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西苑扶兰苑书房

    沈泽拿着灯剔随意挑拨灯芯,烛火明明灭灭的晃荡,正站在书架前翻着书的沈澹似是被打扰到,回头瞥了一眼,“你来做什么?”

    沈泽抬眸与沈澹对视片刻,半晌后放下灯剔,“祖父何时归来?”

    “前日信上说是还有半月,”说到这,沈澹嘴角弯起,“你迫不及待想和祖父下几盘棋。”

    沈泽笑骂道,“你也来取笑,凭祖父的棋艺上去不是找虐。”

    沈澹一笑,不语。

    “徐州匪盗猖獗,自官粮被夺传至帝都,朝野愤怒,皇帝直接下令让祖父前去徐州一带剿匪,从时间上看,已过了半月有余,不知如何了?”

    沈澹抽出徐州地方邸报,语气平静地说,“匪盗势力领头的几位已被招降,剩下的只需慢慢收尾,应不会再有问题。且四叔是徐州都尉,有他照应,祖父必然安全。”

    沈泽没有去看案几上的邸报,嗓音中略带忧愁,“屹王。”

    沈澹微怔,此次剿匪,由屹王领兵三万,太傅沈睿协助参谋。

    明安三年,沈家大娘子沈璀受封后位,入主椒房,同年,沈睿辞去丞相一职,沈家子弟在官场中谨慎行事。明安六年,皇后诞下嫡子,为四皇子,皇帝亲自取名屹,天下大赦。过后三年,时四皇子开蒙,皇帝诏沈睿太傅一职,肩任太学博士。明安十五年冬日,皇后崩,四皇子交予徐夫人抚养。至四皇子束发,受封屹王,离宫开府。

    屹王是由沈睿开蒙,两人之间的师生情谊长达十数年,沈泽却对此次屹王带兵如此担忧,是何缘由?

    沈澹亦是只知一二,他幼年时,常随着祖父沈睿进太学,看着四皇子从蹒跚走步的小童到初显风姿的少年郎。四皇子幼时聪慧,学识进步极快,祖父任太学博士,桃李天下,可他知道,真正得祖父心意的弟子只有四皇子一人。

    许是早慧,四皇子待人接物中总透着疏离,给人以清冷之感,因着血脉亲情,他在太学时与旁人相比,与四皇子便走得近些,偶然间,他也能看到四皇子笑起来的模样,一双酒窝,配上两颗对称的小虎牙,软糯怜人极了,竟是比家中三弟更得人欢喜。后来他年岁较长,听从祖父建议,游学各地。对四皇子的印象,逐渐模糊,只略微记得他笑时露出的小虎牙。

    出生显贵,天资聪颖,未来光明灿烂,那时他觉得四皇子的人生必然如此,而沈家,在四皇子的扶持下,亦是能富贵流传。可他毕竟不入深宫,未想过其中凶险。在他途径交州与当地学子辩论经义时收到家中传信,皇后崩,速归。信纸从指间飘落时,他恍惚想到,他还能见到记忆中的小虎牙吗?

    交州离帝都千里之远,待他赶回之时,帝都前朝后宫天翻地覆,空置多年的丞相之位已有人执掌,岑高,帝都四大家族之一,岑家家主,后来,听父亲说道,朝中官位岑家子弟占了近四成,俨然是帝都第一大家族。而后宫之中,岑氏出身的岑夫人暂管凤印,掌管理后宫之权,位同副后。

    他着急问父亲四皇子如何,父亲却让他不要在沈府中说起四皇子。许是不想让他在外胡乱打听,父亲直接告诉了他缘由。在皇后崩逝的第二日,祖父就去宫里探望,只不知为何,当日殿中两人发生一场极大的争执,甚至引来宫中守卫。而那时殿中并无一侍从,除此二人,无人知晓这场争执只言片语。

    到了第三日,祖父就上书呈送皇帝要辞去太傅一职,但皇帝扣留不发,与祖父面谈过后,祖父再未提过辞呈。

    他原以为这场争执,只是因皇后崩逝,两人情绪紧绷后的一场爆发,爆发之后会归于平静。可谁都没有料想到,这场争执,直接断绝了四皇子与祖父,不,可以说是断绝了四皇子与沈家的关系。

