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10.11】
我坐在去往大山深处的大巴上，想这破人生像是猜盲盒一样，永远不知道下一个环节究竟是什么。
摇摇晃晃颠簸的路途中，我仔细思考这几个月以来自己究竟错过了哪一个片段，才让这生活像偏轨的火车，一发不可收拾。
还在五月初的时候，李竹个忽然想和许毅谈一段恋爱玩玩。她虽然没有这么说出来，但我知道就是这个意思。
我感到很难过，她分明没有感受到喜欢的情绪，无知又颓废，可却因为各种外界因素胡乱接受。
李竹个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倒是许毅答应得很快。
李竹个极其认真地仰头说道：“我可能以后会辜负你，但绝不会移情别恋。”
许毅半遮下眼，抬手遮住我的眼睛，有些无奈：“我可能会移情别恋，但绝不会辜负你。”
“为什么答应我？”李竹个不明所以地挪开他的手，更加疑惑地问道，她心底总是觉得他应当拒绝。
“大概是因为不想我妈再把我看做gay了吧。”许毅懒洋洋地又带了几分坏心说道。
李竹个嘴角也微微上扬，这个阶段的同龄人基本上已经到了“阅人无数”的阶段。
——没想到许毅还是当初那个幼稚鬼。
只是她又觉得哪里不对，没谈过恋爱的男人都是像许毅这样一副花花公子的体贴做派吗？
六月中的时候，许毅带着她到处旅游拍照，一路向南，李竹个这二十多年里浅薄的见识被骤然扩升。
李竹个感概：“大海原来是黄黑色的！”
许毅头疼：“曾经是蔚蓝色的……如果天气好也许能看出几分当年的模样。”
李竹个才能将这些年铺天盖地的核污染新闻与眼前结合起来，带了些恍然大悟的意味问道：“是污染吗？”
许毅嗯一声，牢牢抓着相机，身子站得笔直，神色有些严峻。
李竹个看着海边收着网唱着歌的人，眼睛一眨不眨：“这些渔民竟然还敢赤着脚在水里捕鱼。”
许毅眸色浅浅，在水面的反射光中流光溢彩，声音多了丝悲凉：“因为他们想要生活，还有需要赚钱养的家。”
黝黑的海民跳跃在海边沙滩上，他们是少数固守家乡的本地渔民。近些年海上旅游业受挫，全球经济不景气，许多人涌入内陆，反而将西部地区的建设发展起来。
李竹个忽然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这些多灾多难的土地生活着许多饱受生活折磨的人民。可他们即使这样艰难，仍然有一股韧劲，不肯向生活认输，咬着牙活得。
李竹个听见身边的许毅说道：“李竹个你再活久一点吧。你没见过绒布寺中看到日照金山的绚烂辉煌；没有见过陡峭奇险、绵延不绝的太行山脉；没有见过峻丽无双、蜿蜒曲折群山的三峡峡谷；没有见过黄沙漫天却仍然奔涌向前的壶口瀑布。”
“汩汩流水会从山巅流下，枯木会在悬崖缝隙中逢生，骏马会自由地奔驰在高原之上，你要是见过这些磅礴的景，看过那附近的人，你就会知道，生活无非就是与命运的搏斗。”
“你都见过？”
“我都见过。”
李竹个不为所动道：“可我不羡慕你，也没有兴趣去看，去所谓的搏斗，不过我还活着。”
许毅顿了顿语气，有些无奈：“为什么没兴趣？”
“要知道来这里我已经和我妈冷战了三天才争取来的。”
“阿姨不是担心你吗？我陪着你她不就放心了。”
“她其实更担心你。”
“担心我？她这么喜欢我？”
“担心你对我图谋不轨。”
李竹个看着许毅一点点红透的脸，没心没肺地嘲笑他。
心底的深处仍然有几分遗憾，她想，要是放在早几年前她也许真的会去憧憬期待这些美景美色。
很多年前，李竹个以为读万卷书，为的是行万里路。她想有一天可以背着自己的包，踏遍天下。
可她毕竟不是当年那个心中只有学习与朋友的孩子，李竹个已经长成一个孤独的大人。
她一个人走过了太多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去医院，甚至走在路上听见汽车的鸣笛声都会把她吓一跳。
兜兜转转，总是一个人，她不想再去经历。
如果许毅一直在她身边该有多好。
她又灰心否定，他不会一直在自己身边。
这世上有相守一生幸福的人，但那是幸运中的幸运，李竹个从来不认为自己运气很好。
海边的小路七弯八拐，走过一望无际的香蕉林，又瞧见所小学，里面只有寥寥几个班亮着灯在补课。李竹个看着外面的宣传海报，定定地站了一会才走。
八月底的时候，李竹个与许毅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爸妈提出要见许毅爸妈一面。
成年人的爱情没有太多弯弯绕绕，只是合适就已经胜过一切。
他们如此不约而同地提出见面，以至于李竹个怀疑他们那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做派不过是演给自己看的，其实私下里早就打好了商量。
李竹个发消息给许毅，许毅一口答应。
李竹个有些不安地又发道：[你觉得如果以后有人要和我一直在一起，会不会很无趣？]
许毅这次回复得很慢：[如果有人正好喜欢这样无趣的人生呢？]
李竹个撇撇嘴，装作看不懂：[那他惨了。]
爸爸找了一个装修非常豪横的酒店，满屋子金色墙纸，打上暖橘色调的灯光，连屏风也是灿烂的金色。
这审美，可以说倒着领先世界20年。
妈妈随后到，他们俩坐在一条对角线上，冷着脸，遥遥相望。
我有点恍惚，很多年没有看见他们共处一室，有些不适应，又觉得似曾相识。
