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罗说的元服礼，在承平五年的春天进行。晴明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是原来的装束，而是带上了乌帽子，穿着白色的狩衣。现在我知道，白色的狩衣应该叫净衣才对，只有阴阳师才可以穿着。穿着净衣的少年人，现在可不是小孩子了。保宪是早早行了元服礼的，忠行大人的另一个儿子保明今日与晴明一同元服，如今家里只有保远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了。每当祥子夫人这样说的时候，保远总是一脸不屑地看着沙罗，说沙罗成年的时间还早。元服的少年们虽然还住在家里，但是晴明是不能长时间宿在贺茂家了，必须回到土御门的宅邸。保宪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拉着晴明的袖子说：
“要是你给我当妹夫，可不就能一直在我家了吗？”
晴明甩开了蝙蝠扇，挡了半边脸，看着保宪。沙罗又把脸红透了。
“保胤今天要回来，哥哥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都忘了今天是保胤回来的日子了，也好，我就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忠行大人一共有四个儿子，其中保胤和保明的母亲早就病逝。平安京中，那种相好的女子越多越能体现风雅的风气，在阴阳寮中也是常见的。虽然祥子夫人一直都很随和，但是忠行大人还是在年轻的时候有过相好的女子。
祥子夫人教导沙罗怎样做一个合格的妻子，温婉是女子的必修功课，但是沙罗好像并不希望自己将来与其他女子一同分享自己的丈夫。
“如果他是真心喜爱我，又怎么会去找其他的女人呢”
我是在不经意中听见沙罗对祥子夫人的问题的，但是目睹了姐姐们的悲剧的我，现在除了我自己和贺茂家的人们，我又能相信谁呢？
还是继续说保胤与保明的事情吧。因为他们的母亲也是小户出身，两人并没有继承忠行大人的能力。但是保胤在文学上的天赋是其他人所不及的。保明也喜欢和歌与汉诗，保胤在家的时候经常与他一同学习。保胤快进行元服礼的时候，忠行大人送他去菅原高池那里学习。高池大人是宫里的文章博士，他的祖父是道真大人。说起道真大人，他的文名真的是遍布大和。听说那位高池大人的身体近几年不是很好，因此没有收下保明为徒。
“主人，忠行大人唤您过去。”保宪的猫又迈着碎步走到保宪身边。
“你去回复父亲大人，我马上就去。”
家里现在有两只猫又，保宪和保远各有一只。只是保宪的猫又是一个温婉的女子，但是保远的猫又是一个淘气的少年。
我看着保宪站在院子的樱花树下，他好像是在叹息。我慢慢走过去。
“保宪哥哥，你在苦恼什么？”
保宪转过身，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
“我想父亲让我过去，是想跟我说要我娶清和源氏家的小姐吧。”
“所以你就在为这件事苦恼吗？”
“我连那位小姐都没见过……”保宪苦笑。
我低头沉思了一会，开口询问：
“你是希望我去为你打听一下这位源家小姐吗？”
“是的。因为我不好意思跟母亲说这件事情，但是沙罗你也是知道的，我想与公卿小姐们聊天她还不是很擅长。据说那位小姐是在宫里做女官的。”
“所以你是希望我能与祥子夫人一起进宫去，顺便为你打探一下这位小姐吗？”
保宪有点不好意思：“是。”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前院的方向。
“今天是保胤哥哥回来的日子，我以前并没有见过他，所以还希望你也能一起去迎接一下。”
因为答应保宪与祥子夫人一同进宫的原因，我们到门口的时候，保胤已经从牛车上下来了。
保胤长得略为纤瘦，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但是眉眼和忠行大人很是相似。保胤看到保宪的时候，默默伸出了手臂。
“保宪你不是最喜欢抱着我晃吗，难道这几年你改了性子？”
“都是要谈婚论嫁的人了，哪里还有小时候的恶习？”
“你还知道你那是恶习啊。反正我是没有你那样的能力，也没有武士的身材让你尝尝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那你刚才还干什么伸手？”
“那就省的你心血来潮再来晃我了。”
我把沙罗拉到一边，问她：
“怎么他们两个……”
沙罗一脸见惯不怪的样子：
