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清

    “具体得等你去查。”具子都神情突然变得格外严肃。

    “我?那你呢?”甘棠也坐了下来。

    “这就是问题所在,林家老宅,地府的人一律进不去。”具子都说到这里的时候,眸中似乎闪过一瞬间的恼怒,音调也有很轻微的抬高,彼时的甘棠只把它当作是鬼差大人强烈的职责感使然,还不及她细思,具子都的这份情绪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换上了一副平铺直叙毫无感情的腔调。

    “与林家相关的鬼魂失踪共有八鬼,全是阴鬼,生死簿上记载了她们短暂的寿命起始,按照规定从林家走完这一遭就应该尽快回到地府,重新投胎,可没有一个鬼回来……”具子都掏出手机,点进一个界面,划了几下,目光在手机屏幕上逡巡片刻,然后继续补充道,“这些集中发生在22年前,所有失踪的阴鬼所共有的特征是他们都是投胎到林家的孩子。”

    “22年前?怎么地府现在才开始查这件事?”甘棠的疑问脱口而出,她的视线投向具子都那泛着诡异绿光的手机屏幕,突然,她意识到那里发布的可是来自阴间公务员的内部消息,她一个凡人如何看得,便猛然将目光收了回来。

    具子都撇撇嘴,丝毫没有维护地府形象的意思,直白道,“地府那群鬼官可是人变的,人间能够藏匿的污浊,那里也可能有,总之就是等到22年后,上面才发现这件事情。”

    “真巧。”甘棠不自觉发出感叹,藏了22年才来办的案,又被她给碰上了。

    具子都不由好笑,鼻中轻嗤一声,颇以为然地看着甘棠,显然他听到了她的那番吐槽。

    “22年前……”甘棠嘴里重复着这个数字,脑子里仿佛抓住了某个关键点,她回忆着开口,“林家,苏世之前打趣说林清是林家的几代单传独苗……他现在22岁!”

    甘棠双目忽地睁大,对于她猜到的事情有些觉得荒谬,那些数字也许是巧合呢?她求证般望向具子都的方向。

    “你猜的没错。”具子都往后一仰,将背部完全靠在甘棠家里客厅的粗呢布艺沙发靠上,对于甘棠的敏锐,他似乎习以为常,“那些失踪的阴鬼,生前俱是林清的同胞姐姐。”

    “那你说的那些短暂的寿命,是什么意思?他的姐姐都早夭了吗?他妈生了九个孩子??”甘棠印象里,在他们同龄人之间,家里生了三个孩子的都少之又少,一般都是一个或者两个,林清的母亲居然生了九个?死了八个?他家是有什么基因缺陷吗?她得帮苏眠打听清楚这个消息。

    “他家没有那种使孩子早夭的基因缺陷,那些阴鬼所投之胎,除了一个是生下来的,其他都未曾出生。还有,他妈不是怀了九个孩子,是十个。他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具子都一一解答了甘棠的问题,可这答案随着一点点被说出来,甘棠的心情却愈发有些沉重。

    事情的真相不言而喻,甘棠甚至都有些不敢去戳破那层惨白得没有血色与人性的朽陋陈纸。她固然知道在一些地方,一些家庭里,某种思想根深蒂固,腐朽可怕,但如果告诉她某个家庭,为了生一个所谓的“独苗”而一连舍去七个女胎,这种事情还发生在她的周遭,委实令她觉得毛骨悚然。同情?还是庆幸?同情她们的遭遇,庆幸自己没有投胎到那样的家庭?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生剧本呢?如果都是命中注定,这又是掌管命运的哪一个神鬼写下的如此糟糕的剧本?

    那些失踪的阴鬼,原以为自己终于搭上了新的旅程列车,可以看一看与她们上一世截然不同的风景,也许她们终于偿清罪过,或者终于放下,却在上了车之后被告知列车无法行驶,她们原本可以下车,回到起点站,结束这趟糟糕的短暂旅程,却在这之间意外失踪了。这一消失,就是22年,一段最为青春的时间。

    “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吗?人生的细则并非全然由上面编写的,”活了几千岁的具子都显然无法共情甘棠的那些思绪,但他又想对她说些什么,好让这个十九岁的人类小女孩不至于对命运感过于哀伤,他在心底轻笑,大概是自己善心一动吧,他伸出右手那根纤长的食指,指了指那九霄之地,“凡人那么多,怎么写得完?司命神只会写下凡人命运的大纲与主要轨迹,具体发展其实还是由凡人自己决定的。”

    甘棠想起来具子都之前那番关于买彩票最后钱还是不归她的言论,兀地醒悟过来自己差点顺着怨鬼的哀愁进而陷进厌世的思想囹圄,她赶忙将思绪收了收,暗自下了决心。

    看来这趟林家之行,她去定了。

    “对了,这个给你。”具子都的手中凭空变出一根红绳,红绳上串了八颗银质小铃铛,随着他手中的晃动而玲玲作响。

    甘棠接过来,好玩地晃了晃,只觉那声音似乎贮存了能量,能直通幽府。

    具子都点点头,继续解释道,“直觉很对。这八颗银铃里熔铸了那八个阴鬼的八字,那老宅我去不了,用这铃铛你可以更快地找到她们。”

    “那……找到之后我怎么办?”阎王老头不是说不让用暴力解决吗?甘棠纠结地望向他。

    具子都对甘棠给阎王私下里的称谓很是赞赏,那狭长的眼眸中带了同道者的笑意,他心情颇好地捏了捏甘棠肉肉的脸颊,“我教你啊。”

    结果就是甘棠又从具子都那里学会了用铛簧镇鬼的法术,而且鬼差大人还屈尊让甘棠实践了一把。

    小小的银色铃铛不再发出声音,从铃铛缝儿里取而代之的是具老师的解说,“这种法子效果易见,如果铃铛没了声音,就说明你把鬼困在里面了。”

    “那你?”怎么还能说话?

