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陶叔给城门口的官爷看过通关文书后,驾着马车前行。

    未时刚过,艳阳当空,灼热的火气在地面翻滚,街上行人寥寥。

    陶叔一手擦过流过眼角的汗水,正要问二娘子沈府往哪走,就见一名穿着朴素的年轻男子走到马车前,朗声询问,“请问是宫家的马车吗?奴是沈府下人,奉府上老夫人命令,在此等候。”

    等陶叔应是后,只见那年青男子匆匆转身离去。

    不是来接人的吗,咋走了,陶叔心里嘀咕,正犹豫着要不要同二娘子商议。

    一个年纪半百的婆子身后跟着四个下人齐整整的朝着马车方向走来。

    陶叔眯眼一看,先前与他说话的年轻男子也在里面,原是叫人去了呀。

    那几人走路快,眨眼间的功夫就到了马车前。

    恰在这时,宫铃等人发觉马车许久未动,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寻青打开车门,偏头看向陶叔,正要问话时,一道中气厚重的声音响起。

    “奴陈氏奉老夫人话,来接宫二娘子。”

    陈婆取下腰间木牌,递给陶叔。

    寻青从陶叔手里接过木牌后,木牌周边以浮云雕刻,“沈”字悬雕在中央,清隽消瘦,极有风骨。她从袖口掏出一块木牌,两相对比,确认后,又回马车里。

    陈婆身姿板正站在原地,直到从车上传来一道女声。

    “宫铃远道而来,多谢诸位等候,陶叔,跟他们走吧。”

    声音潺潺如流水,轻缓舒适,既有韶华少女的娇憨,又有世家之韵的沉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已年喻半百的陈婆,随着主子经历沉浮,世间之中不论平民走卒,还是达官显贵,她已见过许多,仅凭这嗓音,她已能想象到马车中的少女出采风姿。

    听闻北川多佳人,当年宫家少主出席帝都世家宴席,一身风华绝世,谈笑风生间,在场有多少小娘子的心里刻画上了这位少年郎。

    那时她在沈家宴席上,见过宫家少主,亦是惊为天人。

    后来沈家三娘子不顾主子反对,一意嫁给已然娶妻的宫家少主做小夫人。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世家中不知有多少人在看沈家的笑话。

    十六年过去了,这段往事已无人再谈起。没有想到,沈、宫两家又要再次联姻。

    且这出戏码又是沈三娘子牵的头。

    当年主子心软,随了三娘子的心意,这一回,却是不成了。

    沈家的面子在十六年前已经丢过一回,这一次,主子是决计不会让它再发生。

    帝都地势平坦广阔,以宫殿为中心往四周划分出几片住宅区,宫殿左右多是达官显贵,尤以永安里最为显赫。

    永安里的一个街道上零散有几处宅院,相似的风格,皆是古朴庄严,蕴藏着浓厚韵味,非是百年传承不可得。沈家宅院就在其中。

    两座石狮子威严驻守宅门,巨大瞳孔里两颗眼珠囧囧有神。

    两名衣着体面的侍从笔直的守在门口。

    他们看见带有沈家族徽的马车从不远处徐徐前进,手脚利落的打开大门,屈身等候。

    宫铃由着陈婆在前领路,一双眼眸直视前方,极具礼数,只余光不住打量走过的风景。

    帝都的风光和北川多有不同。

    若说北川是温婉多情的少妇,帝都就是英勇挺拔的壮士。

    从沈府门口到这里,一路走来,一路看过,脚下多是廊道,廊道周边,偶有落座怪石嶙峋的假山,拔地而起的角楼,飞檐翘角的阁楼,辉煌大气。

    陈婆带着宫铃走到一处庭院,轻声道,“宫二娘子,这是沈府的主院,老夫人在里面等你。”

    宫铃一眼望去,庭院宽阔,地面上一块块青石板铺垫,平整洁净,两棵常青树古朴高大,枝繁叶茂,一束阳光穿过层层绿叶,散落一地光亮的小圆点。

    陈婆和守在门口的奴婢说明情况后,奴婢随即掀起帘子。

    宫铃挺直脊梁,脑海中反复回忆在北川时学的帝都礼仪,一点点把这些东西转化成肢体动作,一步一步向里走去。

    前厅,着褐色曲裾深衣的老妇人端坐主位,眉眼肃穆,眼角周围细纹密布,更是加重了她身上的威严,稍低点的一处,一年轻貌美的妇人姿态婉约垂首一旁,但见她一袭竹篁青的襦裙,勾勒出柔美身姿,发梳椎髻,秀丽端庄。

    这位老妇人就是沈老夫人吧。

    宫铃把左手叠在右手上,放在腰腹前方的右侧,双腿微屈,垂首,“宫铃拜见老夫人。”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压住嗓子的低沉,有一种刻意的威严,“不用多礼,孩子,快入座吧。”

    对方嘴上说着不用多礼,却是在她做完整个礼节之后再说出来的,完全是一句场面话,宫铃自然不会当真,也琢磨出一点,这位老夫人对她未有几分长辈的慈爱。

    宫铃起身,环顾四周,怔愣着不知该坐在何处,就见那婉约少妇朝她招手,她就势坐在那少妇的身侧。

    “孩子,你便唤我一声伯母吧。”少妇轻笑。

    这位少妇便是沈府的大夫人薛氏,出自世家薛氏一族,是帝都百年簪缨世家,累世功勋,其父现任扬州丹阳郡太守,治理一方城池。

    这些是后来陈婆和她讲的。

    当下,她乖顺应下。

    “阿母是看新来的阿姊好看,只让阿姊坐你身旁。”

