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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历史教训,凡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所以朝廷制定的救灾方案中向来有一条提前安排大夫准备应对疫情。

    但是贺兰山这波流民遭灾之后连半个朝廷派来救灾的人都没有看到,疫病起的时候甚至所有人都当是普通的高热,或者是因为遭灾之后身体突然顶不住起了热而已。

    直到整个贺兰山所有村子加起来两千多人死了一多半才发现不对劲,于是剩下的几百人艰难决定放弃被水淹了个彻彻底底的村庄,一路逃灾到长安。

    只是这群人里面也都还有患了疫病的人,疫病人传人,加上一路上缺衣少食,于是又没了一大半。

    再加上路上似乎还有什么人一直在拦着他们往前走,惊恒惊羽见到的那仅剩下的百人,已经是十不存一的结果了。

    严屹带去的消息及时,京兆府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将这些流民安排在了京郊的一处空庄子中。

    是曾经的一处慈幼局,刚弃之不用没多久,所有东西都还不算破败,勉强能够供这百来人容身。

    太医们在听说有疫之后的第一时间便出发了,做好措施后开始诊断,剩下的人中居然一大半都是有疫病的。

    所以在刑部同大理寺调查的同时太医已经让人将这些流民所在之地给封锁起来,以免让更多的人感染疫症。

    皇帝收到初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震怒非常。

    两千多人,他大秦的子民整整少了两千多人,他在长安居然一无所知。

    当天晌午,皇帝便紧急召数十大臣进宫。

    宣政殿除了帝王无人敢抬首,皆是跪地听责,由帝王点人处理流民疫症,又听皇帝点人去河西平原,势要将事情查的水落石出。

    中间天灾何起,人祸何行,都必须给他查的清清楚楚。

    这厢皇帝刚训斥完大臣,那厢田培源便又带来了一个极坏的消息:“太医来报,二皇子起热,似乎是也感染上了疫症,而且……”

    皇帝听闻,脸色已经黑沉如墨,见他支支吾吾,沉声:“而且如何,说!”

    田培源跪地:“而且,太医说了,此疫症,若是被旁人传的,至少要五天之后才会起热。”

    接下来的话,田培源没说,但是皇帝如何能不懂。

    惊羽来叫太医的时候他是知道的,说明那时惊恒已经起了热。

    而感染五天之后才会起热,那就说明惊恒至少五天之前就染上此病了。

    也就是说,五天之前,长安城中就有疫了。

    皇帝面色阴沉:“让太医留在皇子府,倾尽全力治好惊恒。另外仔细盘查长安城中,但凡最近身有高热之人,都将之暂时隔绝起来。”

    他吩咐完,见田培源还是跪地不起,眉毛一跳:“还有何事,一并说了!”

    田培源已经两股战战,但是还是不得不说:“太医说,此病若是起热,就能传给下一个人,今日二皇子一直同大公主在一块,大公主可能也……”

    他话还未说完,皇帝已经摔碎了手边一个杯盏,杯盏碎在地上清脆的声音掩盖不住帝王的盛怒:“太医院三天之内必须治好惊恒,再给朕查,到底有谁在背后捣鬼。”

    帝王一怒之下,长安城人人自危。

    长安城四方城门皆封,除了惊恒和惊羽被留在了皇子府之外,其他任何与那些流民接触过的人都被送往了京郊一起被封控。

    而陵云由于之前收到吩咐要调查流民的情况,那之后也一直跟他们待在一起,自然也被封在了一处。

    不过他倒是并不惊慌,禀明身份后将自己收集到的消息告诉了来调查的大人们,之后就安安心心的待在那处。

    以布遮面,每日饮太医们发放的汤药,并不觉得以自己的身体素质会染上疫病。

    他也没有怎么担心惊羽,毕竟这种疫病还是需要同生病的人有近距离的接触才会感染。

    那日无论是惊恒和惊羽都是只同那位老妪说了话,他还特意打听了一下,虽然很是不可思议,但那老妪并未染病。

    但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惊恒居然染病了,而且根本不是在同流民们接触时候染的病,而是更早之前。

