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往昔

    盯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陆青尧知道,他不是在吓唬她。

    下一秒,他一把撒开她的下巴。

    “想办法。”说完便将双眼阖上,眉头紧蹙。

    陆青尧才发现他两片薄唇的乌色越来越重,她的大脑飞速转着,芷风山大多都是地形盘绕,她倒是轻车熟路,若想独自绕开这些北疆人也不是难事。但此时要带着个中毒之人逃跑也是不切实际。

    但刚才也看到了,她此时若是明摆着将他留在这等死,那自己的下场恐怕跟那北疆男子一样,还未走出几步便被飞镖穿破了喉咙。自己眼前这人虽长得一副清秀模样,但一开口便知就是那种自己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山匪。

    刚才那个北疆男人的呼叫声估计被山间雪雾隔阻,一时尚未听见有其他人来的迹象。但若不赶紧采取行动,迟早会被找到这处洼地。

    “你把手伸出来,我替你诊脉。”她眸子微微转动。

    少年沉默着,仍旧闭着双眼,仿佛并不相信她真的会切脉问诊。

    见他没反应,陆青尧一把将他袖口扯了过来,自顾自地搭上冻的通红的指头。

    她眉头微蹙,发现这毒并不简单,纵使她在南陵行医多年诊过无数疾病,但这毒却是见所未见。表面不似寻常毒物剧烈,不会导致忽然暴毙身亡,但在毒发后便会慢慢噬入中毒者的五脏六腑,此刻他应当极为痛苦才是。

    她抬眸看了眼,他面色寡淡,一双剑眉扭在一起,额间几缕垂下的碎发已被汗水浸湿,弯弯绕地黏在脸上,看得出来他尽可能地在忍耐。

    “你的毒不好解,但是我上山路上采的药兴许有点用,在我的篓筐里,我爬上去拿,你在这里等我。”她说完,顿了顿,看他没有反应,便起身要走。

    她转过身,却忽然被一只大手抓住手腕,她心下猛地一惊,莫不是被他发现自己要趁机逃跑了吧。

    扭过头看去,正对上他的一双漆黑眸子深深地盯着她。

    下一秒,握住的手松了开。

    “你去吧。”说完眼底划过一丝黯淡,便又重新阖上眼端坐着。

    陆青尧闻言心中长舒一口气,所幸没被拦下。转过身扒开灌木朝着斜坡那边跑去。

    身后的人又睁开眼,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只是低头嘲讽般的浅浅勾了勾嘴角,手上隐忍的拳头更紧了一紧,而后眉头微动,扭头朝一旁吐出一口暗红到发紫的鲜血。

    陆青尧拖着本就摔伤的身子骨爬着那长长的陡坡,劲道的罡风如同一把利刃片削着她的脸颊,强烈的求生欲使她不得不无视剧烈的痛楚。

    后背逐渐渗出丝丝冷汗,手掌被划得满是血痕,连厚实的黑夹袄也被周遭的荆草刮破了好几处,上面既落了雪,也洒了血。她心惊胆战一刻也不敢停,若是不爬快些,今日是必死无疑。

    爬到半路,还遇上了那顶被勾在尖草上的帏帽,她伸手就将帽子取了下来紧紧扣在脑袋上继续向上爬去。

    当她扒开一处长得茂盛异常的苇草后,她又重新看到了自己掉下来的那棵大树,底下那个自己放的篓筐还在原地。她警惕的探出半个脑袋,确定周围没有那群北疆人后,疾如闪电般朝大树奔去。

    检查发现篓筐和周遭所有东西都没有被动过的迹象,雪地也没有其他脚印,说明附近应当还没有人来过,她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

    此时雪势也渐渐小了,她赶忙背起篓筐,脚上就朝着自己熟知的那条隐蔽小道的方向逃去。

    刚跑了几步,脚步又倏的放慢了,她想起还在原地等着自己的那人。

    算了,不管他了,也许已经被那群北疆人抓了去了,她边想着,脚上的步子缓慢地向前迈着。

    此时一阵回忆却突然不合时宜地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

    记忆中,那大约是十年前的冬天了,也如同今日一般飘着鹅毛大雪。

    “我们玩游戏,你就在这等着姐姐,数到一千,姐姐就回来找你。”

    乖巧的小陆青尧红着小脸蛋,用力地点了点头。

    “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

    仍是个孩童的她独自坐在不知道是哪里的树林子里数着数,雪不动声色落在她的发梢,半晌便积了薄薄的一层白色。

    直到数到了一千,她赶紧站起来四处环顾地望了望,却不见有人来,她瘪着嘴有些失望却不气馁,心想应当是没数好。拍了拍头上的飞雪,便又坐了回去,固执的从“一,二,三,四……”开始数起,如此周而复始。

    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肩上的雪积得厚厚一层,山间到了夜晚温度骤降,小小的身躯不停地打着哆嗦,长长的睫毛上结了层薄霜。她仍坐在原地,稚嫩的声音低声数着,口中呼出丝丝白汽。随着周遭完全陷入了黑暗,幼时的她也昏倒在那个不知名的山头。

