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战争

    波兰的平静会持续多久?没有一个华沙人会知道。他们没有格丁尼亚人的乐观,把边境的事故当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那是在八月下旬,铺天盖地的报纸开始频繁刊登德国与波兰的事态,而旅馆老板则在楼下和客人们调侃起时政,各种声音夹杂各种观点,伴随一阵阵玩笑声从窗户传进。

    邱月明在房内收拾着衣物,没有停下半分。她已经等了诺伯好几天,可这个男人就像失踪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她不得不离开华沙返回格丁尼亚了。

    但没过多久,楼下便响起了一叠脚步声,然后有侍应生来敲门,告诉每一位住户,华沙政府刚刚颁布了夜间灯火管制条例,并且给商户们送来了防毒面具,还有一项尤其重要的就是,从今天开始进出华沙城的人员将要出示完备的证件。

    即使是作为一个外来人,邱月明也感觉到了华沙政府的不安,而这种不安,更像是来源于他们的邻居——德国。

    答谢侍者的嘱咐后,她坐回床边,联想起这些日子诺伯突然的回归又突然的离开,这让她升出了一种不快,就好像是受到了蒙骗。

    但很快她又调整了心态,在这场交易似的关系中,她也没有付出百分百的真诚,谁都不纯粹,又谈何欺骗呢,倒应了陈媛那句,彼此你情我愿罢了。

    于是,她装作不在意,去前台办理了旅馆的退房,然而当她收拾好一切想要离开华沙却发现要难得很多。

    华沙政府上午颁布的条例,下午站台便多出了许多警备员,还有大量的犹太人,他们传播着德国人会随时入侵的谣言,然后迫不及待地要逃离波兰。

    这期间,她也看到有人被冠以造谣的罪名遭到逮捕。轮到邱月明时,她持有的但泽签证却没有获得通行。但泽虽然附属波兰,但向来是一个德波混居的地方,而目前这种情况下,审查员显然没有对她放行的理由。

    尽管她一再强调了自己亚裔的事实,可最后还是在审查员不耐烦的驱赶中,气馁地返回了旅店。

    而另一方面,早已归为德国的奥地利西部,那个频频占据世界各大新闻板块的男人,正在萨尔茨堡召开了他这个月的最后一次会议。

    在这海拔高约2000米的上萨尔茨堡山,费里克斯静静踱着步,其实他本不用过来,但他就是好奇,想知道自己要达到怎样一个高度才能有资格和这帮老家伙们一样坐在里头和那个男人共同议事,于是本该是他的休息日,他却擅自做主让海德里希给他安插了一个党卫队的工作。

    他此刻望着山脚下那些安保队正忙忙碌碌地在周围架起铁丝网,然后那些重要人物的汽车就一辆接着一辆经过繁琐的验证手续,驶过层层戒备森严的岗哨,来到他的眼前,他的神色才开始肃然起来。

    先下来的是赫尔曼.戈林,他挺着一个大腹便便的肚子,套着一件与今日会议完全不符的短款绿上衣,还钉着令人炫目的黄皮大纽扣,当然,如果还能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连他的衬衣都比旁人要鲜艳一些,点缀也会多一些,即使是军中惯常用的岩灰色,他的那份也要染得略亮眼一些。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紧跟而来的几辆车,当发现自己是第一个到来的时候,嘴角不由自主上扬了一下,然后优越的昂起头径直走入了身后的议事别墅。

    在戈林走后,费里克斯皱了皱眉,他不光是对于那浓烈的甜馨味的香水感到厌恶,更是对于这位帝国数一数二的空军负责人感到不满,在他看来,戈林早就被吗啡给毁了,他日渐偏女性化的特征已经严重有损了一个日耳曼男人的阳刚形象,损坏了他们种族的特性,甚至他有一千万分的肯定,如果不是这个胖子在某些方面还具备一些价值,那样骄傲的元首是绝对不会允许身边存在这样一个糟糕的家伙。

    其后下车的是去年新上任的外交部长里宾特洛甫,他和傲慢的戈林不一样,他总是保持着一种看上去很亲和的模样,但事实上他的眼里无时无刻不闪现着属于商人的市侩与精明。这让费里克斯觉得他一点都不像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尤其和之前的部长牛赖特比。

    更勿论他还给自己的名字加上了一个冯,这对于本身就是容克贵族出身的费里克斯来说感到十分可笑,就像戈培尔说的,他用金钱和女人买了一个名字。

    之后,陆续而来的还有邓尼茨、伦德斯特、克卢格等一众高级将领,而曼施坦因并不是最后一个到的,但他来得也不早,费里克斯在见到他之后,眼里有了光芒闪现,他行过礼后,刻意将身形站得更挺拔了些,曼施坦因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颇为肯定,然后和其它人一样步入了身后的元首别墅。

