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棠看起来太美好了，美好的有些违和，一点也不像一个不知羞耻和有妇之夫偷情的女人的女儿。
郭凯有些紧张地站起来，“是林棠吧，我是郭凯，给你打电话的人。”
林棠看向他，淡淡微笑礼貌道：“您好。”
她从自己小巧的棕色贝壳包里拿出身份证递给郭凯，“请问我需要做什么？”
郭凯把身份证还给她，从抽屉里拿了一份文件递给她，“在上面签个字就好。”
林棠拿起笔在文件最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全程没有看一眼上面的内容，“我可以走了吗？”
郭凯有些诧异地看了林棠一眼，“交过罚款以后你就可以带你母亲离开了。”
林棠按照郭凯的指示交了罚款，田志国带着袁梅过来。
一直焉了吧唧埋着头的女人在余光里看到多年未见的女儿，先是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然后突然像个兔子一样朝着林棠冲了过去。
林棠转身往外走，而比林棠矮了一头的袁梅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积蓄全部力量，一掌轰在林棠背上。
她跳的很高，像一只动作敏捷的疯猴子，场面有些滑稽，刚好在喝水的田志国不小心岔了口气，刚喝进口腔里的水如雨雾般喷了出来。
这一巴掌落在林棠背上发出的声音极为响亮，任谁都能听出袁梅下手的力道极重。
林棠没有回头，像是早已预料到一样岿然不动。
她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像根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郭凯有些惊讶地发现她身上的鲜活气仿佛一下子消失了，整个人像是罩上了一层薄膜，鲜亮的人瞬间失了光彩。
“我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一击即中，女人变本加厉。
她一只手从背后扯着林棠的衣服，一只手疯了一般往林棠背后招呼，最开始用掌，没打两下便换了拳头，等郭凯等人上去拦的时候，袁梅对着自己女儿又掐又挠就是不撒手，像只死咬住骨头不放的疯狗。
林棠衬衫最上面的两个扣子被袁梅扯掉了，白生生的肩膀露在外面，浅粉色的肩带格外刺眼。
事情发生的太快也太诡异了，众人拦的时候手上还留着三分力道，这反而给了袁梅机会，只见袁梅像发了疯一样使出浑身的力气挣脱钳制，从背后紧紧抱住林棠，一口咬在林棠的胳膊上。
林棠的胳膊被袁梅咬破，刺目的鲜血混着黏糊糊的唾液顺着袁梅的唇角往外淌。
袁梅像是恨极了自己女儿，死不松口，郭凯没有办法只好卸了她的下巴。
袁梅吃痛，有些惊恐地捂住自己合不上的嘴巴，呜呜不停，所里的同事奋力挡在袁梅和林棠两人中间。
混乱中袁梅不知被谁推搡了一把，刚刚还像只怪兽的女人如一片落叶一般轻飘飘倒在地上，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整个人瑟瑟发抖缩成一团，低下头把整张脸埋了起来。
一时间，高度戒备的郭凯等人望着老实下来的袁梅面面相觑。
小吴有些惊恐地看了眼地上的女人，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她，这里不会有问题吧？”
“别乱说。”郭凯有些严肃地朝她摇摇头。
郭凯走到林棠近前，“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林棠却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郭凯看到她缓缓眨了下眼，神情茫然的仿佛从一场梦中刚刚苏醒。
她侧头看了眼肩膀上的伤口，脸上随之才浮现出疼痛的神色。
郭凯的眼睛暗了暗，心里突然梗了一下，有点说不出的难受。
林棠肩膀上的伤口血肉模糊，一块肉差点就被袁梅咬掉了，伤口周围淌着黏糊糊的血沫和口水，林棠凑近伤口闻了闻，闻到一股令人反胃的腐臭味。
“请问一下，卫生间在哪里？”林棠突然问道。
林棠的问题出乎所有人预料，就连郭凯也跟着众人一起沉默了几秒。
林棠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请问一下，卫生间在哪里？”
郭凯最先反应过来，指向门口，“出门左拐走到头就是。”
“谢谢。”林棠没有看地上的袁梅，径自出了门。
林棠把卫生间的水龙头开到最大，用清水不断冲洗胳膊上的伤口，直到伤口上的污物被冲洗干净，新鲜流出的血液被清水稀释成淡淡的粉红色。
小吴不放心林棠跟了出去，守在卫生间门口，“你这样不行，我带你到医务室里包扎一下吧，你伤口有点深如果什么也不管自动凝血需要一点时间包扎后会好的快一点也不容易感染。”
郭凯把袁梅的下巴恢复原位，顺便递给她一包纸巾让她擦口水，“说说吧，你刚才怎么回事，为什么无缘无故攻击林棠？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故意伤害！我看你是不想出去了！”
袁梅有些怕郭凯，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就是不敢和郭凯对视，“警察同志，我是她妈，她亲妈！她人都是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我就是打了她几下，这应该不犯法吧……”
郭凯冷哼一声：“你为什么打她？”
袁梅有些虚飘的目光瞬间凝住了，她抬起头恨恨道：“她该打！”
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个母亲对自己女儿该有的的亲近爱怜之色，就好像林棠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的仇人。
“你们别被她的样子骗了，那死丫头根本没有心。她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为了给她治病我和她爸爸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没办法才会在外面借钱。她倒好，因为家里被人追债没办法让她好好上学，她就把我和她爸爸都恨上了。”