    虽然那天惊恒惊羽也入了宫,但是他们两个行色匆匆,一路根本未能有人多有交流,便是面见皇帝的时候,也是隔着十尺以上。

    太医们最后诊断,皇宫内无一人染上疫病,而惊恒同惊羽,也就一直待在了皇子府。

    惊恒是那日早上才起的热,之前几天都是无碍的。

    而当日皇子府中惊风惊毅一大早就都出去了,根本没跟惊恒打照面,不然也轮不到惊恒同惊羽一起去普济寺,太医查验过后也证明不管是惊毅还是惊风都没有染上疫症。

    不过那之后他们两个也都被拦着不能再回皇子府了。

    此时长安城人心惶惶,为防疫症,皇城宫门也早就闭上。

    除各位大人们能戴上面巾后从侧门进入宫廷之外所有人都是不许进也不许出,惊魄便索性将两人都接回了东宫住着。

    皇帝登基十又八年,自认治国有方,期间平定外患,治理内政,宵衣旰食,殚精竭虑,未敢一日稍有懈怠。

    而其也自认二十年帝王生涯,他已然将大秦上下内外皆全权把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大秦蒸蒸日上,他也努力的想要做一个千古明君。

    期间不是没有过天灾人祸。

    人祸且不提,天灾之中,旱涝地动,雨雪不调,他皆尽力扑救。

    国库永远有一笔足数的救灾银子,便是救灾期间另有人祸,他也洞察于心从未放过。

    而这其中,也有疫症,除去一些不成气候的,受灾达百人之广的也不过两次,两次皆为鼠疫。

    但是那两次鼠疫加起来,由于应对及时,死去的人数也不足上千。

    此次疫症,太医说仍是鼠疫,但是由于前期缺医少药,疫症蔓延,仅受灾当地,便死了整整两千人。

    大秦总人口不过两千余万,一下子便去了万分之一。

    而且最恐怖的是,死了整整两千多人,他主大秦,居然一无所知。

    更有甚者,这仅剩下的百来人一路从贺兰山到长安城,期间八百余里,从暑日走到秋末,路上居然无一官上报,一驿通传。

    稚龄小儿也不会相信从始至终无人看得见这一整队步履蹒跚的人,有人的确想让他这个帝王,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

    从事发到现在,向来形色不辨的帝王越发不怒自威。

    宣政殿日日空着,但是御书房内,满朝文武都没能逃得过帝王威仪。

    此事不了,长安不宁。

    皇帝忙的焦头烂额,虽然为防疫症神武门从那日起便落锁了,但是侧门一直开着。

    各位大人进进出出,于御书房隔着屏风同皇帝会面,无论是救灾还是调查追责,皆要进行。

    皇帝一夜未眠,等到想起来去跟皇后说一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而皇后此时已经担心的不行了。

    惊羽一夜未归,她从来没有夜不归宿的经历,本以为她是玩的忘了宫门落锁的时辰,正当她准备派人去找的时候,田培源便带来了这般骇人的消息。

    皇后本就一夜未眠心慌不断,听闻消息的一瞬间,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哪怕是晕着也吊着一口气,立刻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她从来都是一个十分坚强的女人,立刻便要人去接惊羽回宫。