    当别墅的大门被合上,里头的一切都成了未知,只有几首瓦格纳音乐偶尔能顺着窗户飘出来,给无聊的他解解闷。

    而随着瓦格纳音乐一起来的,还有那个久违的声音。

    “祝贺你,费里克斯.冯.里希特霍夫中校。”

    费里克斯这才回头看向了这个刚才跟随曼施坦因一起下车的男人,他弯起了嘴角,带着些调侃意味道:“感谢你,诺伯特.希普林少校,我接受你的祝贺。”

    诺伯没有笑,他的太阳穴跳动了一下,费里克斯表现得更加愉悦,“后悔了?想想,如果当初你没有走,也许现在受到祝贺的人就是你了。”

    “我从来不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诺伯将目光移开,瞥向上萨尔茨堡山远处的阿尔卑斯山脉,那里常年的积雪落入眼底,使他的语气中也透着一种淡淡的寂冷。

    “是啊,你不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只做随心所欲的事情。”费里克斯也将目光随他一同望向远处,然后长长叹出一口气:“你知道为什么埃里希叔叔选择了我,而不是你吗?”

    诺伯没有说话,费里克斯也不指望他回答,他继续道:“还记得少年的时候,你做什么都比我强,体育课跑得比我快,文学课成绩比我好,连每次划船比赛都在我前面,后来进了军校练习射击你还是比我准。那个时候阿丽安娜就特别喜欢你,我很羡慕,也很嫉妒,因为对比下来我这个加了冯字的容克就像个笑话。”他没有说还有一个更加出众的西格蒙德,让他一度萌生过退学的想法。

    “我记得罗宾似乎还补考过。”诺伯突然说道。

    费里克斯的脸一黑,不悦道:“里希特霍夫家族的长子还不至于沦落到补考的地步。”

    好吧,当他没说,但诺伯的本意确实是想安慰他。

    “我记得学生时期的你,特别喜欢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歌德席勒的诗句,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东方文化。为此,埃里希叔叔曾很惋惜,你知道的,他一直想把你培养成一个最优秀的德意志军人。”

    “你现在成了他的希望,他该满意了。”诺伯说。

    “对,对,这就是我要说的。希普林,你和阿丽安娜的结束,不是任何人的过错,如果说一定要有人来承担这一切的话,那其实是你。我承认,你在某些方面确实比我更棒,也许是军事,或者其他。但你有一点是永远及不上我的,那就是果决,一个军人可以没有优秀的军事直觉,但他不可以不果敢,这点埃里希很早就看出来了,所以,你所谓的温吞,其实毁了很多东西。”

    温吞,毁了很多东西……

    这句话曾经在上海的弗里茨也对他说过。

    包括邱月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和国民政府暗通款曲,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他那自认为的好脾气所带来的纵容吗?

    可是他该如何去改变?他那糟糕的童年,不幸的原生家庭,没有使他成长为一个极端分子就已经很万幸了,结果他们一个个的来告诉他,你这样是不行的。

    希普林皱了一下眉,在心里暗骂他们是鬼扯。

    他撇开话题,道:“过去的事情再去谈论可没有什么意义。对了,阿丽安娜怎么样?”

    “挺好,年初有个美国佬送了她一只短腿狗,她现在每天陪着它散步。要我帮你向她问好吗?”

    “也行,曼施坦因将军在这个月被调任往南方集团军了,他把我一起安排到了那里,稍后会议结束,我会和他一同离开。所以可能很长时间我们都不会碰面了,你如果有机会可以帮我向她问好,尊敬的里希特霍夫夫人。”

    费里克斯听到这样的尊称并没有高兴,相反他脸部的表情有些诡异,过了一会儿,他猜测地问道:“希普林,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去了一趟中国后变得有点奇怪?”

    一会儿说他的性格有问题,一会儿说他很奇怪,诺伯就算再好的脾气,此刻也有了不耐烦,“费里克斯,你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哦不,是罗宾,也不对,我怎么能说出他的名字,反正就是有人传言,和你们一起从中国回来的那些人说的,有一个谁,他养了一个中国情人,告诉我,是你吗?”

