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蚕

    入冬以来,临安除开了洵王不顾身份云泥之别,迎娶了陆家的庶女陆晚瓶之外。

    最为人所震惊的,就是罗家两日间一大一小死于非命。

    而这骇人听闻的命案以,更快的速度冲散了王府大婚的喜庆,为整座临安蒙上一层晦暗的阴影。

    骇人又壮烈,让人恐惧又心生好奇,忍不住去打听。

    人们前一日还在街头巷尾议论罗宇家中的妻子暴病而亡,次日就有人传言那男人备了棺材,抬棺去洵王府伸冤。

    人人都道这明摆着是要找洵王的晦气,没凭没据,自己的女人在家里病亡的,还能往人家身上赖。

    即便是他家那小女儿,大婚也贪玩掉进了王府池塘里淹死了。

    可人家洵王差人上门赔礼道歉了,自古以来就没见到过天皇贵胄给平民百姓道歉,赔银子的。

    这洵王算是头一个。

    所以在街头巷尾的议论中,罗宇显然是那先拿了银子,后又翻脸不认帐的老癞子。

    但不管外人如何议论,他仍抬棺去了王府。

    可是无权无势的人,如此无异于飞蛾扑火。豁出了性命去,未必能够伤得了裴少景一根毫毛。

    何况他根本不是人,于这样的反抗毫不在意。

    有些事情甚至不用等他开口,等着巴结他的人,早就早早地上赶着去给他排忧解难了。

    悲痛欲绝的罗宇身穿麻衣,用板车拖着妻女的尸首,才一刚靠近洵王府就被埋伏在那里的差役拿下。

    素娘和罗小糖的尸体被搬到义庄,而他被仍进大狱之中,成了阶下囚。

    临安衙门差役,禀着有事无事先打二十水火棍的原则。又带着立功心切的殷勤,着实二十棍子下去,罗宇那柔弱的身板就剩下一口气吊着了。

    受完了刑,他就被提溜进潮湿的大牢中。看管的牢头,便可以美滋滋的等着家人拿银子来赎人。

    衙门里当差,狱卒凭借着这向外快捞了不少的银子。

    临安大牢因此也是时时人满为患,若是空了一两间牢房,不日就会有人补进来。

    但罗宇再次苏醒过来时,却不是在阴暗潮湿的牢房。

    而是被人驮在背上,穿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中。

    他能够感受到这个身手十分的强壮,身手矫健。

    背着一个七尺的男子,行走如风,连大气都为喘一声。

    “你是什么人?”

    罗宇从干裂的喉间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只是觉得浑身欲裂,如同要被人撕开了一般。

    软趴趴的四肢晃荡在半空中,像折断在树梢上的树枝一般。

    走一下晃动一下,血滴滴答落在地下齐踝的枯草上。

    “受你女儿之托,前来救你。以后不要那么冲动,你只是一个凡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听我的,安葬了她们母子后就离开吧。”

    小殿下清冷的声音响在夜色中,同冷风相融。脚下仍旧行走如风,穿梭在山林之间。

    没有月色光照,却如履平地。

    “我……我女儿?她在哪儿,你在什么地方看见她的?”

    罗宇抬起软塌塌的脖子来,急切的询问。

    又觉得难以置信,他明明白日里就看见自己女儿的尸体了。

    怎么还会有人看见她?

    他立刻察觉到,眼前并非常人。

    “阁下是什么人,怎么会看见我女儿?”

    “这你无需知道,你女儿和你娘子昨夜已经走了。她们的尸体我已经帮你带回来了,就在前面的木屋中。人终究是要入土为安的,你最后再看一眼她们吧。”

    果然,话中的木屋不出片刻就闪现在了眼前。屋前的空地之上放着两具尸体,还未靠近罗宇便认出来了。

    他不顾伤势,慌乱地从烛渊的背上挣扎下来,连滚带爬的冲到尸体面前痛苦。

    “素娘,小糖!!”

    “我没用,让你们白白丢掉性命!我不该带你们去王府看灯的,对不起!”

    烛渊上前来将他扶起,语重心长道:

    “事已至此,请节哀。她们母女俩昨夜已经走了,来世会托一个好人家。不必像这一世如此,死于非命。而你自己也还有数十年阳寿,好好活下去。不要自寻短见,也不要冲动去报仇。洵王非常人,在你们朝廷中又有权有势。你意气用事,只会牵连更多无辜的人。”

    罗宇缓过神色来,能够明白这话的意思。但是仍旧心有不甘道:

    “公子,并不是小人不想好好活着。而是这世道,如我们这般的人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平民百姓就如同蝼蚁,任人宰割。他们要我们死,我们就得要死。甚至连安葬得地方都没有,一卷烂席,裹进去丢到乱葬岗就了事了。”

    夜色里,他悲戚的话裹进冷风中,像是冰渣一般脆弱又锋利。

    小殿下并不是很能理解,只是默默听着。手中为他捧起只夜明珠,照亮黑夜里的脸。满是泪珠,莹莹微光映在罗宇的瞳孔中。

    “小人为何要抬棺去王府伸冤,就是我要叫醒这一城装睡的人。我女儿、我娘子不是意外死的。回春堂陆陆续续患上渴症的病人,也并不是意外。我们都是洵王大婚那夜,去过王府看灯的人。”

    罗宇宙将自己的胳膊抬起来,卷起袖子。才不过几日,他原本那只健硕的手臂,现在已经迅速的消瘦下去。

    干巴巴的像老树皮,青筋暴起。

    “怎么会这样?”