    田培源连忙劝着。

    说为防疫症蔓延,皇帝早已下令关闭宫门,朱雀门更是连侧门都不会留,皆是重兵把守,娘娘千万镇定,莫要鲁莽行事。

    眼见着皇后根本不为所动,又向来知道四皇子和大公主在皇后心中的地位,他赶忙接着说。

    太医们已经在皇子府待了一晚上了,陛下命他们三天之内必须研制出药方,大公主目前看上去还好,娘娘请暂且先放宽心。

    皇后冷静下来,面上应了,但是待田培源一走,便立刻让汉女派人出去行动。

    结果也的确如田培源所说,朱雀门紧闭,重兵把守,便是连寻常运送采买物品的偏中后门,也有士兵严格把守,根本送不了人出去。

    便算是能将人送出去,也不可能将惊羽给带的回来。

    皇后急火攻心,心里盘算着各种可能,若不是后来惊羽托人给带了封报平安的信回来,皇后怕是连硬闯神武门都能做得到。

    太医们经过诊断,基本能够确定贺兰山这些村民所得的仍然是鼠疫。

    虽然仅存的这百来人中一多半都患有疫症,但是好在太医们不是第一次跟这种疫症打交道了,之前留下来的有不少药方。

    虽然不能彻底治愈,但是好歹可以遏制一下人传人的速度,也可以稍微缓解一下得病之人的症状。

    而根据经验来说,只要能熬过去最开始几天的高热,命也基本就能保住,无非之后需要修养十天半个月的。

    在大规模的给这些人煎药治病的同时,大夫们也都在抓紧时间努力研究能治病的药方。

    此次疫症在天子脚下,治不好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而治好了则是大功一件,谁都不敢怠慢。

    而在大夫们尽力救治的同时,大理寺已经呈上了初步的调查结果。

    当时皇帝将这差事交给了兵部尚书和左侍郎。

    但是术业有专攻,兵部尚书也知道自己就是个皇帝顺手抓的壮丁,顶头用的,主要作用就是把皇帝当时的话给传到刑部和大理寺去。

    虽然是被皇帝钦点的人,但是兵部尚书没想去抢刑部和大理寺的活,他也没那样的人可以用,只是随时准备当个背书的人。

    事情进展如何,从来都是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亲自向皇帝汇报的,他最多就是旁听一下。

    也不是不想帮忙,但是着实有心无力,调查这种事情就是刑部和大理寺的活,他主要负责的还是调些兵将辅助调查。

    京兆府其实在最开始就已经将能从流民那里得到的消息全都问出来了,大理寺卿又亲自前去京郊问出了一些更多的细枝末节的东西。

    虽然百姓口中能知道的消息比较有限,但是管中窥豹,抽丝剥茧,藏在太阳底下的东西总是要翻出来的。

    大理寺卿张峥今日独自进宫,请皇帝屏退左右之后,将自己调查到的事情向皇帝一一述来:

    “流民共计一百三十九人,其中百人左右身患疫症,多为老少妇孺,成年男子大多数都未染疫症。”

    “他们来自河西平原最大山脉贺兰山下的十数个村庄,共计两千余人口。”

    “大概遭灾时间为七月正中,连着三日暴雨,灌入河道,据他们说眼看着黄河大坝决堤,瞬间便冲塌了两岸不少房屋。”

    “据估计,大概有百人左右死于水灾当时。村民未能及时收敛尸骨,暑日天热,引来群鼠,啮咬尸身,污染水源,大概五日后,便有人死于高热。”

    “接下来陆陆续续半个月,每日大概都有几十人左右死于高热,村民这才猜想有疫,后又决定放弃村庄,南下长安。”

    “历时一个多月,期间又有数百人因疫症或缺衣少食死去,直到现在。”

    这是整起事件的大概走向,皇帝看过粗略版本的报告,此时听来,已经没有太多波动。

    帝王不怒自威:“此乃天灾,人祸呢。”

    大理寺卿不卑不亢。

    他向来是朝中中立势力,清流出身,一路从翰林学士做到大理寺卿,仕途不算平顺,但是提他为大理寺卿之时,满朝文武也基本没有反对的声音。

    大理寺司刑狱,而且一般是刑部处理不了的案件才会送到大理寺,其一届书生,却能将大理寺上下治理的井井有条,其能力不容小觑。

    “遭灾之后,稍微稳定,村长里正便立刻上县城报告灾情。县里派出不少人随其回村,据去救灾的衙役们所说,县令已然将此事往郡里报告了。”

    “那时灾情仅仅为水灾,死去不过百人,乃天灾,郡里也派下了人,送下物资,见大体无事,便将此事全权交给了县里。”

    “后来鼠疫起,县里同样最先知情,派去大夫,只可惜当时鼠疫已成蔓延之势,根本控制不住。”

    “从这之后,不管是县里还是郡里,便都没有再派来人。”

    “但是据其中不少村民所说,不止一次看到有穿官差服饰的人在夜里去看那最先决堤的大坝。”

    “之后疫症严重,村民们寻求出路,但已然有官兵将他们全部围困在一处,不得出不得入。”

