蝮仇

    “该来的总会找上门的,他将她在此地困了二十二年,那孩子又是带着怨恨死去,无法转生,可不会轻易罢休。”具子都带着甘棠寻了一处建筑高地,将将好能把小广场那边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不去帮忙吗?”如果把林家二姐给收了,那么就可以避免整件事端吧?怨鬼扰乱人间,地府那边会给我们打差评吧?

    甘棠目光转向具子都,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也不知会搞出什么事来,难道真要任由她们行事?

    具子都双手往后撑,悠哉悠哉地坐在风水塔的塔顶上,不以为然道,“别忘了,那阎王老儿可是要求我们尽量给怨鬼做做心理开导,疏散疏散郁结的怨气,否则怨鬼在阎王那儿也会给我们打差评的。你觉得林家老二会轻易离开,就这么地原谅他们了?”

    甘棠肯定地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林家上下参与此事的人,看护结界却偷换镇压之物,拐卖阴鬼,走私阳寿交易,该不该得到报应?”具子都继续往下引导。

    甘棠如醍醐灌顶,恍然道,“所以说真是林家老爷子与那恶龙勾结?”

    具子都点了点头。

    “他……他怎么下得去手啊!那些都是他林家子孙,虎毒尚且不食子,真就不怕报应吗?”甘棠的声音越来越低,虽早有预料,但当被证实为真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些令人咋舌。

    具子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面无表情道,“不过是贪生怕死,他阳寿早就尽了,况且,估计那恶龙当年与他说的是长生不老。”

    “还有人信这个?”甘棠面上略带鄙夷之色,“我四五岁的时候就知道这违背命数了。”

    “越是缺少那样东西的,越是在乎,越是想要,越是愿意相信他会有。”具子都仰头看了眼月相,刚才还圆满的明月,此刻已缺了一弯细叶描边,“好了,注意那边吧,好戏要上演了。”

    远处老林枝叶扑簌相击,惊起一群业已陷入昏睡的鸦雀,它们争相从林中振翅而飞,抛弃建好的暖巢与储备的食物,疯了似地往外逃。林中走兽也纷纷醒转,惊慌地从洞穴中爬出来,四肢颤抖着,不受控制地从嗓子眼儿发出啼嚎之音。

    “这土疙瘩山里居然还有狼。”甘棠似乎听到了凄厉的狼嚎。

    “只是害怕人类不轻易出来罢了。现在人界的狼数量减少了很多吧?”

    “是啊,所以他们都修炼成妖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不太清楚。也许更多的禽兽因缘际会,得以转生为人了。”

    具子都在塔顶上施了法,甘棠并不担心会掉下来。二人正在上面胡乱地侃天侃地,只听小广场爆发出一阵足以刺破云层的尖叫。

    血红色的满月完全被吞噬,荧惑星大亮,依旧立于距离月亮不远的相位上,像一只布满猩红血丝的疯人眼,将眼珠子瞪得极大,狞笑着欣赏着底下即将发生的复仇大戏。

    新祠堂选址距离那条河约有一箭之地,而引发人群尖叫的由头则是来源于彼端。当小广场的人群燃起篝火舞动嬉笑之时,那条河流正悄无声息地抬高水位。

    数条如刚孵化的小蛇粗细的水流从河水中分支而出,沿着青石板地砖缝与洼地朝前爬行,目标明确,像是有了意志一般。水流齐聚向人流涌动的小广场,然后就在新祠堂的正门外两尺处,突然汇聚,化作一条巨蟒模样从地面上立住不动。

    由河水化成的巨蟒吐着冰凉的信子,撑开三角形的蛇头,血盆大口内锋利如冰锥的獠牙映照着灼灼火光。

    那不是蟒,是毒蛇。

    毒蛇如守卫军一样待立不动,众人已经注意到这一诡异的异象,有人试图离开,却失措地发现人群一周不知何时布满了脚印。以水迹构成的孩童脚印组成隐形的围栏,将林家村所有活人围困于此。

