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经在这宫廷中呆了两年。虽然在天庆元年京都大震司膳屋房梁垮塌压死数人的时候与阴阳寮一同占卜东西有兵乱事的时候得到了天皇的御命进入阴阳寮开始做事，并且不断地展露头角，但是这些年来，所真正处理过的事情，不过是亲王或者内亲王元服及笄或薨逝后，我们编修那段时日的方忌册子而已。

    天庆元年八月二十七日，无品，英子内亲王及笄。

    十一月，先帝四皇女中纳言藤原师辅室薨。

    二年正月四日，藤原忠平六十贺寿。

    九月末的雨，有些凉了。

    我站在回廊中间，看着雨丝纷纷落下，突然想起来章明亲王对我说过的，在回廊中坐下，静静地看着细密的雨丝落下，感受那种万籁寂静，天地间只有一人存在的意味。

    我回头看了看，没有什么人来。一个是下雨的天气，众位后宫也不愿意冒着受风寒的危险出门赏雨，另一方面，因为两年前松玉小姐的事情太过惊悚让人不安，，不少女房都战战兢兢的，不愿与人多来往了。最近新听到的一些风言风语倒是那些殿上人悄悄抱怨着他们收到的和歌变少了呢。

    心中却是一阵腻烦。对于他们来说，女子的情感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的一种谈资吧。就算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损坏呢？这样阴险的事情我看了太多也觉得疲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贺茂家，继续我平静的生活呢。颓然跌坐在回廊中，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蔓延上心头，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可是，我不能哭。

    “是洛川君吗？”身后有人叫了我现在的名字，用手轻轻在眼角划过，依旧是那样疏离的笑意。

    “您是……”

    这个声音我似乎是熟悉的，虽然很久都没有见到这声音的主人。转过身的时候我看清了他的脸，是章明亲王。我竟然忘记了他在七月的时候就已经行过元服礼，现在正式出宫居住了。

    “您怎么也知道我的名姓，真是荣幸之至。”一边行礼一边客套着，只想着他不要猜出我真正的身份才好。

    “洛川君客气了，现在在宫里有谁不知道洛川君的名姓呢。不过我有一事倒想与洛川君一叙，还请移步寒舍吧。”

    “哦？”虽然心中起疑，但是还是跟着章明亲王登上了在外等候的马车。

    一路上两人沉默地很，心照不宣地没有开口。直到进了章明亲王的府邸，他带我走进内室坐下。

    “姬君还是穿着十二单的样子更好看些。”

    听了他的话，似乎是一瓢冷水从头泼下，但是还是要强装镇定地说：

    “亲王这是在与洛川说笑吗？我怎么会是姬君呢？”

    “不，你就是姬君，不是吗，山经姬君。”

    笑容在我的脸上渐渐凝固，我沉着声，说道：

    “亲王要是不能把这件事解释清楚的话，就是小人也觉得好奇呢”

    章明亲王微微一笑，端起茶水自顾自地啜饮起来。

    “我见过姬君真正的容貌也见过姬君穿着净衣的样子。那次在京中偶遇，本来以为就是姬君，但是姬君却推说自己叫新贺洛川。这是第一次。”

    他看了我一眼，缓缓道：

    “第二次则是在街上看到姬君与山经成言在一起的时候，看样子你们兄妹的关系并不好。我存了几分心思去打探些消息，更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姬君从贺茂神社回到平安京之后并没有回归本家，而是在贺茂家住了下来。”

    他看着我的脸色越发苍白，笑着继续说：

    “第三次则是我发现山经成言主动告诉天皇陛下说贺茂家有秘宝的事情。看来山经成言是在你手中有什么把柄吧，他铁了心地想把你送离京都遣去唐国，但是天不遂他愿。你以一己之身完败那些阴阳师，直到安倍晴明来才将你平复……你便是那鲛人吧。”

    我双手成拳，但是对面前的人却无法下手。虽然他对我没有什么大恩大德，但是也不曾加害与我。

    “如今你告诉我这些，那你到底有何目的？”

    章明亲王微微一笑。

    “姬君不尝尝这茶叶吗，可是从唐国来的好茶。”

    “之前在常宁殿女御那里已经品尝过了，的确是好茶。我还是更想早点知道亲王对我说这些的用意何在。”

    章明亲王微微叹息了一声。

    “你知道，我虽然元服，但是依旧是无权无势的亲王。虽然现在也为我准备着娶亲的事情，但是我更想求得一个真心喜爱的女子。”