    诺伯的忍耐限度在崩溃,“费里克斯,我再提醒一遍,这是我的私人生活,你恐怕没有权利干——”

    在诺伯即将提高的音量来临前,费里克斯迅速捂住了他的嘴。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紧闭的别墅大门,瓦尔纳的音乐并没有停止,还好元首没有直接冲出来。又往周身看了看几个巡逻的安保人员,还好这次海德里希派来的是几个面生的小伙子,他们有时会高兴地朝这位年轻的中校打招呼。

    “你疯了吗?一个黄皮女人?就是因为这么一个黄皮女人你放弃了升为中校的前途,跑去了中国?”费里克斯压低着声音。

    “她不黄,挺白的,浑身上下都挺白,我见过。”

    “行了,你知道我指的什么。怪不得,我听说你之前在盖世太保总部的政审一直没通过,原来是这样。”费里克斯不能理解,他替他着急道:“你要是不甩了这个女人,迟早得后悔。”

    “不,我不会这么做,不光如此,我们以后还会结婚。”

    费里克斯瞪大了眼睛,更加惊悚地问道:“你是病了吗?还是……”

    “我想过了,一旦德国的土地扩张开来,那么人数就势必会变得稀少,到时候我们可以找一个离柏林远的地方去定居,就像上海的国社党就管不了犹太人,到了那个时候,谁在乎柏林实施什么政策呢。”

    费里克斯被他这样奇妙的想法给惊呆了,他甚至问出了一句自己都觉得愚蠢的话:“别告诉我这就是你又回到军队的原因?”

    “为什么不呢?”

    费里克斯不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和希普林已经产生了严重的沟通障碍,令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一起长大的朋友怎么去了一趟中国就改变这么大?

    过了好一会儿,费里克斯才难过地道:“知道吗?我曾经参加过一回海德里希的酒会,那天他讲了一个很有趣的情报故事,然后说了一句令我记忆深刻的话,他说,这个世上只有两种男人会栽在女人的手上,一种是多情的,太多的女人迟早会让他完蛋,还有一种是专情的,只要一个女人,就能彻底俘虏他。希普林,你真可怜。”

    诺伯没有说话,他将目光再次投望向远处的阿尔卑斯山、温特尔斯山、贝西特斯加登山,传说在那连绵的山下,就沉睡着伟大又多情的查理曼大帝……

    身后的门开了,脚步声一叠接着一叠走出。曼施坦因仍然不是最先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他来到了两个年轻人的身后,负着手,同样向远处的山脉望去,但是并没有人知道他又在想什么。

    直到过了很久,他将目光收回,看向费里克斯道:“回去看看阿丽安娜吧,别让她一个人太孤单。毕竟之后可没有这样的好时间了。”

    费里克斯意识到了什么,他点点头,而本该脱口而出的将军阁下,此刻也变为温情的一句:“我明白了,埃里希叔叔。”

    然后曼施坦因又将目光挪向另一个,他曾寄之厚望可最终又不得不放弃的人,想了半天,曼施坦因终究是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似乎什么都不足以挽回了。

    于是,他淡淡丢下一句话后,便走进了车内:“希普林少校,我将命令你前往南方军区,向伦德斯特将军报告,即日起白色计划正式开启!”

    “明白,尊敬的曼施坦因将军。”

    邱月明被九月第一天的爆炸声震醒。声音不大,像是从某个远处传来的,但异常清楚,可以肯定这不是错觉。

    她穿起衣服,来到旅馆的楼下,此时的大厅内比她想象的人还要多,大家都在谈论爆炸的事情,没过一会儿,街上就张贴满了政府的布告。

    邱月明跳过几句官方晦涩的词汇,扣出几个熟悉的字眼,然后连贯地推测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德国开战了。

    “这简直太不可理喻了,他们甚至没有告诉我们!”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这群家伙怎么可以这样。”

    她走在街道上,耳边尽是波兰人对德国不宣而战的愤怒。

    邱月明倒是淡然很多,在经历过九一八和七七事变后,对于这种突袭的手法她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更何况德国还是日本的盟友。所以要说不满,她只有一点对诺伯把她丢下的不满,至于其他的生死命运则不在她的担忧范围内,更勿论她自己的国家都还在遭受侵害,无人同情。

    所以,她抱着这样一种近乎报复的心态又淡然的回到了旅馆,然后等待这场战争的结束,她心里暗忖不管哪一方输赢,应该都不会影响她最终回到格丁尼亚。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德国人的实力,高估了波兰人的能力,那仅仅是半个月后,曾经整洁无比的华沙城就已经变得一团混乱,所有的商店关了门,站台的警备员不知跑到了哪里去,电车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柱子上的扬声器不再激昂地播报反抗德军的消息。

    随之而来的是德国人撒下的漫天传单,伴随着那不断响起的爆炸声和炮火声,已经不用在早晨的时候去怀疑是远处哪里来的错觉,如今可以非常清晰地在华沙城内就能听到。

    现在,邱月明跟随旅馆里的客人和老板一家一起躲进了防空洞内,周围挨挨挤挤的人群,把她挤到了角落中,而头顶的泥沙不断下落,地面也被震得晃动。

    她双手抱膝,眨着眼看面前这幅景象,让她又恍如回到当初日本人占领上海时的情景,可再一回神,她又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再可怕的事情还会有日本人可怕吗?