    有胆大的人抬脚伸向那脚印围障的封印,岂料刚一接触圈外,那水渍脚印便即刻幻化成与祠堂外那条蛇一模一样的副刻本,张口便咬,獠牙甚至喷射出黑红色的未知液体。

    谁也不敢去试那毒液是否真的有毒,全都背脊发凉、两股战战地退了回来。

    妇女儿童被男人包围在里面,有小孩开始哭闹,还有一些怕蛇的女孩失声尖叫,刚刚那声拔高的声音便是出自其中一个女孩。

    从刚刚满月被遮开始便断电了,本来就因篝火而没有开启很多的路灯齐刷刷熄灭。男人们一边将篝火烧得更旺,一边安慰妻儿,心里却同样胆战肉跳,因为柴火燃油数量有限,再烧就没了。

    小广场内的一副副人脸被各自手机从下往上射出的白色荧光所照亮,鼻头的阴影砍在脸颊上,颧骨的阴影砍在眉骨上,人中拖成一道黑沟,眼眶是漆黑的深洞,唯有两颗眼珠子闪烁着时明时暗的光点。活像恐怖片里的鬼样儿。

    “怎么办?没信号。”

    “我也没信号。”

    愈加惊恐的气氛如酸雾一般弥漫在小广场每一处角落,被人们吸入肺中,却无人敢咳嗽,只能更加气闷地屏息不敢发声。

    人群里面的术士聚在一块儿,摸天算地,七嘴八舌地商讨对策。傩舞面具被表演者堆成一堆由羽毛、刺绣、干颜料组成的小山,每一幅面具的孔窍位置都流出来腥臭的黑血,没有人敢再将面具附在脸上。

    “爷爷。”立在新祠堂门口的巨蛇口吐人言。

    “族……族长。”术士中已有人算了出来那究竟是谁,结结巴巴地看向林家老爷子。

    一众目光齐刷刷地全都瞄准在林老爷子那张红润有光泽、没有多少皱纹的脸上,那目光里掺杂着激动、兴奋、尴尬、心虚以及背叛。

    林老爷子原本被术士们围在中央,身居决策的高位,此刻却被他们给孤立起来,白脸透红的面皮仿佛被谁割了个无形的口子,不知不觉中失去血色。他五根手指紧攥着紫檀木手杖的龙头,手杖柱头笃笃地敲向青石板砖地面。

    老头眼神阴鸷,周身散发着瘆人的低气压,咬牙切齿道,“你们想干什么?”

    “族长,那水鬼是来找您的。”有原先就与林老爷子不太对付的高辈分术士直言不讳。

    “一群混账东西!区区一个水鬼就怕了?平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老祖宗传下来的缚魂之法我看你们忘了个一干二净!”那龙头手杖敲得更响了,仿佛在帮忙传达主人的情绪。

    “族长,那是我林家鬼,你让我们如何下得去手去缚一个本族的孩子?更何况,那孩子当初不幸在野外玩耍溺亡,为何留在此地不去投胎?二十多年了,带着如此大的怨气,还是对您,这,您不该对我们大伙儿解释一下吗?”有人愤而发声。

    “对,族长,难道那些传闻中关于主家的事情都是真的吗?林家祖祖辈辈教导子孙积善积德,主家却是这样?主家所造下的孽,难道要我们旁支所有人都要承担吗?现在那水鬼将全村的人都困在这里了!”既有一,便有二,接二连三的质疑愤慨之声对准了林老爷子。

    老头气得嘴唇发抖,正要发言,却听那边又是一阵骚动。人们自发围成一圈,似乎有谁昏倒了,这时有人慌张地前来找正与术士们对峙的林老爷子。

    “不好了!清叔公好像中邪了!”

