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药，没有医师，也没有火取暖，你能挺过去那就很好，挺不过去……我会好好葬了你。”
第五惊月平静的说完这番话，毕竟同一洞檐下生活了数日，代替家人帮忙收个尸，不过举手之劳。
谁曾想，怀里人竟不知何时醒了。
流离现在虚弱，语气无力却极有力量感，“我才不会死在这鬼地方。”
第五惊月仍记得典城失守，那天的雪是红色的。
来年夏季，融化的雪水也是红色的。
第五惊月把大氅脱下，罩在流离缩成一团的身子上，然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感受怀里人的身子阵阵发抖。
“那你就努力挺过去。”
流离现在不敢睡了，她感觉她要是睡了，就要永远留在这鬼地方了。
她努力睁开眼，发现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但她没有因为在黑暗的环境里而选择闭上双眼。
流离开始没话找话，她怕自己稍不留神就睡了过去，再也醒不来了。
狗蛋，小家伙，玉琴，还在等她打胜仗回家呢。
就这样，两人一问一答聊了起来。
“你家是哪的？”
第五惊月，“我没有家。”
流离，“真不巧，我有家。”
第五惊月……他打算收回他方才突然冒出的那点怜悯之心。
流离，“你今年贵庚？”
第五惊月，“三百多岁。”
流离，“三百多岁是多少岁？”
第五惊月……废话好多啊。“三百零八。”
流离，“又不巧了，我没你老，我两百零一岁。”
第五惊月……好想把她扔出去。
流离，“可有婚配？可有妻小。”
第五惊月，“无婚配，无妻小。”顿了顿，“是不是又不凑巧了。”
流离摇头，“这次巧了，我也没有。”
流离三连问问完，发现没什么可问的了。
她望着黑洞洞的四周，问出第四问，“你说，我们能活着出去吗？”
第五惊月也不知道，雪下的太大了，他的人能不能找到他，难说。
“我们能活着出去。”
也不知是安慰谁。
沉默了一会，第五惊月眼看流离又闭上了眼睛，他也开始没话找话。
“你家是哪里的。”
流离，“小阳镇，一个小地方，但是很美，你估计不知道在哪。”
一想到小阳镇，她就感觉温暖无比。
靠着河的小竹院，狗蛋煮饭，玉琴磨刀，流离带小家伙在院子里锻炼身体。
如果狗蛋今天烧了丰盛的菜，流离就会带小家伙去镇上王叔那买一坛酒，如果当日镇子上有戏班子搭台，她们会听一会儿再回家。
然后回去晚了，贤惠的狗蛋就会骂人。
玉琴一定会在旁边幸灾乐祸。
想到这，流离嘴角忍不住漾出笑意。
第五惊月，“你家在小阳镇，那你来顺城做什么。”
顺城的每个角落他都熟悉，小阳镇不是顺城附近的某个镇子。
怀里少女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嘴角噙笑。
流离再醒来时，脑袋更痛更迷糊了。
整个人烧的浑浑噩噩，嘴里有水，有人在一点一点往她嘴里灌水。
流离睡着时一直嘟囔着要喝水，第五惊月用灵力温了点水喂给她喝。
“你饿吗。”
流离没有胃口，她没有说话，只是动动身子往那人怀里钻。
几日下来，第五惊月已经学会下意识照顾她。流离往他怀里钻，他就顺手拉一下大氅给她捂严实些，顺手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两个陌生的人，在黑暗中，在冰雪里，抱团取暖。
只是，另一个完全不需要取暖。
流离头痛欲裂，开始说胡话。
“喂，你有喜欢的人吗？”
第五惊月清冷的声音传来，“我要是有喜欢的女子，你现在还能躺在我怀里？”
等了好一会，怀里才传来闷闷的一声，“哦。”
“那你有喜欢过哪个女子吗？”
第五惊月从出生就肩负起家族重担，打小就被父亲严格操练，誓死捍卫国家领土。他回家的次数很少，大多数跟随着父亲呆在军营。
同龄人在斗蛐蛐看花魁的时候，他在军营魔鬼训练。
第五惊月接触到的异性，别说花魁，也就餐桌上的肉活着的时候可能是个母的。
第五惊月答，“没有。”