    终于,旅馆老板的妻子卡罗琳娜太太对这个从头到尾一直很淡定的女孩产生了疑问,“邱,你不害怕吗?”

    邱月明看着卡罗琳娜太太的眼神,非常淡然又平静地回答道:“太太,如果您见过一座城30万的人都被屠杀了,那您便会觉得如今的这并不算什么可怕。”

    卡罗琳娜太太愕然了,她有些不可置信:“三,三十万人?”

    旅馆的老板更是难以相信,他吹胡子瞪眼道:“三十万人,那是宰牛杀猪吗?不管如何,我相信都不会有德国佬们可恶。”

    “先生,如果我骗了您,可以让上帝惩罚我,让炮弹现在就砸在我的脑袋上。”

    邱月明刚说完,卡罗琳娜太太就赶紧摆手道:“好了,别说了,别说了,太可怕了,上帝保佑,让德国佬们赶紧滚蛋,让所有人都好好活着。”

    然而,科罗琳娜太太的祈求没有得到应验,因为在九月十七日的那天,华沙城就已经没有了再和德军抗衡的力量,德国人开始限令华沙政府在12小时内投降,可是遭到了华沙人的反抗。

    很多年轻的男人们再也无法忍受,他们相继跑出了防空洞,试图用手中简易的武器与德国人拼个你死我活,可这是极不切实际的事情,所以在12小时过后,德军又对华沙进行了新一轮炮轰。

    出去的男人们没有再回来,防空洞里除了浑浊的空气,还有悲伤的呜咽,当然,有时也能听到波兰人对英国与法国无所作为的咒骂埋怨,到了最后,干脆有人提议投降,最初他们总能受到别人的指责,可是到了二十六号已经是赞成多过反对,最后,在九月二十七日的早晨,华沙再也经受不住德军的围困,宣告了投降。

    现在,邱月明和所有人一样从拥挤肮脏的防空洞内走出,但由于她是亚裔,所以又用一块巾布裹住了头发与半张面容,此刻她和所有狼狈的华沙人一样,站在国王大道上看着一批批的德军,整齐有序地踩着皮靴踏入华沙城的土地,他们高举着民族社会工人党的旗帜,在身后是一辆又一辆冰冷坚硬的装甲车,粗大的炮口如同会吞噬人的黑洞,它们组成了战争中最残酷的收割机,带着胜利向着华沙城以无可阻挡的姿态前进。

    波兰人第一次见到如此之多的坦克,他们发出了悲哀的呜咽:“这么多的大家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这也是邱月明第一次见识到德国人的实力,和波兰人一样,她从内心感到了深深地震撼,直到现在她才开始明白,中国缺少的是什么。

    邱月明本想在华沙等着诺伯来找她,但随着德国军队的占领,她又觉得毫无希望,一来她根本不知道他服役于哪一处,二来,她是一个亚裔,在德国种族至上的法律下即使他真的在华沙认出她,她也没有信心认为诺伯就一定会来和她相认。

    所以,她左思右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回格丁尼亚,她坚信只要回了格丁尼亚,他就肯定会去找她。

    现在,这座旅馆里只有她和卡罗琳娜太太一家,还有一个在炮火中受伤失去记忆的疯女人,而邱月明在房间内清点了手头的钱币后,却很是沮丧,那个男人好像是预料到了发生的一切,留给她的钱只够她用到这个月底,也就是德军攻入华沙的日子。

    为此,她陷入了苦恼。

    而就在此时,旅馆楼下的卡罗琳娜太太轻轻地踩着步子上来找她了,当她得知这位邱小姐的拮据后,她却很高兴,并向对方传达了一个非常大方的想法。

    原来,卡罗琳娜一家,包括旅馆老板都是犹太混血,而这个秘密在德国人占领华沙不久后,对犹太人的排查中被发现了,现在,他们已经被那些德国派来的警察给盯上了。卡罗琳娜但凡出去买一袋面粉要么是碰上拒买的,要么就是要收到几百到一千的价格,这让有两个孩子的卡罗琳娜实在感到绝望。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可以的,你可以的,邱小姐,你比我们强,你不是犹太人,如果你去买东西,他们会卖给你的。我是说,如果你愿意这么做的话,我们会回报你,真的。”卡罗琳娜太太握紧了她的手,然后又突然想起,她从口袋里扯出了一条银色的项链塞入邱月明的手中:“这个可以给你,你不是缺钱回格丁尼亚吗?我有,我们还有,就藏在了厨房的烟囱灰里,德国人一点都不知道,我们藏得很好,如果你能帮我们买些面粉或者面包回来,我们可以给你一些钱。”