    自皇后入葬陵寝后,四皇子囿于一殿,甚少露于人前。年少聪慧之名,似也随之消散,几次太学考核之中皆落于下乘。甚至有人传言,先前四皇子盛名全是祖父在背后弄虚作假。

    及至四皇子束发,受封屹王,因皇后嫡子身份,并没有被派至封地,而是在北宫外开辟一府。后受皇帝指令,屹王受命办几件差事,有人偶尔在官场上见到他的身影。他有时亦能碰见,只身边多有旁人,隔着众人,只对视一眼,恍若陌生人。

    今次,这场剿匪之事将昔日师生再次重聚,以两人脾性,不知场面会僵成什么样?

    沈澹垂下眼眸,扫了几眼邸报,不确定地说,“已过去这么多年,到底曾是师生一场,应不会有事。”

    沈泽满脸狐疑,“现在府上“屹王”两字在祖父面前还是个禁忌。”

    说起这事,与沈澹还有些联系。半年前,屹王平息川、青两个氏族纠纷,领兵回到帝都后,他与父亲在书房中讨论此事对朝廷局势的影响,说到一半时,房门被人大力推开,他与父亲寻声望去,月光下祖父身影模糊,但是他眼中迸发出来的寒光冷冽,他至今想起来胆战心惊。事后在祖父身边伺候的下人心惊胆颤了半月有余。

    “他们毕竟是祖孙。”

    沈泽沉默半晌,问起,“家宴上竟不见三弟,你可知他去处?”

    “狡兔三窟,不知。”

    沈泽挑起一眉,身体倾侧,更靠近沈澹,轻声说,“府上近日有一传言,三弟与宫家娘子要定亲了。”

    沈泽见沈澹没有搭理他,继续说,“我原先是不信的,可三弟在宴上竟然没有出现。我倒是信了七、八分。这位宫家小娘子姿容绝色,三弟享福了。”

    “他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除非他自己看上的,不然……”

    沈泽轻晃身子,脸上一副你什么都不懂的表情,“我猜三弟定是还没见过宫家小娘子。”

    “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虽说三弟不爱束缚,可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小娘子站他面前,神仙也要下凡啊。”

    “我觉得他二人啊,三弟风流俊美,宫家小娘子灼灼其华,真是绝配。”

    沈澹扶额,看沈泽说得越来越没有边际了,上前打发了人走。夜深人寂时,忽想起“绝配”一词,不知怎的想起了“屹王”,若说容色般配,他比三弟更要适合些。不过,屹王和宫家二娘子,这两人天南地北的,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宫铃在和寻青、寻松商讨过和沈家亲事后,就不怎么费心这桩亲事了,加之自她来沈家第一日起,沈老夫人和薛氏就没有提起过亲事,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现在她只需想办法把阿母从宫家接出来即可。只是沈瑜在宫家经营数年,此事并非是她能朝夕之间就能做到的。她只能先放在一边,等来日回到川地,再做图谋。

    距离沈公归来还有半月,宫铃耐心在南苑住下。这几日,她时常卧在榻上翻看地方志,偶有兴致,便与苑里的人对弈几局,这其中陈婆的棋艺竟也是个中好手。宫铃笑道,我是管中窥豹了,府上竟是卧虎藏龙。陈婆推诿,说是二娘子谬赞,奴只是跟在主子身边,见得多了,便也学得一些门道。

    宫铃抿唇一笑,没有再往下说去,心中却升起一股兴奋。琴、棋、书、画四艺,她正儿八经地只学过‘棋’,其他三艺虽也碰过,她并无多大兴致,只在“棋”上研学数年,也自忖是个高手。陈婆仅是跟在沈公身侧,已有如此造诣,那么沈公棋艺定是已臻化境。仅是想想日后可与这般大师对弈一局,她的手就不停颤动。由此,对沈公归期,宫铃更是期待。