    “性命攸关,民情激愤,加上已然死去千余人,一些青壮男子趁夜色杀官兵,夺兵器,领着人逃了出来。”

    “然而据他们所说,路上一直有官兵在追他们,好在有贵人相助,帮着他们从山林小道走,出了河西府之后一群人才重见天日。”

    “之后便是一路上京,也是隐蔽行事,直到快到长安城,才走在官道之上。”

    “据他们所说,上京途中,老弱病残行动不快,他们曾经让不少年轻力壮的男子先行上京,试图将此事上达天听。”

    说到这里,帝王脸色不明,但仍不形于色。

    张峥说的面前还都是事实,他要更多的信息。

    冷笑一声:“寥寥数语,期间多少蝇营狗苟欺上瞒下之徒,是都恨不得朕在长安成一个睁眼的瞎子不成。”

    帝王一怒,流血漂橹,明明屋中除了帝王同大理寺卿外再无其他人,但是这怒火却明显不是冲着大理寺卿去的。

    张峥仍然伫立,明明弱质书生,但于帝王威严之下不卑不亢,静待帝王的下一句话。

    “事实说完了,说说吧,你查到什么程度了。”

    “时日不多,臣能查之事有限,目前只查到长安城内,河西方向进京的三处驿站,皆查出不少尸体。”

    “不仅有手无寸铁的村民,更有一些周边郡县的衙役官差,怀中公文尽被焚烧过,不过通过剩余的残片判断,大概皆为流民之情。”

    说到这里,张峥少许停顿,望向御座之上的帝王。

    只见君王身不动,形不动,面色不动,怒意甚至都没有前一句呵责欺上瞒下之时浓烈,但是怒海生涛之前,从来都是风平浪静的。

    大理寺卿跪地,不再言长安之事:“河西府,上下必有问题,臣请亲往,查明真相。”

    帝王问:“你怀疑谁?”

    大理寺卿落地成声:“河西府大都督,武荻。”

    “允。”

    朝堂之事繁复多变,大理寺卿亲去河西之事乃绝密,除帝王外无人知晓。

    对外大理寺卿称病,一应相干事务皆由大理寺少卿主办,另有刑部右侍郎作为明面上的钦差前去河西调查流民之事,同大理寺卿一明一暗。

    明面上,流民入京,帝王必定要查明真相。

    但是河西府显然已经上下勾结,沆瀣一气,此事又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加上其互相遮掩隐瞒,想查些什么必然艰难。

    所以便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便是连刑部右侍郎本人,都不知道会有大理寺卿同去河西调查一事。

    至于暗地里,大理寺卿入宫当日便轻车上路,甚早于刑部右侍郎。

    皇帝钦点羽林军左中郎将随行,另点三十羽林军,暗中行事,随身护卫大理寺卿,又赐其龙纹令牌,堪比尚方宝剑,令其便宜行事。

    此事乃朝堂决策,除了帝王之外无一知晓全部布局,而对于此时仍然在皇子府中的惊羽,更是遥不可及。

    惊恒的疫症来势汹汹,十分凶险,终日没几个时辰能是清醒的。

    疫症传人,皇子府中未曾接触惊恒的人早就都被清散,便是曾经贴身护卫惊恒的严屹也被隔绝在外,只留一二小厮,每日饮了汤药,覆着面巾照顾惊恒。

    惊羽由于在惊恒开始发热一整日后都同他密切接触着,那之后便就直接住在了惊恒在皇子府的院子,就在惊恒房间隔壁,方便太医随时照顾。

    事情发展至今,是惊羽从来没有设想过的。

    所有事情似乎根本不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这让从小就习惯予取予求的惊羽颇为不安。

    她再成熟懂事也到底也才不过十岁孩童。

    如今身边无任何亲近之人,唯一熟悉的亲人惊恒还生着重病,连自小不离她身边的陵云也不在,每日心中都十分慌乱。

    但是目前为止她好歹还是健康的,而惊恒的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被派来皇子府医治惊恒的有两个太医,一个姓陈一个姓姜,自从进了皇子府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床上躺着的是尊贵的皇子,性命危在旦夕,两位太医的身家性命也尽系于他身,不敢不尽心尽力。

