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哪吒”笑了起来，让李竹个想起漫山遍野开遍的杜鹃花，有一种自然的野性。他自己笑还不够，偏要问李竹个：“你怎么不笑？”
李竹个摇了摇头，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许毅自己笑了好一会，才慢慢平复，正式地向李竹个介绍道：“李女士，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许毅，言午许，毅勇的毅，本科毕业，曾经入伍两年。家里四口人，现在的主要靠摄影和插画吃饭，名下两套房一辆车，存款六位数，有兴趣交往一下吗？”
李竹个有些错愕与局促，没敢直视他的目光，须臾后，她神情纠结说道：“我以为，我们应该AA之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许毅好似早就知道李竹个的反应，他的理由无懈可击：“我们总还是要相亲的，还不如互帮互助一下，能在一起皆大欢喜，不在一起好聚好散。”
李竹个想了很久，指着自己语气加重：“许毅，我就和你说实话，我不想谈恋爱，不想结婚，甚至可以说，不想活着，你要真的和我在一起，很不好的。”
许毅神色未变，只是眸色逐渐深邃，他笑不见底：“那不正好，不用担心你对我图谋不轨。”
“我对你…图、谋、不、轨？你是真心来找对象的吗？”李竹个咀嚼着这四个字，觉得许毅果然是一如既往地讨厌。
许毅仍然是以前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是真心来找对象的，不过是暂时一个都没喜欢上，应付得累了而已。”
他看起来很欠揍，说的话也是。
于是李竹个答应了，双方只要各自回家说一句“可以相处看看”就能躲掉这周会似的相亲，何乐而不为？
只是李竹个临走的时候对他默默叹口气，说道：“许毅，可千万别真的喜欢上我，不然你会后悔的。”
许毅斜睨了我一眼，好像在说——你哪来的自信？
李竹个当然没有这个自信，她早就明白生活与狗血小甜剧截然不同。
她其实是害怕，如果许毅这样好的人喜欢上她这样的废物，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心里也会内疚。
四月初过完清明节，执行力极强的许毅就邀请我去“约会”。
即使李竹个对许毅没有任何其他的情感，但异性忽如其来的邀约也让她瞬间涨红了脸。
妈妈自然是非常高兴，她甚至把自己珍藏的化妆品都摆出来，跃跃欲试地想为李竹个化妆。
李竹个不喜欢化妆，在她眼里，化妆都可以减缩为一个步骤——涂口红，毕竟流程复杂的东西她都不太感兴趣。
鉴于李竹个的不配合，妈妈只给李竹个化了个底妆就草草结束了。
李竹个还在倔强地自己补口红，妈妈长叹一声：“李竹个，你说你一点也不像我，净把你爸那副邋遢样子学着了，从基因里就坏掉了。”
李竹个的手顿了顿，看着面容与自己八分相似的妈妈，也叹气道：“你高兴就好。”
*
“约会”的街道离我的高中不远，今年街道两旁樱花开得很早，前几天一直下到昨天的一场绵延小雨，令枝头的樱花所剩无几，满地都是粉红的泥泞。
许毅不知道和外高的门卫攀谈了哪门子亲戚，原本疫情后便不开放的门口竟然放我们进去了。
李竹个奇怪道：“你也是这所高中吗？”
许毅无奈地摆手：“那不然呢？”
“可我为什么没有见过你？”
“你成绩好在五楼，但我在一楼。”
“我成绩不算好。”
“那我成绩岂不是差透了。”
“可你现在很好，非常好。”
许毅忽然轻笑道：“不用怎么着急地发好人卡。”
李竹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谁给你发好人卡了？我说你混得好。”
许毅啧了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混得好了？”
李竹个这回反应很快：“你上次还说自己卡里六位数，两套房子一辆车！”
许毅耍无赖说道：“那是我爸妈给了我一套房子，后来拆迁补偿的钱。”
李竹个噎了一下，没忍住脾气蹩眉道：“你什么癖好？非要我骂你没出息才高兴吗？”
许毅收起玩世不恭的嘴脸，点点头道：“这才有点像你的性格，平时别装什么温柔淑女了。”
李竹个很久没有被人气得气血翻涌的感觉了：“我什么时候装了，你是不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啊，老娘我没有跟你翻旧账就不错了，你赶紧，拍几张照片，咱们就各走各路，告辞！”
许毅好像憋着笑，看得让人更加气愤，他试图扯偏话题：“你为什么不会骂人？”
“什么？”
“我说你连斯德哥尔摩综合征都出来了，怎么不会骂人？”
李竹个看到几个老师朝这边走过来，一下子精神靡靡，气音道：“我不喜欢说脏话，也讨厌说脏话的人。”
她又怯手怯脚起来，礼貌地问道：“请问你到底约在这里来干嘛？”
许毅牙齿很白，笑起来和他小麦般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我以为你会挺怀念这里。”
李竹个很想说自己并不怀念这里，不仅不怀念，还经常做噩梦回到这里，是想要逃脱都逃不掉的地方。
她磨着后槽牙，尽量显得文明：“我觉得我们去小学里悠一圈会比这里更加怀念。”
许毅“哦”了一声，举了举自己胸前的铁重的摄像机，狡黠地笑道：“但是学校招生办约了我来拍宣传片。”
