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莫多巨蜥在沙滩上乱跑。

    紧随其后的是狮子。

    ……

    总之先不提为什么沙滩上会出现这两种危险的食肉动物，当务之急是打包自己的行李远离着火的那个帐篷。她的帐篷离火源只有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在不收拾东西跑恐怕所有物品都要被烧成灰了，她可不喜欢那种景象。

    名叫西塞莉的年轻女性火速地将东西收拾好背上，灵活地穿过因来看热闹而显得拥挤的人群，来到了沙滩的另一处角落。

    这处角落也不太平。

    有远道而来的东洋人正在煮火锅，而食材正是狗，因此引来了另一拨爱狗人士指责他们。双方唇枪舌剑唾沫飞舞，捊起衣袖就差人说个“开始”就可以开干了。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喊了一句“打起来！”，随后快速溜走。之后会发生什么，就与她无关了。

    当半闭着眼睛穿过了裸着身体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一群男女，面不改色地捂住鼻子跑过大便溢出的厕所，各种人挤人挤人挤人的场地后，西塞莉终于不得不承认，沙滩上大概是没有多余的地方给她睡了。

    她当初本就是因为来得早，才凑巧得到了一顶帐篷。而随着SBR开赛时间的临近，参赛的人有增无减，这种情况下，想重新找个合适的地方睡实在是太难了。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去旅馆睡，但所谓无奸不商，借着SBR的东风，这附近、以及更远一点的旅馆，价格直接翻了好几倍。她身上的钱是有限的，交了报名费后拿不出更多的钱住旅店了。至于再远一点的，那就不划算了。

    所谓SBR，全称为【STEEL BALL RUN】，是一场以圣地亚哥海滩为起点，纽约为终点，全长约6千公里的赛马比赛。获得第一名的人将会得到5千万美元奖金。因此，追求金钱的，渴求名声的，又或者只是单纯想证明自己实力的，纷纷都在开赛前来到了起始点报名。

    西塞莉纯粹是看中了那笔奖金。

    说实话，她还蛮穷的。

    大部分时间她行走在路上，走过大街，走过小巷，穿过平野，越过山丘。偶尔被雨淋，被冰雹砸，被雪埋。倒在雪地里的那一次她想，如果这次能活着，等以后走不动了的那一天，干脆写一本自己的旅游传记好了。一定要扯上迪亚哥——她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想起他，借着对方在赛马界闯出来的名头，找来几个记者，报纸上的标题最好是“震惊！迪亚哥妹妹失踪那几年的事，竟……”，那本书一定能卖出不少钱。迪亚哥在那个时候最好是死掉了，而且一定要刚刚死掉后不久——在人们还没有忘记他的时候——否则他准会找上门来寻她的麻烦。

    后来她幸运地被人救了起来，平安活下来后，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在城镇上穿梭的时候，她会去找几份兼职工作赚赚零钱，顺便给莉莉写封信，告知对方自己的情况。莉莉有时会给她寄点钱过去，不过多数时候，信寄到的那一天她也离开了那座城市，信封兜兜转转又回到莉莉的手中，等待着下一次寄出。

    她也有过那么几次被人拦下来，对方是迪亚哥的狂热粉丝或者鼻子灵敏的记者，因着她和他几分相似的长相，迪亚哥比她更具侵略性，锋芒毕露。她更习惯于隐藏自己，流浪的第一条准则是不惹事。但总归他们是双子，有心人若多加注意还是能察觉到的。每到这时她就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一副懵懂的模样。他们当然不会信，毕竟迪亚哥亲口承认的妹妹精神不稳定，忘掉自己的身份是多么正常。这时就只好找借口快速开溜，她逃跑的功夫可不是盖的，几分钟，只要几分钟，一旦视野里失去了她的踪迹，就别想在城市里找到她了。

    后来她再去城市的时候，学会了把自己的头发染黑，用那种劣质的染发剂，用不了多久便掉回原来的颜色，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不屈的生命力。

    有多余零钱的时候，她会去买份报纸，浏览着最新消息。她还没活到深山里的野人那种程度，知晓社会里发生的事情当然是必要的。报纸上刊登着很多消息，哪里有房子售卖，哪里有案件发生，哪里的市长赢得市民的厚爱，哪里的富豪破产。报纸上也有迪亚哥的消息，她还能在上面看到他提及自己。她都要笑出眼泪来了，他可真会装。

    迪亚哥活得很好，赛马总是冠军，不过她也不差。有稳定的三餐和住的地方，不用听别人命令，随时随地就能启程的旅途。虽说偶尔会陷入缺衣少食的困境，在野外也经常碰到危险来袭。可这种生活是她自己选择的，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哪怕是被野兽咬死，也比在迪亚哥身边发疯而死要好。

    西塞莉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混乱的沙滩，这里没有能让她休息的地方，她要找个新地点。