    更何况,如今在他们两个看顾之下的不仅有二皇子,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简在帝心的大公主。

    事发那日过后,惊羽就不被允许再去见惊恒了。

    惊恒患疫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是惊羽到底有没有被传染上暂且还是个未知数,太医们不能冒这个风险。

    但是惊羽不愿。

    她骨子里向来又执拗又强势,如今她四下举目无亲,就连惊风都被隔离在外不许前来探望,迫切的需要同亲近的人在一起来缓解心理的慌张。

    而尽管她往日同惊恒并没有那么亲近,但是也只是限于与惊风同惊魄对比的时候,惊恒毕竟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兄长,她怎么可能不亲近他。

    更何况惊恒如今重病在身,惊羽觉得是因为自己当日非要拉着他去普济寺的原因才让他碰上了那群流民然后感染了疫症,心里更加愧疚。

    惊恒可能是五日前就感染了疫症这件事情似乎涉及到了一些阴谋,久在宫廷之中的太医诊断出来的时候心里就大概有数,只将此事告知了皇帝,所以到此时惊羽都还以为惊恒是在同那些流民交流的时候不小心感染的疫症。

    所以不管怎么说,惊羽还是每日都亲去探望惊恒。

    太医们苦劝无果,想亲自动手阻止惊羽,常年习武精力旺盛的惊羽又哪里是两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医能够拦得住的。

    而此时惊恒的院子里也只留了两个伺候的小厮,以防传疫,便是能分出手来阻拦惊羽也不是她的对手。

    太医们无计可施,只好每□□着惊羽喝下预防汤药,好歹能阻拦一下被感染的概率。

    惊恒越病越重,每日高热不退,但是唇色极其苍白。

    人也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最严重的时候连汤药都喝不下去。

    惊羽除了每日休息吃饭的时间其余时候都在惊恒这里陪他,小小年纪,也学着小厮的模样来照顾惊恒。

    她长到十岁上,哪里做过照顾人的事情,从来都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刚开始给惊恒喂药,三勺撒两勺的,那时候惊恒还有清醒的时候,哪怕有心体谅她照顾人的心情,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还是果断的接过了药碗一口喝完。

    完事儿之后还不忘拍拍惊羽的手安慰:“莫难过,我很快就好了。”

    惊羽是真的很难过,她难过到甚至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总感觉眼泪一直在眼眶里面转,从一开始就没有停过,明明她从五岁之后就很少哭了。

    她年纪小,哪怕身份再尊贵也不顶事儿,不管太医们救治是个如何的进展都不会直接告诉她,都是写了信让人直接送到宫里去给皇帝的。

    而哪怕惊羽每日再三询问惊恒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太医们也永远只有那么两句话,不是尽力就是看情况,根本没有准话。

    她每日惶惶不安,为了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大多数时候她就只坐在惊恒的床边。

    如果他还有意识的话,她就帮他念书,如果他昏睡过去了,惊羽就安静的一直坐在那里。

    也不看书,也不打坐练功,就是单纯的坐在那里,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惊恒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是每次醒来都能看到惊羽坐在他的床边。

    小小的身躯,就趴坐在他床边的脚踏上,偶尔累了就将头磕在他的床沿上打盹。

    但是无论他醒来之前她是醒着还是睡着,她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醒来了。

    她小小的一只,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本来就在抽条,这两天惊惧交加,越发瘦弱,趴在脚踏上的时候似乎都要同这整张床融为一体了。

    惊恒身边伺候的只有两个新调来的小厮,太监宫女都在第一时间被隔离到了皇子府的另外一边。

    皇后在宫里心急如焚,说着要将小蛮和陈侍送过去照顾。

    哪怕小蛮同陈侍过去之后也会有被传染上疫症的风险,但是在皇后看来,两个奴仆的性命跟惊羽的安危简直是毫无可比性。

    若是她现在自己能出宫,她恨不得取而代之。

    但是皇帝早就下令,宫城之中,朱雀门以内,所有人禁入禁出。

    包括皇帝自己,自从疫症以来,也从未踏足后宫,只在紫宸殿御书房接见众大人。

    小厮根本不方便贴身照顾惊羽,只能负责一些食宿方面的事情,所以惊羽目前为止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过身边没有人的时候,每日连头发都梳不好。