    邱月明看着卡罗琳娜太太期待的目光,终究不忍拒绝,于是她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一刻,卡罗琳娜太太近乎要掉下了眼泪。

    刚开始的几天,邱月明经常能从集市上买到一些面包或面粉,数量不多,也不会引人怀疑,可随着之后几天,邱月明出门时常能遇到几个德国士兵的骚扰,她就开始对这个地方产生了逃离的想法,于是,在这天出门,她比往常多买了好几袋面包和好几斤面粉。

    而那些在柱子上张贴布告的士兵们又再次见到了她,邱月明很害怕,虽然她和诺伯的关系并不足以让她对德国人感到厌恶,可这几个紧追不舍的士兵还是让她想起了曾经的日本人,于是脚下的步子走得更快了些。

    但身后的追赶没有停下,那两个士兵又再次重复了之前的单词:“Shaun!Shaun!”(肖恩)

    终于在快到达旅馆门前,其中一个士兵追了上来,他一把扯下了她包裹头发的丝巾,乌黑的长发散落,邱月明忍无可忍,回头怒斥道:“I'm not Shaun!(我不是肖恩)”

    士兵愣了一下,他似乎想解释什么,可很快,另一个士兵也追了上来,看到了洒落一地的面粉和好几袋的面包。

    他们察觉出了异样,于是,想也没想,一把推开邱月明,冲进了旅馆内。

    邱月明愣在原地,她知道自己惹祸了。

    果然,没过多久,德国警察就来了,他们先是把卡罗琳娜太太的丈夫,也就是旅馆老板狠狠地打了一顿,作为对他私藏钱财的惩罚,其后又毫不留情地举着枪带走了卡罗琳娜太太一家,甚至连两个年幼的孩子都没有放过,尽管卡罗琳娜太太一再向他们跪求,可是毫无作用。

    最后,是轮到对邱月明的处罚,一个领头模样的男人,从其余警察中走出,他们穿着一身和军队不太一样的黑色笔挺制服,臂带袖章,显得很是干净清爽,男人来到了她的面前,用力捏起了她的下巴,让她毫无反抗地对上了他的眼睛,邱月明看到那是一双和诺伯一样绿色的眼睛,可是当他盯着人看的时候,却格外冰冷。

    “亚裔。日本吗?”警官用的是标准德语。

    邱月明犹豫了一下,她不是没想过说日本,可片刻后还是觉得自己吐不出那个词,于是如实答道:“中国。”

    警官挑了一下眉毛,有些诧异,他道:“你会说德语?不过很遗憾,你放弃了一个更好的选择。尽管你有一张漂亮的脸,却没有一个聪明的脑瓜。”随后他一把松开手,邱月明被力道甩得微微侧了脸,她赶紧用手揉了揉。

    而后,那名警官不再感兴趣,他径直出门去,并且没有忘记让人把这个愚蠢的姑娘和犹太人一道带走。

    邱月明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她只知道犹太人的下场不会太好,可至于亚裔,目前为止没人告诉她。

    她走出门前,无意瞟到了地上的那一滩血,那是旅馆老板的血,她心底突然升出了一种寒冷与恐惧,她原先一直觉得德国人至少会比日本人要讲理一些,可现在她好像觉得错了,甚至错得有些离谱。

    可就在出门没走几步,街道上就突然多出了更多的警察与安保队,他们粗鲁驱赶着街道上的人群,然后拉起一条长长的警戒线,将马路与人群分离。

    而刚才的男人一挥手,很快就有同伴赶来对他说了什么,他点点头,然后回身对属下吩咐道:“这个女人带回去后再审问,先通知党卫队,让他们加派更多的人手,在今天的耶路撒冷大道上我不希望看到一点点不满意的地方。”

    “是,长官。”

    邱月明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这更像是某种欢迎仪式。

    很快,她就看到从维斯杜拉河方向开来了两辆摩托,不,也许是两队,因为,在他们之后,陆续出现了更多的摩托,随后是两辆小型的汽车开道,直到那辆插着万字旗帜的梅赛德斯逐渐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时,邱月明才见到了本次欢迎仪式的主人公——西格蒙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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