“这年头谁挣钱容易，为了养活她我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别人都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她倒好……我们是穷，可我们再穷也是她父母啊！”
说到伤心处，这个瘦弱的女人竟然哭了起来，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流差点哭的抽过去。
一时间连郭凯也有点分不清眼前的女人究竟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又或者只是一个可怜人。
“高三的时候她爸爸得了癌症，那死丫头不想着怎么尽孝，竟然趁我不注意偷了身份证和户口本和一个孤儿院出来的男孩子私奔了。这丫头也不知道像谁，一颗心又硬又狠！”
“六年了，我已经六年没见过她了。要不是警察同志你们给她打电话，我怕是到死也见不到她的面。”
听了女人的话，郭凯心里有些不太舒服，他不相信看起来那么干净的林棠，会是女人口中那个自私、狠毒、没有人性的女儿。
郭凯想说，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打人，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张了张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小吴陪着包扎过的林棠回来，发现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对，路过袁梅的时候她本能地皱了皱眉。
林棠整理好衣服，伤口被掩在里头，除了两颗崩掉的扣子和稍微开的有些大的领口，看起来和刚来时没有太大的差别。
郭凯有些怔忡，过了一小会儿才道：“你没事吧？”
感受到他的善意，林棠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我没事，警察同志我可以走了吗？我等下还有事，不能耽搁太久。”
“刚刚你母亲……”
“她是我妈。”
在林棠的坚持下，一场闹剧就这样虎头蛇尾结束了。
郭凯无奈，“你可以走了。”
得到允许，林棠朝着郭凯微微点了下头，转身就走。
袁梅试着往外走，见没人拦她，立刻小跑着朝林棠追了过去。
林棠并没有刻意躲她，机械往外走，走出派出所的每一步都像测量过一样。
不出意外，刚走到派出所门口的公交车站牌，林棠便被袁梅追上了。
她用两只手死死抓住林棠的胳膊，整个身体微微下坠，试图用自己的身体阻止林棠继续往前走。
被包扎过的伤口迅速在白色的衬衣上洇出一片殷红。
林棠怔怔看了眼伤口，又顺着伤口处有些干枯的双手往上看，从出现在派出所到现在她第一次看向袁梅的脸。
眼前的脸比记忆里老了许多，因为太瘦脸颊微微向里凹陷，显得有些刻薄，与记忆里那个整日围着丈夫转，任劳任怨看起来朴实无辜的女人已是大不相同。
林棠可以肯定这几年她过得并不好。
“松手，六年没见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什么样的人？”
接受到女儿愈加冰冷的目光，过去的记忆慢慢被唤醒，她的脸色越来越白。
她怎么忘了，这个刚刚在派出所里任她扑打、撕咬的女儿，是个从小喜欢虐杀小动物的变态，是个敢和债主动刀子的疯子。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越来越清晰，袁梅下意识松开手，有些害怕的打了个激灵。
袁梅有些后怕，想不通刚才她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打她。
她想起来，丈夫活着的时候连他都怕这个女儿，常常说他们生了个狼崽子。
“我可不敢惹咱家的狼崽子，惹急了我怕她趁我睡觉的时候捅我几刀，这丫头手黑，逼急了就敢和人同归于尽，幸好是个女儿，要是个儿子再过几年还不得骑在老子头上！”
袁梅气势弱下来，硬着头皮道：“我是你妈。”
听她这么说，林棠忍不住噗嗤笑了，嘴巴有些夸张地扯开，露出两排细密的牙齿和腥红的舌头。
眼神越来越冷，泛着股邪气，如有实质地在女人身上扫视一圈。
袁梅缩了缩脖子，想跑又不敢，她舔了舔唇小心翼翼道：“你走后，为了给你爸治病我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你爸走后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这几年我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知道你是和孤儿院的顾一凡一起走的，他对你好吗？你别怪妈妈，你自己也有喜欢的人，你应该明白，妈妈当年那么对你只是因为太爱你爸爸了。”
林棠冷笑，“因为你爱爸爸，所以我必须听你们的话到夜场上班当□□，你这么爱他你怎么不出去卖？”
哪怕过了六年，哪怕她在察觉不对时第一时间就逃跑了，林棠对眼前的女人依旧有恨。
她是她的母亲，小时候她本能地爱她，稍微长大一点林棠看穿她的懦弱、无知、不堪一击，可林棠依旧爱她，甚至因为母亲的弱小而更爱她。
曾几何时，她是那么想要保护自己的母亲。
直到长大以后，她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她的母亲只爱自己的丈夫，为了那个男人她什么都干得出来，哪怕毁掉自己的女儿！
听到她的质问，袁梅有些痛苦地闭上眼，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瘦弱的身体在一瞬间佝偻下来，短短几息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她的声音很小，林棠听不真切，只能感受到周围的空气在微微颤动，“你怎么知道我没做过……”
林棠冷硬的心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痛苦，一股绝望在她心底深处陡然生出。
“……那样的男人，有什么好的？”多年积累的不甘让林棠想要问出个究竟。
“你不懂，等你哪天真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爱？”林棠麻木扯着唇角，硬扯出一抹讽刺的笑。
“如果真是因为爱情，那爱情就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