    不过现在也不需要她仪表如何端正,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

    因为惊恒高热不退,惊羽一直用凉帕子给他降温。

    提醒自己不停换帕子的方式就是燃一柱香,将香炉放在脚边,烫到脚的时候就知道要给惊恒换帕子了。

    惊羽的心一直都是慌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慌,明明之前哪怕是自己同惊风一起困在房顶根本下不来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慌乱。

    到后来的后来,她长大了很多,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的慌乱。

    那是因为惧怕,是对未知的惧怕。

    被困在房顶的时候,她和惊风都知道,大人们会很快来救他们的,所以无惧无怕。

    但是那时面对奄奄一息的惊恒,她身边无一人可以倾诉,熟悉的人统统不在身边,什么都掌握不了的那种无力感,已经深深的根植在了她的心中。

    她会趁太医们和小厮都离开的时候偷偷的趴在惊恒的耳边说:“二皇兄,我好怕,你快好起来好不好。”

    “等你好了,我就把我藏的全部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

    “你不要睡了,我一个人真的好害怕,父皇和母后都不在,皇兄和惊风也都不在,我连三皇兄都没有找到,你起来同我说说话好不好。”

    惊羽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巨大的恐惧害怕。

    她说这些悄悄话的时候,眼泪总是不由自主的落下来。

    明明她都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哭,不要打扰了惊恒休息。

    惊恒一直在烧,大多数时候都迷迷糊糊,偶尔能听到耳边似乎传来些似是而非的声音,听不真切,只是听着格外的像惊羽的声音。

    而伴随着这些声音的,往往是一些带着温度的水滴,悄悄的打在他的侧脸上,又似乎被人抓紧时间擦去。

    惊恒迷迷糊糊。

    他想坐起身,想摸摸惊羽的头,告诉她他已经没事儿了,让她不要害怕,明日他便陪她进宫见父皇母后还有母妃。

    但是他的身体似乎有千斤重,别说操控身体,便是连抬一下眼皮都显的那么困难。

    而不等他再努力一次,便又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当惊羽恐惧四周无一个亲人可以依赖的时候,外面的人又如何不在担心他们兄妹俩。

    贺兰山流民一事还未查明,所有流民都被第一时间安置在了京郊,按理来说长安城中根本不该有疫。

    但是事实却是,在惊恒之后,长安城中陆陆续续也有不少人被发现感染了疫症。

    其实之前也有,但是大多是当作普通的发热治了,根本没往疫症方面去想。

    经过许多大夫同宫中太医的共同诊断,终于发现长安城中的疫症同贺兰山流民所患的疫症不尽相同。

    贺兰山流民所患疫症为之前已经记录过的鼠疫,基本上就是由老鼠啃噬了未及收殓的尸骨又污染了当地水源导致,传播性很强,但是却没有那么大的可能会致死。

    贺兰山因鼠疫死亡两千余人,根本原因还是没有第一时间就令大夫诊断开药,也是因为他们当时在被官兵围困,缺衣少食,不得不继续使用被污染的水源导致的。

    但是长安城中发展起来的疫症虽同为鼠疫,但是却是另外一种形态的鼠疫,没有那么容易传播,但是致死率很高。

    太医们发现哪怕是患有疫症的家人也不一定被传染上疫症,只是到现在为止,发现患有此疫的人几乎三分之二都活不下来。

    宫中太医手中所有的方子大多数都是只针对贺兰山流民身上的这种鼠疫的,长安城中的这种鼠疫是大秦建朝以来第一次发生,不管是民间的大夫还是宫中的太医一时之间都束手无措。

    更何况刚开始他们还将城中的鼠疫同贺兰山流民的鼠疫视作相同,按照之前的方子治疗,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同是鼠疫,但是却是两种互不相关的鼠疫,而且更严重的一种还直接发生在了天子所在的长安城,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若不是皇帝第一时间下令封锁消息,此时已然出现民众暴动。