    实在不行，就睡马棚，她苦中作乐地想，最坏也就是被马踢死罢了。

    路过不远处的报名点时，她忽然听到了一声枪响。

    有人起了冲突？

    周围的人流朝枪声响的方向涌了过去，她对这种事件并没有什么强烈兴趣，多管闲事有时会把人扯进更大的麻烦里。她本想直接转身离开，然而抬头无意间的一瞥，却硬生生让她换了方向。

    有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似乎是乔尼。

    她的记忆力和眼力都很好，她确信没有看错。

    乔尼是她还在乔斯达家工作时候的朋友，单方面的——或许吧。当时莉莉不在她身边，她迫切地需要另一个人来代替莉莉的存在，来陪陪她，听她讲话，来短暂驱赶走迪亚哥的阴影。其实还有一个尼古拉斯，乔尼的哥哥，但她不敢和他对话。尼古拉斯有一双眼睛，一双好像可以映射出海平面下所有黑暗的眼睛。乔尼是更好掌控的那一个，这只需用几天观察就知道了。

    西塞莉不知道乔尼为什么会坐着轮椅出现在这里。她是说，她知道乔尼有极小的几率出现在这里——她在报纸上看到过消息，尼古拉斯死掉了。而乔尼有赛马天赋，她在报纸上看到过乔尼得冠的消息，虽然次数不多，因为她不经常在城镇。后来有一天就彻底看不到乔尼的消息了，她思忖着，难道是她在野外的时候，乔尼出了什么事退出了赛马界？但也没有更多关注，毕竟只是幼时不甚重要的朋友。

    看来他是残疾了，她看着轮椅上的人，心想。

    她准备上前去跟他打个招呼，看看对方还认不认识自己。乔尼既然残疾了，那必不可能来参赛，也就是说他很大可能是名观众，在附近也许有休息的地方——一个残疾人来来回回地跑远路是相当麻烦又累人的，她说不定能蹭下房间。

    漫长的流浪生活让她明白的又一件事是，想要活得舒服，放下脸皮和自来熟是很重要的事。

    然而接下去发生的一幕让她疑心是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

    她看到乔尼把手伸向他前方的男人——那个人和他是有纠葛吗——紧接着，她差点停下了步伐。

    要怎么描述眼前的一幕呢？与其说是现实中会发生的，倒不如说更像一场魔术，一场舞台戏剧。她看到乔尼突然间“站”了起来。不，用站这个词合适吗？乔尼的脚并没有落在地面上，他更像是直接的……飞了起来，只是这起飞的幅度不是很高，离地面只短短的几厘米。并且很快的，在那个男人大跨步离开后，他又砰的一下重重地落回到了轮椅里，像正准备起飞的鸟，忽然被□□打伤了翅膀。

    轮椅因这剧烈的动作摇晃着。她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压下刚才所见产生的疑惑，朝乔尼那里冲了过去，扶稳了轮椅。

    她关心地询问道：“没事吧？我看你……。诶……等等，你是乔尼吗？乔尼·乔斯达？”

    乔尼起初并没有在意她的关心，他似乎还没从刚才的一幕中回过神来，随后意识到方才那不是幻觉后，又开始四处张望寻找那个男人的踪迹。直到她大声地说出他的名字后，乔尼这才注意到扶住轮椅的人。

    “你、你是……”

    乔尼有些犹豫不决。西塞莉走得太久了，他记忆里的那个影像模模糊糊。她不太爱笑，很少说话，不过会给他额外的零食，两个人会分享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当然，他说的比较多，因为西塞莉总是待在房子里的。他时常想，也许正因为她只能待在房子里，所以才既不笑也不说话。

    他会尝试让她笑出来，当他说完笑话，或者自认为有趣的事后，西塞莉的确会笑。他认为他成功了，于是内心也涌起胜利的喜悦。然而在对方一声不吭地离开后，睡前，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想她为什么会消失的时候，他意识到，也许她从来没有笑过。她的笑只是因为他想要看到她笑而露出来的。

    “认不出来了吗？”对方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也对，毕竟好几年没见了。我是西塞莉，以前在你家工作过的，想起来了吗？”

    西塞莉在对着他微笑，那笑容与他在小时候见过的全然不同，当时她的笑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牵扯上去的，而现在，这笑容就像拂过的海风一样自然，带着自由的味道。

    “真的是你！你究竟……”乔尼很想问问她这些年去了哪里，为什么忽然不见了，迪亚哥说的是实话吗？可在种种问题即将问出口之际，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直直地从喉咙里冲了出来，将这之前的其他问题冲撞的七零八落，他一把用力地握住西塞莉的手，不顾对方茫然的眼神，“对了，那个男人。刚才的那个人，西塞莉，我们快去找他！”

    西塞莉显然没能及时反应过来，似乎还想问原因。乔尼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生怕这短短的一问一答就彻底失去男人的踪迹，准备直接自己推动轮椅走了。

    反正西塞莉没有残疾，等下要找他也很方便吧。

    他正这样想的时候，轮椅却自己动了起来。他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推着它。他回过头，看到对方湛蓝色的眼睛，如同风平浪静的大海，柔和，给予人安宁的味道。

    “你自己找可能会有点辛苦吧，我来帮你。”

    对方对他露出友善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