“家里只有保胤是没有学习阴阳术的天赋的，而且他又看起来那么弱小，与保宪年纪相仿，自然保宪总是欺负他。”
我偷偷回头看了看依旧在门口的两个争执的两个人，拉着沙罗进了大门。
等到晚上大家在一起用餐的时候，祥子夫人正式把我介绍给保胤。保胤颔首向我致意。
“海记可是行过着裳礼吗？”保胤放下箸之后看向我。
“并没有，年龄还没有到，不过是按照惯例可以把头发留起来了。”
“可是海记的举止，看着很像公卿家的小姐不是吗？保胤哥哥？”保远随口接到。应该是保远知道保胤有的话是说不出来的，所以就替他说了吧。
“海记曾经在藤原家做过藤原小姐的女伴，所以那个时候就学过一些宫廷的礼节。”保宪接口。
“是这样啊。”保胤在之后的时间里就没有主动说过话，还是忠行大人询问他在菅原家的事情的时候他才会说一些。
用饭结束以后，保宪对我偷偷给我一个眼色，还刻意指了一下祥子夫人的方向。
等到沙罗从祥子夫人那里离开后，我站在纸障外面询问是否可以进入房间。得到祥子夫人的准许后，我推开纸障，走进了祥子夫人的居室。
“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呢？”祥子夫人和善地看着我。
“是这样的，我明日希望和夫人一同进宫。”
祥子夫人看完的眼神有些惊讶：
“你怎么会想和我进宫呢？”
我不得不斟酌着我的词句。
“先前收到了一封家里人送到伊势神宫的信件，说是希望我能在斋宫空闲的时候询问一下宫中的事情。我的秋子姐姐被顺子夫人看中，希望可以进入宫廷去服侍一位藤原家的小姐，但是也不知道宫中的一些事宜。夫人知道我家中的状况，家人也的确需要我为姐姐排忧解难，所以……”
夫人只是笑着看着我，没有回话。我低下头，想着怎样才能让自己的话更可信一些。
“是保宪让你来求我的吧。”祥子夫人一语点破。
“保宪自从知道了他和清和源氏小姐的婚事以后，就感觉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虽然他不说，但是身为他的母亲，我还是能体会的到的。他也想为贺茂家做点什么。”祥子夫人停一停，饮了一口水。
“就好像我当时知道我要嫁给忠行的时候我也是慌乱的，尽管我是文德源氏的后代，但是我也想知道自己要嫁的丈夫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也是百般托付别人带我查探。”
祥子夫人没有看我，但是继续说下去。
“他也知道沙罗在与女眷打交道这一方面不如你，所以让你去代替他先见一见那位女子。我能理解，我也答应你明日与我一同进宫。这毕竟是保宪的妻子保宪有所担忧，我能理解。也许他是不想让我知道他也在慌乱。可是忠行和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心思。”
“原来您早就知道，但是为什么没有直接点破我呢？”我询问祥子夫人。
“因为我想知道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对我说。”祥子夫人招手让我到她的身边去，然后她拉住了我的手。
“海记，我觉得你不适合成为一个阴阳师。毕竟现在是没有女子可以成为阴阳师的。但是你具备一个成为女官的素养。成为女官一样可以光耀你们家的门楣啊。”
我低下了头。
“夫人我知道您的意思，可是如果我真的仅仅想成为一个女官的话也就不用离开藤原家去伊势神宫了。因为我觉得只有离开我的家人……”
“才会摆脱婚姻不幸的悲剧吗？”祥子夫人问我。
“是的夫人。我很害怕我的哥哥也会像对待我的姐姐们那样对待我，所以我宁愿选择逃避。而且，夫人，您不知道，我……”
“你不是人类而是鲛人是吗？”
我的眼中漫上不安与担忧。
“你不必害怕，忠行在你来的第一天的时候就已经告诉我这件事情了，我也知道鲛人嗜血，性凶。可是海记，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你很知礼而且我觉得沙罗和你在一起对她也很有益处。所以请不必担忧。”
等我从祥子夫人的居室离开的时候看到保宪就站在外面，也许他从我进去的时候起就已经等候在外面了吧。
“怎么样，母亲同意了吗？”保宪有些紧张。
“祥子夫人同意了，而且她和忠行大人早就知道你在担忧着什么了。”
“是吗，你能去就好……”
保宪好像很安心地走了，但是顺着风声我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
“真是的，既然知道我在担忧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