乔尼。她也正在变成果实。那种感觉很奇妙，作为人的躯体逐步被拆解，融化重组为另一种形态。她甚至没感受到痛苦，更多的是一种休憩感，一种温暖。她感到自己的眼皮在缓缓合上，是之前奔跑的太累了吗？她有种自己坐在炉火前取暖的错觉，可周身是漫天飘落的大雪。

    很快，她想，她感到无比平静。不知为何，所有的斗争本能在这一刻被消解了。但是……还是残存些许遗憾，她不想在这里迎来终点。

    她终于抬起了眼皮看向唯一没果实化的乔尼。他肩负着拯救她和杰洛的重任呢。得全凭他在日落前把遗体送出去才行。不过……她忽然地笑了，用最后的力气小小的勾起了嘴角。

    “那也是你的决定。”

    还是得小心圣人遗体零元购陷阱，西塞莉心想到，可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的意识像融化成水的雪花，彻底消散了。

    然后她再一次睁开眼，躺在地上，看见了漫天大雪中哭泣的乔尼。

    他跪在地上，好像失去了所有支撑。

    西塞莉的视线往上移了一点，一个男人手中拿着遗体。那张脸她并不陌生，是刚才的敌人。原来还有一个没死。

    是这样啊，她霎时明白了一切。

    这是一场交易，乔尼以遗体与他进行了交易，因此她们再度复活。

    真是奇怪啊，西塞莉看着敌人在风雪中消失的身影，威胁消失了。她复又看向乔尼，他还在哭泣。她倒不觉得这很软弱，她只是一直觉得有点奇怪，在这复生后愈下愈大的漫天风雪中，倒也没有原本认为的那样寒冷。

    乔尼的手中拿着半瓶红酒，这是他用遗体与敌人交换过来的。他举起红酒，口中吐出白气：“杰洛，西塞莉，你们要喝吗？我们也得把这瓶酒喝光才行……”

    她原本是不喜欢喝酒的。她讨厌酒的味道，喝多后理智被搅乱的感受，她总是害怕醉酒，因为那是她难以用大脑掌控的时刻。她厌恶所有的失控。

    然而在这场三人共同经历的大雪中，太阳落山后笼罩在她们身上的黑暗中，她点了点头，听见自己坚定地说道：“好。”

    “既然这样，喝之前，不如干一杯吧。”

    “我们已失去了一切，又要为何而干杯呢？”

    乔尼低声回应着杰洛的话。

    “就为【触网弹起的网球】干杯，如何？”

    “什么意思？”

    西塞莉略微迷惘地望着杰洛·齐贝林，她和乔尼同样的有些不理解。但她认为自己又大约是明白的。只是，依旧难以用言语概述。

    究竟是何物，她低下头，注视着手中倒了红酒的杯子。

    从一开始单纯的为了奖金，到中途的试图打败迪亚哥，到现在的为曼登·提姆复仇，她所行走的道路，究竟想通往何处？

    她这数年的旅程，除了走向自由，还在追寻着什么？

    一定有一个她的躯体与灵魂早就知晓的答案，只是还没能被大脑解析出来。她一定是在为找到那个答案而在努力前进。

    “不行吗……那就当，为了下一个遗体吗？”

    “下一个遗体吗……听起来不错。那就是……敬下一个遗体和终点。”

    “敬下一个遗体和终点。”

    她也迎着风雪，缓缓举起了杯子。

    “敬……终点。”

    她始终没有说出遗体，究其根本，她并不想追寻遗体。

    死人的尸体，她心中默默想着，因其被冠有圣人二字，便不算死人的尸体了吗？或者说，圣人，究竟又算什么呢？

    很久以前，在那间阴暗的狭窄的湿热的小木屋，她无声呼喊着神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可最终，神没有出现。救助她的，是她去之前带着的小刀，是她的悲愤与反抗。

    很久以前，在农场那数十人的尸体面前，神也不曾出现。握着那些人性命的迪亚哥，至今生活无忧，无人，亦无神降罪。

    而更久之前，口中一直念叨着耶和华的母亲，因伤病死去了。神也从未在她死前降下奇迹。

    因此，她要说，她坚信着，神不存在，神是失权者安慰自己创造出来的谎言。所以耶和华与圣人诞生了。

    失权者跟随着自身造出的虚假幻象，最终走到的必也是自欺欺人的结局。

    能够给予改变的，是自身行动所带来的力量。

    原来是这样，西塞莉忽然明白了，她追寻的是一种强大，一种能足以改变她曾经所经历一切的强大。

    而现在她确实变强了，足以杀死小时候的过往。可这还不够，她又想到，她还不能止步于此。因为必定还有些，她幼时经历过的，也在这个世界，这个国度的某处发生着。

    过去的与现在，现在的与未来。

    她与世界上同样的千千万万个她。

    所以——她需得站在权力的最顶端。

    斩断过往，扔掉那些让她感到懦弱的一切吧。她是新生的她，无法被阻挡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