    烛渊抬起那胳膊,用夜明珠照亮,细细的看去,难以置信。

    罗宇继续道:“从大婚那夜后,我同素娘一样患上了渴症。时时刻刻都想要喝水,她身子原就不好,因此引发了旧疾。我这才赶紧带她去医馆,这才发现又许多同我们一样症状的人。但只是口渴嘛,大家都不以为然。谁知道我娘子她,当夜就咳血暴病而亡了。公子这一定不是意外,还有小糖。她从小就很乖,喜欢看热闹,但是不会乱跑。那夜我一直牵着她的,谁知后来竟然掉进了湖里。这一定也不是意外!”

    罗宇激动的控诉,回想起种种异常。只恨自己真的是太大意,才以至于酿成如此家破人亡的下场。

    烛渊自然知道他不是在胡说,沉声安慰道:

    “此事我已知道了,依照你说法。城中现在已经有人患上了相同的渴症,且你们都到过洵王府。说明问题应是出在那王府,我会去查清楚的。你且先休息一下,天亮后,我帮你一起安葬小糖和她娘。然后你就离开吧,去哪里都好。”

    “公子,你能够救我们是不是!”

    罗宇激动的抓住烛渊的手,“小人哪儿也不去,公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吩咐!我虽只是一个佃农,但是我还有的是力气,帮忙跑腿都可以。”

    烛渊见他激奋的模样,心有不忍,遂同意了。

    “好,但我要先告诉你。你若执意跟着我,可能连你本该有的数十年阳寿,也会耗损掉。会死也不一定,你怕不怕?”

    “小人不怕!”

    他原本就是没有家了,妻女都不在了。孤身一人,更无所畏惧。

    “好。”

    烛渊将手中的夜明珠递给罗宇,指了指前面那茅屋。

    “进去休息一下吧,小糖和素娘,我来守着。”

    “谢谢公子,公子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愿作牛马,为公子效劳。”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需要什么仆人。若是能够活下来的话,你也不用继续跟着我,可以自行而去。”

    烛渊说完,便在寻了一处石墩坐下,身旁正好就是小糖和素娘的尸体。

    罗宇也没有进屋去,而是同样一旁席地坐下。手捧着夜明珠,当成灯火一般,接着光亮去看地下的妻女。

    心中虽是悲痛万分,可身边还有人陪着,也颇感欣慰。忽然张开嘴,若有所思道:

    “公子可是知道,在临安街坊邻居,凡是谁家有了事。大家都会齐心来帮忙,婚丧嫁娶无所不到。若是谁家有人去世了,一定会来相伴守灵。就像是现在公子一样,陪小人守着小糖和素娘。”

    烛渊虽是未说话,但是这夜似乎也没有罗宇想象那般冰冷。在寒风中,暖意从他手中的夜明珠生出来,慰籍着他的心。

    次日,还在晨曦中,两人动手起来安葬罗小糖和素娘。

    但是罗宇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原本要将妻女入土为安,又突然转变主意。

    在林子里架起柴堆,将自己最爱的人,一把火化为灰烬。

    烛渊源将火把递给他时,不解的问道:

    “你们人族不是人死后最看重入土为安吗,为何要将小糖和素娘火化了?”

    罗宇艰难的扯着嘴角来,眼中含起了泪花。

    “原是我没本事,生前不能让她们母女过好日子,连死后连埋葬她们的银子都没有。公子不知道,临安的山和地,都是有名有姓的。人死后想要埋进土里,寻了道士看坟地。家中人还要掏上一笔银子,寻地主家买了地,才能安葬。否则凭空这般埋在人家的地上,是要叫人掘了坟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是绝非有百姓之地。

    他们像是辛勤劳作的蚕虫,吐丝织着这繁华盛世,最后却无一身所容之地。

    罗宇举着火把,犹豫几分后。毅然投了过去,火势缓缓燃起,他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公子,倘若小人死了的话。劳烦您一样,也将我的尸体烧了,骨灰撒进海中就可以了。”

    如此这般化成风雨,他便能和妻女重逢了。

    “我会尽量保全你的,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

    罗宇目光一颤,怔怔地点了点头。那颗决意赴死地心也微微动摇了,因为有人在鼓励他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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