    “嗯?”铃铛里传来不悦的轻哼。

    甘棠捂住嘴,惊觉失言,鬼差大人是谁啊,怎么能与寻常鬼相提并论呢?她的脑海中不由显现出具子都面色凝寒的模样来,不觉连自己的呼吸都慢了拍。

    “罢了,你再多练习几次,我走了。”铃铛里又恢复了铛簧清脆的声响,具子都从铃铛里离开,不再化形现身,临了只补充了一些,“晚上你可以拿这个锁月光,铃铛不响,月光多了个缺口,你就锁住了,往缝里看,铃铛里面是亮的。”

    诶!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甘棠眼神一亮,再一次把惹恼具子都的惧意完全忘在了脑后。

    苏眠第二日中午告诉甘棠,说林清三天后就回老家,到时候那边会有车子来接,他们可以搭顺风车过去。

    甘棠因着昨晚与具子都的那一番消息传递,心底俨然已经对林家没了好感,她盯着苏眠那张洋溢着粉色恋爱泡泡的开心面容,有许多想和她说的话,又有些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毕竟那些她是如何知道的,要给苏眠说清楚就得费一番口舌,而且她还得仰仗着此时苏眠和林清的关系去往林家。

    “怎么了?你似乎有话想说?”苏眠对相处了十几年的表妹再了解不过,她戳了戳纸吸管,嘴巴凑过去吸了一口热乎乎的红豆奶茶,开了个话头,就静静地等待甘棠的回答。

    “我还是觉得你和林清太快了。还有,你看,他老家住在山里,还是那种封建大家族的感觉,什么古建筑,大宅子之类的,你不是说他爷爷还是族长来着?他还单传一脉,你一和他交往,那边就要见你……”甘棠顿时有些烦躁地挠挠头,她一口喝光了自己杯子中剩余的摩卡,说话太难了,又不能说太过,又想给苏眠一点可以醍醐灌顶的提示。

    谁知苏眠噗嗤一笑,对甘棠的话根本不以为意,“我是和林清谈恋爱,又不是和林家在谈。”

    “可你也应该知道谈恋爱的最终都会走向家里,你不可能与林家断绝接触。”甘棠的神色认真。

    “我知道的。”苏眠收起来嬉笑模样,微微叹口气,“我知道你是在为我着想,说真的,那种担心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

    年轻女孩的脸上泛起一抹提到恋人的害羞,她无比认真地说,“林清真的很好,好到我愿意为他不再考虑其他事情。话说回来,棠棠,你是不是把林家想得有点太糟糕了?”

    甘棠心说,我之前还把林家想得太好了呢!

    “棠棠,这么给你说吧,你是知道我和林清相识的契机,那件事……”苏眠说到这儿有些尴尬,“我半夜离家出走,哈。”

    “嗯,对。”甘棠故作轻松地搅弄着空杯子里的咖啡勺,“那件事都过去了。然后?”

    “然后我认识了林清。随着逐步的了解,你知道他当时在做什么吗?”

    “他不是帮苏世黑掉监控联网权限的大神吗?当时?”甘棠隐约有所猜测,但猜测的感觉实在太朦胧,于是便继续听苏眠说下去。

    “他是计算机系的学长,和苏世同届,那时候他私下里在搞一个项目,个人的不对外项目。”苏眠说到这儿面上露出仰慕与自豪之色,“听起来就像隐藏在黑暗里的英雄一样。”

    “现在互联网发达,各种黑科技都有,网上时常会播放这样的新闻,说某某女生发现自己被偷拍,然后视频流传到暗网,那种不入流的网站,然后她们报警,恐惧,可能还会伴随着心理问题。

    “林清从大二的时候就开始研究,如何捣毁这种传播路径,帮助受害者收集证据,以及查找一些隐蔽的不合法规的摄像头。是不是很不可思议?讲真他那些技术层次的问题我并不是很了解,我们确定关系是在那天,他和我说,他将这一两年的成果递交给了警方,以匿名的方式。然后第二天我就在新闻里看到警方给媒体的通报,还口头嘉奖了一位匿名英雄。我知道,那是他。”苏眠默默牵起嘴角,感慨道,“他人真的很好。”

    “那天他在群里了解到苏世的求助,就立马帮苏世拷录了我的出走监控。我们第一次见面聚会,苏世说他喜欢帮助女生,棠棠,你是不是想歪了?”苏眠好笑地将目光投向甘棠那张有些惊愕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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