见流离又不说话了。
第五惊月为防止她睡死了过去，不善言辞的他也开始艰难的找话题聊。
“你呢，有喜欢过的男子吗。”
流离点头，“有，在我一百出头的年纪那会，我喜欢过一个人。以前我和狗蛋被人追杀，他救过我。清月揽河堤，人从桥上来。他一身白衣踩进淤泥把我从河里捞了上来，然后我就喜欢上他了。”
第五惊月顺着她的话问下去，“白衣踏月，应当是个翩翩公子。”
翩翩公子？应当是对那个人最大的误解。
那是个善武善毒又喜怒无常的人。
“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他拒绝了我的心意。你肯定想问，为什么我这么美他还拒绝我。”
第五惊月……虽然她说的是事实，她确实长得很美，不过……她好不要脸。
“他跟我说，等我真正看清自己的心的时候，到那时我还喜欢他，他就娶我。他估计是瞧不上我吧，连拒绝我的理由都这么蹩脚。”
第五惊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他是太喜欢你了。”
“那他为什么拒绝我。”
“因为他怜惜你。”
不想你日后后悔，不想趁你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里就困住你。
“怜惜我？算了吧。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一百多年，说长也不短。足够一个人洗净身上所有的天真烂漫。
第五惊月，“那你现在还想去找他，让他看看你的心吗？”
“不想了。”
流离不是曾经的流离，她不再是土匪窝里无忧无虑的小土匪，她不再是和狗蛋被人追杀的亡命徒。
狗蛋是皇子，他的几个亲手足恨不得至他于死地。
玉琴是玄门山消失的门主养在外面的私生女，原配妻子恨不得捉她回去活剐了她。
至于小家伙，是流离捡的，身体其差无比，需花重金养着。
甚至她自己，都没脱离和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之间奇妙的联系，仍被困囹圄。
桩桩件件，谁还有心思找个郎君花前月下。
简直奢望。
一滴水滴落在她的脸颊，流离安心闭上眼睛。
“化雪了，我们有救了。”
第五惊月往洞顶看，悬在顶上的冰凌没有变化，不过能清晰看到融化的水珠。
“出去后你最想干什么？”
流离，“我想去把我的家人都接回来。”
狗蛋，小家伙，玉琴，距上一次四人一起吃饭，还是三年前的事了。
第五惊月看着流离，少女眼中有对黑暗的麻木，还有向往，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流离昏睡过去。
第五惊月往她身体里输送灵力，这已经成为他每天必做的事情。
流离再次醒来，发现整个人舒服多了，有种大病初愈的舒爽。
她不再置身黑暗。
有个人抱着她凌空踏雪而行。
她抬眸看过去，迫不及待想看一看和她呆在一起一个多月，却从没见过面的熟人长什么样。
蓝发，异瞳，一只宝蓝色，一只血红色。
长相甚是妖孽的清冷男子。
流离快速闭上眼睛，用装睡来掩盖此刻内心的波涛汹涌。
雪国人，异瞳，这里又是顺城地界。
他是传说中的第五惊月，那个威武大将军。
如果传闻是真，流离和第五惊月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成为对手。
你可以相信战神的下场是死，但绝不可能是被驯服。
“醒了怎么不说话。”
流离被戳破，淡定的睁开眼，此刻他们停在了一处山顶。
山顶光秃秃的，只有几棵落光了树叶的大树，还有一间很小的木房子。
第五惊月把流离抱进了屋子。
屋里整洁，没怎么落灰。
流离躺在木床上，第五惊月出去了。
过了好久他才回来，手里多了好些包裹，有香酥鸭，烧鸡烧鹅。
“你在山洞里一直念叨想吃，我就顺路买了一些。你是大潇人，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惯这边的口味。”