    一道娇俏的女声从宫铃的左对面传来,宫铃抬眸,视线中,一名穿着银朱缠枝牡丹纹襦裙的小娘子脚步飞快地走来,跪坐在薛氏的另一侧,白嫩的手指轻扯她的衣袖,身体微微前倾,小嘴俏生生的撅起,一副撒娇状。

    “浓浓,莫要胡闹。”薛氏点了点小娘子的脸颊,转头笑着向宫铃介绍,“这是五娘子,今年十岁,你唤她一声五妹妹。”

    “五妹妹。”

    五娘子沈浓眯眼细细打量这位新来的阿姊,她可真好看。一会儿又想起来母亲说过的,她是要和三兄成亲的,恩,坏人,是来和她抢三兄的。她不情不愿的回了一句,“宫阿姊。”

    薛氏朝着对面招手,“四娘子。”

    一名穿着月白折枝花卉交领曲裾的小娘子从榻上起来,细长的脖颈微屈,小步走来,离薛氏还有二尺左右的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屈膝,“母亲。”

    薛氏和刚才一样,给宫铃和四娘子沈沁互相做了介绍。

    四娘子说话声量小,与人交谈时,也时常低着头,似是有些害怕。

    沈老夫人见屋里几人都打好了照面,开口道,“岚娘,这孩子的住处可安排了?”

    薛氏道,“老夫人,妾身派人整理了南苑中的宜光苑,与宜宁苑、宜霞苑相近,也可让三姐妹多相处。”

    说完这番话后,沈老夫人就挥手让众人离去。最近几年,她身体愈发孱弱,往常这时刻,她多是闭门休息。今日为了和宫家的小娘子见上一面,她撑着身体坚持到现在已是极致。

    岚娘做事的能力她也是清楚的,这一点她不用担心。

    一个月前她收到小女儿的信,信中百般恳求让她做主定下宫二娘子和三郎的婚事,她不清楚她的小女儿在想什么,多年前不顾她的规劝,执意要嫁予人做小,现在又要让宫家的小娘子嫁到沈府来,这一桩婚事一旦成了,那么多年前沈家的耻辱又要曝光在各世家面前,她不是又要让沈家蒙羞吗?这个孽女啊!心中衡量一切,纵是百般不愿,可一想到,她是在这世上她唯一的女儿,既然这是她所求的,那就应了吧。

    宫铃出了主院后,薛氏还需管理府上事务,就说让四娘子和五娘子带她去南苑,便匆匆走了。

    等薛氏走后,五娘子沈浓说了句我还有事,宫阿姊让下人带你去吧,就拉着四娘子往一处廊道跑了。

    恩,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奔,瞧着不远处跌跌撞撞的两道身影,宫铃失笑。

    “二娘子,我们很可怕吗?”

    寻松张着小嘴,问道。

    “没有,只是五娘子,可能不喜欢我。”

    “为什么?”她们不是才刚见面吗?

    “下次遇上了,我帮你问问。”

    “二娘子!”寻松跺脚,声调扬起,哪有人当面问她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那岂不是很尴尬,眼睛对上自家主子似笑非笑的表情,撇了撇嘴,二娘子又在拿她逗趣呢。

    “陈婆,我们去宜光苑吧。”宫铃朝守在一旁的陈婆说道。

    陈婆躬身应是,走在宫铃的左前方,一路沉默。

    沈府占地大,各个院落之间相隔较大,一路走了,宫铃已看见了一处花园、一处亭台和几间小屋,不远处又是乱石叠嶂的假山。

    “今日上门的是哪家娘子,老夫人都出来见了她?”

    “我听主院的妙歌说的,是宫家的二娘子?”

    “宫家,我怎么没听过?”

    “你知不知道老夫人的三娘子的夫家是哪家?”

    “你是说宫家?”

    “恩恩。”

    “可我听说三娘子是做了小的。”

    “恩恩,我还听说,这二娘子是宫家大夫人的长女。”

    “哇,那她为什么要来沈府啊?”

    “三娘子求了老夫人,要促成她和三郎君的婚事!”

    躲在假山中说着府上八卦的两名小丫头说道激动之处,声调愈发响亮了,宫铃原是想装作没有听见直接走掉的,毕竟被八卦的是她,说的还都挺对,多少有几分尴尬。

    只是在前面带路的陈婆脚步麻溜的走进假山里头,宫铃默默的把伸出去要拦住人的手挪回身侧。

    耳边一会儿是陈婆的呵斥,哪个院子的小丫头,肆意传播主子的事,一会儿又是两个小丫头惊慌细弱的求饶声。

    等了片刻,两个着短褐布衣的小丫头低着头跟在陈婆身后,又跪在她面前告罪,“奴知罪,求贵人宽恕。”

    宫铃本就没有打算追究,见两小丫头不过总角,低眉求饶的模样实在可怜,便提醒道,“下次莫再犯了府上的规矩。”

    两个丫头似是没有想到会被这么轻易放过,两人面面相觑,倏而反应过来,齐声告谢。

    “宫二娘子心善,不忍惩罚,你二人自去管家领罚。”陈婆肃着面容道。

    等两个小丫头走后,陈婆道,“奴僭越了。”

    宫铃笑着摆手,“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陈婆,你没有做错,只是我初来乍到,对府上之人,也不好太过苛刻。”

    沈家立世百年,府上仆从上百人,自要有其家法,且必要守其法,才能服众。宫铃与寻青、寻松自小一起长大,视二人为手足,平时相处也是从来不论主仆,自也是没有什么规矩的。她虽不看重这些规矩,却也不否认这些,现下也不会觉得陈婆执意要惩罚是扫了她的颜面。

    陈婆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宫铃见到自打见面以来就木着一张脸孔的陈婆嘴角微翘,似是在笑。

    走过假山后在过一处拱门,进入竹林廊道,便是南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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