    我的内心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强作镇定地笑问：

    “既然亲王这么说，那一定就是已经有喜爱的女子了。不知道是哪位女房成为您的心上人呢？若是需要我代为传递和歌的话，那我一定是不会推辞的。”

    章明亲王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忽而展颜一笑。

    “姬君莫不是总以为别人猜不到姬君真正所想而以为姬君如此聪明的人在装疯卖傻吗？”

    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慢慢减退了。

    “小人不敢当。”

    “姬君聪慧，又怎么不明白我的心意。”

    章明亲王默默地叹息一声。

    “从第一次与姬君相见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也没忘过你。若是你心里已经有喜爱的人的话，也请告诉我她的名姓，好让我也知道自己是在和谁相争。”

    那一刻脑中闪现过得依旧是晴明的面容，可是，我又不能说。

    “我心中并没有喜爱的人，但是亲王盛情，我无法接受。”

    章明的眼中弥漫着悲伤的神色：

    “为什么？”

    “您知道若是成为您的妻子，因为您的身份也就难以避免地卷入一系列政治中。虽然您是尊贵的亲王，但是若夫人没有什么手段，也是无法帮助您在面对那些政客时游刃有余。况且以我的出身，根本是不可能成为您的正妻。但是我只希望成为一个妻子，而不是相好或者妾室。我的姐姐们都没能逃离被人安排婚姻这种悲惨的命运，而我是断然不会重蹈她们的覆辙。”

    “若是你，我宁愿只娶你一人，只做个富贵闲人，不问政事。与你春来赏花，夏夜和歌，秋季听雨，冬日围炉。”

    师尹，师尹对秋子姐姐，不也是这样的感情吗……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些话，我突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拒绝这样一片热忱的心意。

    “虽然亲王已经元服，但是我还有两年的时间才能着裳。”

    章明的眼中突然有了亮色。

    “没关系，我等你两年便是。只要你真的能考虑嫁给我。”

    离开章明亲王府邸整个人都觉得昏昏沉沉的。眼下虽然用自己没行着裳礼的借口推诿过去，可若想彻底解决这件事情的话，又怎么能只算着这两年的时间过，总不能等时候到了章明真的去找山经成言来求娶我吧。

    似是一点雪光点亮了脑中的混沌。两年前与与天皇陛下促膝长谈的事情再次浮现在眼前。他曾经想过让我成为他的助力。若是能让山经成言想办法把我引荐给陛下的话，想必就可以摆脱章明亲王的求取。

    只是这样筹谋一番，也似乎有些不好办。祥子夫人虽然始终担任中宫教师一职，眼下真在指导常宁殿女御。目前后宫中只有常宁殿女御，弘徽殿女御，尚羽更衣。皇太后也是藤原家的人，若是再来一位后宫的话，也只能是藤原家举荐上来的人。常宁殿女御是陛下的侄女，若以常宁殿的助力入宫，想必树敌颇多，行事也会畏手畏脚。而若是以藤原家举荐的身份入宫的话，表面上还要处处向着藤原家……还真是，举棋不定进退两难呢。

    心中烦闷，也不知道应该与谁言说这些事情，晚上回到贺茂家也没有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饭就歇息了。

    正在寝具里辗转反侧，祥子夫人的声音出现在纸障外。

    “海记，睡着了吗？”

    “并没有，您找我有事吗？”

    “我看你晚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胃口，沙罗做了些点心，给你拿了些。”

    匆忙披上外衣，彩绘也打开了纸障。祥子夫人在我面前坐下，把装着点心的盘子推给我。

    “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

    她这样问，我是更没有心情品尝这点心了。于是把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和心中所想尽数告诉了祥子夫人。祥子夫人仔细听我讲完，又沉吟片刻。

    “嗯……你想的也不无道理。到真的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既然章明亲王做了这个决定，怕是除了让你成为陛下的后宫没有什么更好的方式能巧妙地解决这个问题了。可是如何给你引荐给陛下也是……”

    “我也并不想成为陛下的后宫。之所以有这个想法，也是曾经见到过因为外戚势力做大而苦闷的陛下，他当时有问我愿不愿意成为他的助力……可是那个时候他一直认为我是男子。况且章明亲王已经知晓我女扮男装的事实，若是被陛下知道……”

    “章明既然在乎你，就会把这件有损你声誉的事三缄其口。反倒是要想想如何让陛下顺利地接受这个事实。”

    祥子夫人看着我，突然微笑。

    “说到底，雅子内亲王从贺茂神社回来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你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她了。不如过几日去拜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