    回忆倏然卷过,她眸底的神色暗了几分,再想迈出步子却似有千钧重负。

    她攥了攥手心,又调转方向朝着那个隐蔽的洼地飞奔而去。

    片刻后,随着一阵沙沙的灌木作响,她探头探脑地看了眼情形。

    那少年仍在原地,因中毒已经昏倒在石头旁。她见状赶紧迈着碎步轻轻跑了过去。

    她从雪地里费力地托起他沉重的脑袋枕于自己的膝头,用劲拍了拍他的脸颊却毫无反应。又掰起他的手摸了摸脉搏,她心下一惊,此时毒素竟已扩散进肺腑,脉象极其微薄。

    陆青尧把完脉有些慌神,这少年看起来有些功夫在身上,若是人救不回来自己就是白跑一趟来送死了。她斜瞥了眼一旁的篓子,而后毫不犹豫的从里面掏出那只捡到的百年雪僵蚕,雪僵蚕本来就极为罕见,百年僵蚕更是难寻,只需研磨后兑剂服用便可解许多药毒。

    而此时她看着膝上昏迷的人发了愁,既不可能让他坐起来生服了,这地方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水源。一缕乍光折了过来,她看向一旁雪地里快被覆盖住的短匕首,脑筋迅速转过,起身捡了过来。

    随手在地上捡了个石头块,将那雪僵蚕放在一旁的石头上,三两下将它碾碎成白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全都扫进自己的左手心,接着跪坐在少年的身旁,重新搬起他的脑袋放上来。

    “嘶——”

    刀光闪过,她倒吸着冷气,捏着短匕划过左手的掌心,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渗出,将那一握白色的粉末全都融了进去。她紧皱着眉,忍着痛赶紧把手紧紧捏成个拳头,伸到他的嘴边。

    “我这是为了报答你救我一命。”她低声说着,掰开了地上少年的嘴唇。

    热腾腾的血液似乎还冒着白汽,滴滴答答地顺着他的唇流入喉间,伴随着辛辣血腥的气息,昏迷的少年蜷了蜷手指,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片刻后,似感到手心的血液已不再流出了,她抬起手,咬了咬牙正准备给自己再来一刀。

    突然膝头上的人有了动静,他微微张开眸子,一张苍白如纸的脸上似乎也有了些颜色。碎雪落于他的眉梢,本就俊朗的面容此刻嘴边都是她的血迹,显得诡魅异常。

    他看着眼前折返回来的陆青尧,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却仍蹙着眉,抬手捉住她的右手,轻轻用劲,将她手中的匕首抖落在地。

    他轻轻张嘴,微弱的声音带着些暗哑,陆青尧还以为要说什么感谢她的好话,便俯身贴了耳朵到他嘴边。

    “回来做什么。”他断续的声音从齿间缓缓吐出这五个字。

    陆青尧心想这人也真是奇怪,自己信守诺言回来救他,竟然如此不懂知恩图报,他不说几句感谢的痛哭流涕的话竟还反问自己回来做什么。

    “我回来送死的,行了吧。”她说完白了他一眼。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脑子里冒出一些他都觉得不可理喻的念头,细细看来,竟觉得这女人生得还挺好看,又不自觉地扯了下嘴角。

    “蠢女人。”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却一字不落地钻进了陆青尧的耳朵里。

    陆青尧满脸的五味杂陈,最后还是选择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他闭起眼枕在她的膝头休息着,眉头微微舒展,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试图坐起身,陆青尧按住他的身子提醒他不要随便动,但他执意坐起,她也只好顺着扶他坐在一旁的石头上。

    她伸出手再次替他号脉,发现已经好转不少,心想这习武之人的体质果然比寻常人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虽余毒未清,但正常的行动基本已经无碍。

    “还好你福大命大,碰到了我这种神医,换做别人你恐怕就……。”

    他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垂眸看了眼她左手的伤,顿了顿,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块刺着金丝绸绣花卉纹的手帕,一把捏起她的手腕,自顾自地将手帕包扎在她的伤口上,手上动作看似粗鲁,但实际上完全避开了伤口疼痛之处,三两下便把她的手裹的严严实实规整漂亮。

    她看着他的动作也有些惊讶,便收了声,更诧异的是他一个男人竟然还随身带着姑娘家的手帕玩意儿。

    忽然一旁的灌木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离得很近,正迅速地朝这边靠近。

    二人先皆是一怔,下一秒他下意识地将长袍拂起,一把扯过他的手腕将她拉入长袍之下,长袍之下修长分明的指节轻轻按着她的右肩,高大的身形将她小小的身躯整个遮蔽了起来。

    灌木丛被扒开,是一个男子带着几个护卫。

    男子腰间也同样佩着一枚铜牌。

    “四……”

    少年见到来人,立即使了个眼色,让他噤声。

    男子也瞬间了然。

    “四公子,我们可把你一顿好找。”

    言罢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想检查一下少年身上有没有伤,伸过手去竟发现长袍下还有个女人,

    “啊——!”

    两人看到对方都吓得一激灵,发出长长的尖叫声。

    那男子弯着腰凑过去看了看她。“你是谁?”

    又抬眼看了看冷着脸的少年“她是谁?”

    他眉心跳动,不想跟他多说,瞥了眼直接说道“走吧,这里有北边的人。”

    他停顿一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又补了一句,神色凝重。

    “是。”说罢几人便沿着陆青尧所熟知的那条小道朝着林外走去。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