    同一时间,天子脚下,居然能出现两种疫症,一种还甚至就是在长安城内发生的,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帝王在得知长安城内有另外一种鼠疫的时候,甚至都不顾帝王威严,径直将御案上的镇纸摔向了底下稽首谢罪的朝臣们。

    帝王习武,多年之后功夫仍未退步,竟将一方实心的青铜镇纸给摔了个粉碎,留下了一句更让朝臣们心惊胆战的话:

    “此事不了,莫说乌纱帽,尔等性命也尽悬一线。”

    大臣们两股战战,纷纷领命离去。

    好在长安鼠疫的染疫人数并不算多,京兆府找了一处专门的地方隔离这些染疫的人,又在全城范围内排查,很快便也控制住了局势。

    因为长安城内也有疫,此时不仅是皇宫禁严了,便是整个内城都禁严了,东宫也不可例外。

    自从出事,惊魄身为太子,自然要以身作则帮帝王排忧解难,每日都要进宫面圣。

    皇帝命他带京兆府同五城兵马司处理好城内城外两桩疫症,所以他能时时刻刻听到第一手消息。

    而惊毅同惊风从贺兰山流民事发之时便住在了东宫,会住在东宫而不是回皇子府的原因自然也瞒不住他们:惊恒染疫,而惊羽很有可能也会染疫。

    同皇后一样,惊风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想要去皇子府,不仅是去找惊羽,更是想去看望惊恒。

    便是惊毅,也不可能在东宫万事不理,只是稍比惊风有理智的先行拦住了他,然后两人一起去找惊魄。

    当他们说出来意的时候惊魄自然是不可能同意,为何他将惊毅同惊风接到东宫来就是担心他们在皇子府中也会被传染上疫症。

    现在整个皇子府都戒严了,门口有重兵把守,更不可能让他们前去。

    惊风急的直跳脚,被惊魄喝止了之后低眉敛目,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二皇兄现在那么难受,惊羽肯定也很害怕。”

    闻言,连态度一直强硬的惊魄也不禁软了眉头,本想将两个弟弟都抱在怀里安慰,但是到底还是没有动手。

    摸了摸惊风的头:“父皇命太医必须治好惊恒,他一定会没事的,惊羽也会没事的,他们都会没事的。”

    声音温柔坚定,不知道是在安慰惊毅同惊风,还是在加强自己心中的信念。

    又过了几日,城外便传来了消息,说是流民们的疫症基本上都控制住了。

    因为之前有过应对此类疫症的经验,此时又有经验丰富的大夫和充足的药材,措施及时,有干净的水源和食物,虽然到底还是死去了几十人,但是剩下的百人左右的流民应该都性命无忧了。

    至于长安城内的鼠疫,虽然刚开始发现有疫症的人不过三十余人,哪怕到疫症结束的时候加起来得病的人也不过五十余。

    但是由于发现的晚,刚开始又是按照寻常鼠疫的方子去救人耽误了时间,最后活下来的人却是十不存一,大多数人都没能熬过去。

    在陈太医和姜太医得知长安城中有另外一种更为严重的鼠疫的时候,心里便有了不详的预感。

    哪怕就算是刚开始按照流民所得的鼠疫患五日才会起热的判断不正确,长安城中的鼠疫看样子也不是当天得上当天便会起热的。

    流民入京之前而皇子就已经起热了,就说明二皇子根本不是从贺兰山流民身上感染的疫症,而是从长安城感染的疫症。

    但是长安城中的疫症……

    陈姜两位太医对视一眼,皆是心头一颤:长安城中的疫症,可比贺兰山流民所患的疫症,要凶险万分啊。

    天不遂人愿,哪怕再怎么抱着侥幸的心理,在几幅汤药下去惊恒的病情都毫无起色之后,两位太医终于不得不判断出来,二皇子所患疫症,很有可能就是长安城内的疫症。

    当这份诊断呈到御案面前的时候,皇帝已经知道长安城内的疫症更为凶险目前也没有能够防治的方子的消息了。

    他将那份诊断看了好久,也同时看了好久那之后太医请罪写的,因为之前认为二皇子所患为普通鼠疫所以给大公主饮了阻断传疫的汤药之后让大公主每日都同二皇子有所接触,虽然此疫传人没有那么快速,但是还请帝王做好心理准备。