李竹个眼角耷拉下去，坐在对角线的中位线上，不偏不倚。
七个人吃饭，定了个偌大的桌子，坐了一半都没坐满。
许毅爸爸妈妈又坐在了李竹个的对面，他们性格和许毅似乎半点不沾边，一个稳重，一个端庄，不知道如何培养出许毅这样的混天魔王。
许苒苒和李竹个挨着坐，许毅将苒苒赶到许爸爸身边，自己却坐在她刚刚的位置。
李竹个看着和爸妈有说有笑的苒苒，心底有些不合时宜的酸涩，她已经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也是这样和爸妈相处。
一顿没滋没味的饭吃完，即使李竹个全程没说超过三句话，但被爸爸斥责了无数次没礼貌后，她也能大致理清了他们对自己的安排——中秋定婚，年底结婚。
李竹个悄悄叹了口气，只有许毅注意到了。
他探头到我耳边，气音说道：“如果……如果你并不想结婚，我们也不用这么快。”
“如果我这辈子都不想结婚呢？”
“那就做一辈子男女朋友吧。”
“如果我连男女朋友也不想做呢？”
我总是觉得现在的李竹个熟悉又陌生，她甚至连伪装也不愿意，总是直白又伤人。
许毅声音压得更低：“我又不是非你不可，不行就只是个朋友呗。”
在父母眼里，这又变成了孩子间的亲密举动，他们笑得很开心，李竹个看着有点堵心。
李竹个什么也不说，他们就什么都不知道。这人生本应该如同父母预想的那样“顺顺利利”的过下去，但他们却忘了，李竹个拔了刺的看似温顺外表下，是一颗骄傲又带着野心与狂妄的心。
那一天正好是订婚前一天，舅舅做主邀我们在外面吃了饭，又去KTV唱歌。
“怎么也逃不出，花花的世界……”
事实上李竹个并不喜欢KTV。旗帜鲜明地喜欢什么东西很难，非常难，然而不喜欢却很简单。
狭隘的空间里漂浮着人臭味、烟味、酒味混合在一起的诡异味道，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响声，更何况李竹个是个十足十的音痴。
平时哼两首不成调的歌已经是极限，当麦克风到自己手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歌声可能会把这些人都吓跑。
舅舅几乎是带着些强制性地说道：“小个呀，你和你的这位合唱一首吧。”
“我不会唱歌。”
“那就更要历练一下了。”
“可我不会唱歌。”
“我帮你选一首简单的。”
“我不会唱歌。”
“你的这位不介绍一下身份吗？”
李竹个平静地重复自己不会唱歌，舅舅固执地帮我点歌。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他拉着李竹个，酒气在李竹个耳边打转：“小个，不要任性，小许看着呢，给舅舅一个面子。”
李竹个看向妈妈，妈妈也点点头示意，她的声音听不清楚，但是嘴型确是李竹个最熟悉的——听话。
李竹个心下很复杂，没有一点开心的情绪，摊开说的话就是有点生气，有点累，又有点心酸。
许毅忽然站起来说道：“舅舅，我想起来我还有两瓶酒放在车的后备箱里，这歌先放一放，等我回来再唱吧。”
舅舅点点头，总是不再为难李竹个。
李竹个坐了一会没等到许毅再上来，她转身对妈妈说道：“妈，我想回家。”
下一首就是妈妈的歌，她拍了拍我的手，敷衍地说道：“你乖一点行不行。”
李竹个却自顾自地站起来，说道：“我累了，我要回家。”
正在唱歌的舅舅慌忙停下，看着李竹个：“怎么了，小许还没上来呢，下一首就给你唱行不。”
李竹个鞠了个躬，低着头说道：“对不起舅舅，我不会唱歌。我要回家了，很抱歉。”
舅妈、姨妈、表哥、表妹以及一大堆我理不清关系的亲戚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竹个直直地走向门口。
妈妈在我身后喊：“李竹个，你今天要是敢出这扇门，你就不是老娘的女儿！”
李竹个有些没劲，她懒懒地回头，丝毫不留情面：“妈妈，你什么时候在乎过我？”
她一步迈出房门，笑道：“所以是不是你的女儿有什么重要的？你不也可以找你的自由，找你新的伴侣再生一个？”
KTV的灯光下，红蓝黄绿光交替打在妈妈脸上，李竹个看不清妈妈的脸色，只是本能地感觉一定很愤怒。
她不在乎地向外走去，却陡然被一个重物砸中。瓶子在自己脚边四分五裂，她听见妈妈在后面绝望地吼道：“你结什么婚！你有什么资格……”
然后是一群亲戚拦住妈妈劝架的声音。
李竹个大笑着出门，就好像回到了那年高中，妈妈看着她嫌弃地说疯子。
【是我装得太好了，让妈妈竟然忘了，我本来就是个疯子。】
巨大的孤独与迷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李竹个也已经习惯了这孤独。像是蚂蚁分食大象，密密麻麻吮吸着伤口，却也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
她枯坐在路口的石墩上，看到一双红色的球鞋在自己面前不动，忽然想——
是张月立又来捡我了吗？
*
我所能看到的就是李竹个终于任性一把，取消了订婚，转身就参加了三扶一支，顺利来到这看起来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
顺利这个词说起来有些轻巧，毕竟她付出几乎与所有家人决裂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