“我，我有念叨？”
“嗯，睡着时候讲了很多梦话。你说想吃小阳镇的糖酥饼，一直让我答应出去时候给你买，只是，顺城没有糖酥饼。”
流离也不客气，如饿狼扑食，只是病久了突然吃这么多荤腥有点恶心。
刚一这么想，第五惊月就端了碗清粥进来了。
“那些你少吃点，你病刚好，吃点清淡的。我还熬了药，你吃完饭喝点。”
流离咂巴嘴喝粥，除了狗蛋玉琴这么伺候过她外，第五惊月还是第一个。
第五惊月出去给她端药的时候，流离才想起来她的发冠。
灵族人的面容虽可自行变幻，可只够糊弄凡人和那些不如自己的灵族人。发冠是高等灵器，变幻的容貌至今为止还没人能看破。
丢失的发冠此刻安静的呆在自己的手腕上。
没丢已是万事大吉。
流离修养了好几日，第五惊月好吃好喝伺候着她。
今天又下起了大雪，两人坐在廊下温着酒，抬头看去即是山河。
酒里放了姜丝驱寒。
少女饮酒后脸颊泛红，两人从山洞聊到了各自的家乡。
“如果有机会，你来小阳镇我请你吃糖酥饼。”
“有机会，一定去。”
流离问他，“在山洞里你为什么救我？”
第五惊月没有立刻回答。
多年前，雪帝将典城委托给他，旁人都说是雪帝忌惮他手里的兵权。
其实！
雪国居最北，背靠冰川雪海。
东有辛梦氏，西有云疆鬼都。皆对雪国虎视眈眈。
然而因地势峻险，雪国边陲山峰密集，四季除六七月之外月月骤雪不断，雪崩常常发生。因为攻打劳民伤财，所以辛梦氏和云疆只能打消对雪国的念头。
而南方北萧国，地大钱多实力强悍。
一旦北萧攻破典城这关最薄弱的要塞，辛梦氏，云疆定会一同进攻，瓜分雪国这块香饽饽。
最薄弱的地方，往往也是最难前行的地方。
雪帝器重他，委以重任。
可是，雪国内乱，典城失守，第五惊月辛辛苦苦守了八十八年的城，破了。
没败在敌人的手里，败在了自己人手里。
好在典城位置比较特殊，位于群峰下，萧国人也被困在了典城，再难前行。
雪帝下令夺城，司徒家派来的小公子守不住的，慰迟延慰迟海那两个叛徒也根本没那本事守。
第五惊月救流离，不如说是救曾经那个失败的自己。
流离的出现，直觉告诉第五惊月，他遇到了同类。
那个人同他一样，在绝望中找希望，在苦海中找清泉，在黑暗中找光明得自己。
在山洞时，少女为求生艰难的爬向他。黑暗的掩护下，那双桃花眼里的东西被他偷看了去。
浓浓的不甘，还有羞耻的无助。
真实到璀璨。
第五惊月看到了城破那日，那个狼狈不堪被迫背主投敌的自己。那日，他多么希望有人能拉他一把。
可惜，父兄皆不在。
所以，他在山洞时主动抱住了渴望求生的少女，不想她那么狼狈。
第五惊月直视那双在光明下掩饰到十分清澈的桃花眼，问出了一直不该问却想问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坦荡的靠回摇椅。
她俯瞰山河，红唇轻启，“流离，流连忘返的流，离别的离。”
“真是一个矛盾的名字。”
流离自嘲一笑，“谁说不是呢。”
流离有些困乏，缩在摇椅上摇摇欲睡。
“我想救你。”
流离睁开眼，旁边摇椅上已经没人，低喃好似梦中语。
流离困到不行，也就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当晚木屋里只剩下一桌子的热菜，再寻不见蓝发少年。
流离安静的吃完饭，随后装扮一番下了山。
谁都没有说告别，但已到了离别时。
不过很快，他们又能见面。
顺城（典城）
第五惊月衣衫残破走进了军营。
将士们没有一月前的松散，议事房灯火通明。
巡逻人员密集。
有人看到了第五惊月，大声嚷嚷着往回跑。
“第五将军回来了。”
议事房的门打开，司徒小将军匆匆走出来。
已经快一个月了，他以为第五惊月趁机逃回雪国去了。
他在关口设卡，他往城内放了大批人搜寻第五惊月。
他都以为第五惊月变成只苍蝇飞出城了，这个人又自己回来了。
司徒流光联想到那个传说夜夜害怕，慰迟延慰迟海更是如此。
如今看到第五惊月，三人顿时一股诡异的亲切感溢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