    田培源眼睁睁的看着帝王看完太医陈书之后将其摆在御案之上,又盯着其看了大概有半盏茶的时间。

    仿佛短短瞬间,那个坚不可摧的帝王突然就脆弱了许多。

    像一个寻常的父亲一般,在子女的生死面前,充满了无力感。

    太医的陈书是由田培源呈上的,他自然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见状,他跪地:

    “陛下乃真命天子,二皇子同大公主乃龙子龙女,有上天庇佑,定会逢凶化吉的。”

    皇帝回过神来,声音连他斥责群臣时候的半分力道都没有:“田培源,此事莫要让皇后同德妃知道了。让李岙带人亲自去皇子府,朕的儿女,一个都不能出事。”

    李岙乃太医院院正,没有亲自去城外救治贺兰山的流民,但是长安城疫症出现的时候是亲自出马了的。

    如今皇帝让李岙亲自带人去皇子府,便就是让他将太医院的精锐全部带去皇子府。

    什么时候治好惊恒惊羽,什么时候再回宫享他的富贵,若不然,没有人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而此时,已经是惊恒起热的第三天了。

    之前陈姜两位太医一直都是按照寻常鼠疫治疗的,虽然也很凶险,但是毕竟有例可依,两人都没有太过担心帝王那道三天治好皇子的圣谕。

    只是此时情况已经容不得他们了,因为判断失误,延误治疗时机,他们在李岙带人进入皇子府的第一时间便被控制了起来。

    更是在李岙完全了解惊恒的情况之后被收押在监,之后命运如何,尽系于惊恒惊羽之身。

    太医院位于宫廷之中,掌世间最尊贵之人的生命安危,向来乃各方势力必争之地。

    李岙能在太医院内稳坐院正之位,能力心机谋算策略缺一不可,从陈姜两位太医那里了解到惊恒的情况的时候,心里面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惊恒最开始只是低热,起热第二天转为高热,然而高热从起了之后就一直没有下去。

    期间不管是用过多少降热的药物甚至烈酒擦身都没有什么效果,哪怕是正常无病无痛的人这样烧上两三天活下来估计也都烧傻了。

    更何况惊恒除了高热之外还伴随着肺火,最后甚至都能直接咳出血来。

    李岙在长安城中隔离病人的地方待了一段时间,有了经验,第一时间便直接施针。

    事到如今,肺火只能放在第二位,当务之急是必须将惊恒的热度给降下去。

    他施针之后,惊恒立刻吐出一口黑血出来,惊羽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被吓的直接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不过李岙的确也是有真功夫的,惊恒吐血之后热度的的确确降了一些,再喂了一些疗养降热的汤药,当日晚上惊恒的温度似乎正常了不少,连惊羽都跟着松下了一点心。

    至于惊羽,李岙仔仔细细替她检查了一遍,暂时还没有发热。

    但是此疫症在未发热之前谁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染上,李岙也不敢妄断,便以防万一的也给惊羽开了药方子,争取阻拦一下。

    惊羽从了解了基本情况的第一时间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半点在宫中的骄矜之气都不见,太医们让她喝什么药就喝什么药,明明之前她在宫中生病的时候是必须要皇后千哄万哄才会饮下汤药的。

    整个第四日白日惊恒虽然仍然起着热,但是温度比之前低多了,人甚至都能坐起来自己饮药。

    惊羽心中欢喜,以为惊恒就会这样慢慢变好,但是李岙心中,却是有着截然相反的感觉。

    果不其然,第四日深夜,惊恒便再度起热,且是前所未见的温度,一夜房中都亮着明灯。

    生生挨到第五日的清晨,惊羽似乎心有所感,硬生生的推开了所有拦着她的人,冲到了惊恒床前。

    而此时的惊恒,脸色潮红,唇色苍白,似乎同前几日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其一改前几日的糊涂,显得精神不错,靠在床头上朝惊羽微笑着招招手:“玉玉,过来。”

    惊羽的眼泪瞬间糊了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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