那几个老师已经走到了我们面前，李竹个自动调整了下表情，笔直地站着，然后她看到了——曾经的英语老师。
“夏…夏老师好！”
李竹个的声音有点抖，她甚至思考一秒自己有没有记错老师的姓，毕竟全名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你是——”
“我是李竹个。”
“哦哦，李竹个是吧，那个章叁喜欢过的女生。”
“……”
我还没来得及庆幸老师也已经不记得自己，就可惜于她竟然还记得章叁。
夏老师显然也意识自己说错了话，她心虚地咳了两声，目光转向许毅：“小许呀…”
“那真不巧，现在她是我喜欢的女生了。”
“……”
许毅丢给李竹个一个“帮你解围”的表情，李竹个的拳头又硬了。
“老师，我也许不是章叁喜欢的女生，不过我是2017级清北班学生，但是后来学习跟不上就去了实验班。”
夏老师连忙道歉道：“这样啊，不好意思哈。老师记性也不好，难为你还记得我。”
这一话题终于被揭过，李竹个也了解到今天许毅来这的目的——为2025级学生记录踏青出游的拍摄任务。
说是踏青出游，其实就是赶鸭子跑步，把全年级的学生都要从学校徒步跑到十公里外的公园里，然后——
再跑回来。
我在思考学校这么干的意义究竟是踏青还是督促学生减肥。
李竹个感到很新奇，至少在她高中的时候，学校可没有集体踏青这么奇奇怪怪的活动。
于是乎李竹个一路追随着大队伍也跑了一整个下午。
李竹个身体其实不太行，毕竟多年来都是坐着时间远远大于站着时间，她气喘吁吁：“所以说为什么要选在周末的时候去踏青啊？”
许毅扛着摄像头却气都不喘：“因为就今天放假啊你是不是傻！”
李竹个再一次庆幸自己已经毕业多年，不用日日夜夜受这种折磨。
李竹个坐在篮球场上方的木椅上，喝着许毅请的冰菠萝啤，这种只有高中附近超市卖没有一点酒精味的饮料，好像她又回到了自己高中的那几年。
总觉得自己昨天还从这里走过，忽然才发现她已经出来工作了这么久。
许毅晃荡着同款菠萝啤到我身边：“你就这么喜欢那个章叁？”
李竹个其实并不喜欢聊这个话题，这个问题被高中的同学反反复复说来说去地问了很多遍。
而且这些和许毅有半毛钱关系吗？
高中已经过了太久，对章叁的情感已经成了过去式，她只好无奈地说：“好像是吧？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那时其实也不知道喜欢与爱究竟是怎样的情感。”
“那你还为了他哭那么久？”
“我什么时候哭……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哭过？”
许毅仰着头看夕阳，绚烂的光打在他身上，衬得他声音也生动起来：“我不是跟你说了我在一楼吗？”
李竹个眯起眼睛看他。
“有一天下午有个女孩在窗户外边抱着颗松木哭了很久，哭了半天我都没听见声音，直到她离开的时候我才看见她的脸上满是泪痕，然后我发现她长得好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李竹个转过身，不想回忆那段惨痛的黑历史，自欺欺人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觉得你应该不认识她。”
背后的声音好像在笑：“所以你还喜欢那个章叁吗？”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结这个问题，李竹个很怀疑他的意图纠结是八卦还是其他？
但她不想知道他的意图，于是颇为认真地回答：“我不是曾经的李竹个，所以我没有喜欢的情绪。你问我喜不喜欢，我只能说，现在无论这个名字还在这个人在我面前，我的心跳都不会因此发生任何变化。”
许毅忽然又有些惆怅：“我说当初你怎么这么不长眼？”
“就因为我配不上他就不能喜欢他了？”
“我是说他不值得你的喜欢。”
李竹个愣了一下，慢一拍地说道：“好像有人也是这么说过。”
许毅看着李竹个呆呆傻傻的样子，叹道：“那当然啊，我见到的李竹个从来不会这样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谁要是被你喜欢还不喜欢你，你肯定打爆他的头让他和你在一起。”
李竹个想像了一下画面，摇摇头说：“我肯定不会这样。”
但她又思考了片刻，表情扭曲道：“不过如果那个人是你我可能真的会。”
“真的会喜欢我？”
“真的会打爆你的头。”
我第一次觉得缘分这个东西从来都是在兜圈子，也许真正的喜欢真的需要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去做对的事吧。
李竹个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高中，突然发觉，她其实也很想念这里。
想念食堂难吃的饭，难抢的羽毛球场和晚间走过无数次回家的路。
想念温柔讲题的化学老师；总让同学帮忙带饭的生物老师；恨铁不成钢的老丁和老江。
想念善解人意的枝枝，喜欢给自己化妆的程时以及永远都在我身旁的月立。
我想念这个被所有人戏称为歪高的地方，想念许多人许多事。
只是因为觉得自己太差，所以想念成为罪恶，回忆也成为奢侈。
李竹个看着高中时看过无数次的晚霞，喝完最后一口菠萝啤，像是喝醉了，勇敢地，轻声地说道：“能回来再看一眼，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