    只不论如何期待,时间也是慢慢流逝。这期间,宫铃也不止只拘泥在宜光苑中,沈府各处能去的她都让陈婆带着走完一遍了。

    去得最多的便是西苑薛氏的书房。继上次协助薛氏核对一次账本后,许是薛氏觉得她用起来比较顺手,几次依礼去西苑拜见薛氏后便会被拉着干活,如是几次后,宫铃也不需每次薛氏软言相求,自觉的到了时辰,就准时“应卯”。

    偶有几次,她也能在书房看见薛氏管教下人,软硬相叠,手法张弛有度,赏罚分明,她在一旁亦是学到几分。后来薛氏见她对这方面有意想学,也会与她讲其中处事章法。薛氏的教授亦是有趣,拿着府上事务实战教学,或是让她旁观,或是讲解缘由,偶尔也会问她处理想法。

    仅是数日,她收益颇丰。

    同时让她惊醒,帝都世家冢妇,竟有如斯手腕。那么沈瑜呢,她又掩藏了多少是她没看到的呢。日后与沈瑜相争,需得更加谨慎。

    深夜,宜光苑。

    寻青跪坐在榻上,看到宫铃手腕处的红痕,心疼地说,“二娘子,明日手腕若仍是酸痛,我去西苑告假一日。”

    “不用,只是看着吓人罢了,”宫铃把陈婆拿来的膏药一推,“用这抹一下,明日这痕迹就退下去了。”

    寻青用细签从罐中淘出白色膏体,抹在指腹上,待膏药融化后,指腹按在红痕处,稍用些力道揉开,一边劝说道,“二娘子这些日子去西苑去得勤,不会招人眼吗?”

    宫铃闭着眼,闲适道:“无事。不论我是不是安静地守在宜光苑,有些人的眼睛都会盯着我不放的。”

    沈瑜曾说过会安排人看着我,可来帝都的路上,她一直在暗中观察,并没有发现有人跟着,那么这人只能是在沈府。

    “二娘子,今日你出门后,我看见妙柳和妙彤悄悄说话,恐是没安什么好心。”寻松从里屋出来,凑到宫铃身边说道。

    “妙彤?”宫铃问。

    “是五娘子身边的婢女,常随着五娘子在府上走动。”

    宫铃仰首,“你听到什么了?”

    “没有,等我看见时,她俩话快说完了,”寻松细想后,“只是她俩看我走近,就立马停下不说了。”

    沈浓看见她向来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这几日在西苑碰见,两人也没说过几句话,仅有的几句,也是薛氏在场的时候。而妙柳,她只知是薛氏安排过来的,平日里做事安静本分,也不会冒尖出头。这两人在一块是要做什么呢?

    宫铃吩咐,“你们平日多注意下那四个婢女的踪迹,有异常,及时找我。”

    寻青和寻松点头。

    “二娘子,床榻我已经整理好了,你尽早去睡吧。”寻松说。

    宫铃转了下脖颈,走进里屋,把外衣褪去后,仅着白色里衣,移步到床榻边上,鼻尖闻道一股熟悉的味道,却没想起来是在哪闻过的,她没有放在心上,把锦被掀开,躺进去,闭目安睡。

    大脑一点点陷入沉睡时,小腿处传来滑腻的触感,那抹感觉还在滑动,滑动,宫铃一下惊起,一手掀开锦被,微弱的月光从窗户透进来,洒在床被上,两、三条几寸长的小蛇吐着蛇信子,在榻上扭动,鳞片上闪着微光,甚至有一条蛇在她小腿处滑动,宫铃拧眉看去,恰与竖瞳对上,心尖骤然一缩,她压制住心中的不适,右手迅速嵌制住蛇的七寸。

    烛火微亮,宫铃、寻青和寻松三人围坐在里屋的一张案几边上,边上放着一只麻袋,在地上偶尔翻动一下。

    寻松把眼睛从麻袋处挪开,问道,“谁放的蛇?”

    “五娘子。”寻青猜测。

    “她是要做什么?”

    宫铃拿着锦帕拭去手上的黏液,平静的脸孔浮上一抹厉色,沉声道,“我现在就去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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