    一听这话,老头瞬间没了气势,也不顾这边众人,连忙迈开双腿几近是跑着奔向自己唯一的孙儿。

    只见林清瘫倒在地,口吐白沫,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早已跌落,他的眼白往上翻,眼球不停朝外辐射着震颤的波,四肢不停地抽搐。他的手指拧成鸡爪的形状,力道极大,任谁也掰不开。见林老爷子赶来,忽然,林清的症状又加重了。

    只见他的胳膊拐向自己,一只手紧握成拳锤向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林清被堵得喘不过来气,嗓子眼儿里只能发出呃呃的干咳声。谁来就踢谁。

    林老爷子脚步更乱了,忙不迭地连手杖都丢了,飞奔向林清。

    “爷爷……”祠堂那边的巨蛇又开始唤他,林老爷子哪里肯理。

    这时,林清那只攥住自己脖子的手松开了,可是还没等大家伙儿松一口气,那只手又紧握成和另一只手同样的拳头,高高抡起,正欲砸向他下身的裆部。

    “别!”林老爷子朝着那个尚在空中的拳头,做出一个让众人大跌眼镜的动作。

    他先是滑倒在地,双腿一弯,朝林清那边生生跪了下去,然后像是意识到不对,他又慌乱地在地上扭转方向,对着祠堂外那条蛇连连磕头,嘴唇发抖,“小清是无辜的,你饶了那孩子吧!”

    灰尘趁机爬上老人体面的衣衫,在他的裤子膝盖处和衣袖的肘关节处聚集,一齐观看这场闹剧。

    林清的身体又抽搐了一下,但这次似乎是发自本愿,他的眼角流出泪水,却表情痛苦地无法说话。

    没有一人去扶下跪的林老爷子,而是静默地远远看着。

    甘棠观看至此,心情颇为复杂。

    她原本在看到林清中邪以后意欲出手,可却意外地发现苏眠此时竟然不在林清身边待着,而是静默地站在后面的人群中,仿若不相干人等。这不像她认识的苏眠。他俩之间发生什么了吗?

    就在甘棠思索的空档儿,具子都开口阻拦道,“不用去,那孙子不会有事的,他这些年来积攒了不少阴德,足以助他渡过此劫。”

    “爷爷……”巨蛇发出第三声呼唤,尔后迅速变脸,爆发出一串好似充满气的气球互相摩擦又或者指甲刮擦黑板声音的尖锐讥笑,它厉声怒骂,“你个老不死的东西!怎么,终于怕了?哈哈哈哈哈……”

    “原来……这才是你的命根子!哈哈哈哈哈。”虽隔有一段距离,可那笑声犹如暴涨的池水一样淹没整座小广场,甚至撞击到山林之中荡来嗡嗡的回声。

    “你要我怎么做才肯罢休?想动手就动手吧!”林老爷子不停地在地上磕头,老泪纵横,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来岁,“你不要折磨小清。”

    人群中议论纷纷,有人谈起了那场众人秘而不宣的诅咒。

    许久以前,在林清还不太懂事的幼年时期,小孩子什么都往外说。主家密不透风的围墙裂开几道缝隙,从里面漏出一些风声。

    “小清你怎么哭了?”

    “我身上疼,还有,我听见女孩子在哭。”

    “女孩子?可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啊?”

    ……

    “清叔公只喜欢和女孩子玩,就爱现,明明班里值日轮到她们了,他非要抢着帮她们拖地。”

    “就是,我上次还看到他拿早饭钱给女孩子买糖吃,自己却在早读课上啃白馒头。”

    ……

    “哎!给你们说个好玩的,昨天林清给我说,他只要一帮女孩子做事情浑身疼痛就消失了!那小孩疯了吧?”

    “你没听说吗?好像主家里有谁下了咒术。我家里那位之前也偷偷给他算了一卦,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但听他那语气好像有点苗头。”

    “那后来呢?他没有继续算吗?算不出来?”

    “后来族长把我家那位给叫去谈话了,然后他再也不算了。好像全村的术士都不允许摸算那孩子的命数。而且吧,干嘛非要找那事,那孩子命数若是没了,林家主支一断,岂不是……你清楚的。”

    “也是,哈哈。”

    ……

    “爷爷,您找我?”

    “小清啊,给你的护身符还戴着吧?”

    “嗯,戴着呢。”

    “还能听见女孩子的哭声吗?”

    “听……听不见了。”

    “那就好。小清呐,以后不要帮女孩子做事情了,男孩子就该有男孩子的样子,那些事情留给她们女孩子做,否则把她们养得懒惰成性,以后谁家肯要啊!”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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