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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孟婆番外

    我第一次遇见阿梅的时候,应该是我16岁那年,而阿梅才13岁,还只是个不及我肩高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即将成为我的妻。

    我那时私下里只是将她看做妹妹,她年级小,性格温柔淑静,看着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成亲时我才第一次有了种难以言喻的责任感——我已经是阿梅的相公,愿护她一生恬淡平安。

    那天我喝多了,阿梅怕得瑟瑟发抖,我也不强求,总觉得这样也很好。

    那年我被父亲取字为明玕,我心中很欢喜。明玕即为竹,与阿梅的梅字相得益彰,好像冥冥之中,我们就该是天生一对。

    少年夫妻,她恬静,我寡言,相敬如宾到每每想起不免发笑的程度。

    阿梅来初潮那天,以为自己时日无多,拉着我的衣袖眼泪涟涟。我也吓了一跳,直到母亲被惊动过来,带她换了月事带才止住哭声。

    我那天安慰了她整整半夜,听她把这辈子要交代的事都说完了。

    我有时候也会奇怪,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上百年之久,我连她的样子都已经记不清楚,可还会记得那时觉得她可爱又慌张的心情。

    此后,我们的关系亲近了很多,成为真正知心知底的夫妻一体。

    我是家中独子,家境殷实,又心有抱负,多年苦读经营。成亲之后我想谋出更好的前程也能给她带来更好的生活,于是更是用功读书,总是与阿梅聚少离多。

    后来我终于高中,阿梅那日十分高兴,以为我可以前程似锦,马踏燕京。

    我与挚友在酒楼大摆宴席,少年意气,平生第一次如此豪饮,想要诉苦尽甘来之意。友人拿来笔墨,要我作诗。我写了一首,他并不满意,让我多写,我也不推辞。

    第二天我被抓入衙门时酒仍未醒,甚至以为身在梦中。他们说我犯了大不敬罪,由头竟然是昨日题诗中的“梅香染清风,明月映枝头”。

    清风岂能被染,明月高挂枝头,说我是反清复明的逆党。

    笑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遭朋友背叛,深陷囹圄多日,阿梅偷偷跑来见我。

    我知自己前途无望,时日无多,却平白耽误了阿梅这样的好姑娘。于是我写下放妻书,劝阿梅回老家避祸。

    阿梅却宽慰我家中正在倾尽全力救我出狱,她低头忧思许久,又告诉我她有了身孕,为了她们母子俩,让我振作起来。

    可等我千辛万苦挣脱了大狱地牢,迎接我的竟是阿梅冰冷的尸体,悬于门前,无人收尸。

    别人说,她与陷害我的人发生争执以致小产,郁郁寡欢。后来被他上门威胁,最后以死明志。

    人们背后说的那些话我也听到了,他们嫌弃我无用,又说她光有一副漂亮的脸蛋,却太过固执,假意委身一下也不至于今天的下场。

    可我的阿梅她本就不该受这样的苦难。

    没多久双亲也去世,我身边孤孤单单,竟然连一个人也没有了。

    身为人子,我未敬孝道,身为人夫,我未予喜乐。我识人不清,明明才是那个罪大恶极之徒,却偏偏只留我一人在这世间。

    我一点点搜集当初栽赃陷害恶人的斑斑劣迹,想这朗朗乾坤,终有惩治恶人的一日。于是撑起这副残躯,在阴暗地狱里艰难苟且。

    每次出任务我总是豁出性命,毫不留情。我手上染了很多人命,不再是曾经的朗朗君子,身体也渐渐不行,连我自己都鄙夷自己。

    可每每伤重到快死了的时候,我总能梦见阿梅他们,心里有一口气撑着不愿死去。

    我最终没能报得了仇,反而又一次被打入地牢之中。

    我有些茫然,但更多的是怨恨。我恨透了这昏暗无度的朝廷,清白无人相信,官员狼狈为奸,冤屈不得申报!

    既然这世间没有法度,那我执行我的规则。我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杀了仇人,却也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我快死的时候,身下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忽然看到对面有一片血红,我费力抬眼,原来是束绝美的花。

    它开得热烈又美艳,风一吹,轻薄的花瓣随风轻轻摇曳。我想起我第一次见到阿梅的时候,她就像这花一样外表漂亮安静,可内心纯粹热烈。

    我这副模样,已经很多年不敢去她和父母的坟头上祭拜。如今横死荒野,也算没有污糟了他们的清白之地。

    我死了,来这鬼界地府,手里握着一束花,不知自己的去向。上一任孟婆深深地看了我许久,留下了我打杂。

    他告诉我孟婆汤的最重要的原料之一便是——用不甘与怨气浇灌出的花朵。

    我不明白,那与我何干?我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像是个富家子弟不知忧愁的少年郎。

    过了头七,我才明白孟婆的深意。

    那时鬼身认证步骤诸多繁杂,我厌厌地排队等待,偏偏突然见看到穿着统一制服的女子。

    我愣住许久,后面的鬼不耐烦地推了我一把我也一动不动,好像连我死了这件事都没有再见阿梅对我冲击力大。

    我与阿梅终于在鬼界得以团圆。

    阿梅与我约定同去人间,我们一同饮下孟婆汤,她却不知,我身有怨气未消,孟婆汤也渡不了我。更何况孟婆职位特殊,百年内不得擅离其守。

    我食言了,但悄悄在她灵魂下留下朵彼岸花的印记,这样生生世世我都能将她认出。

    那是我隐而未告的一点私心。

    *

    我就这样过了百年时光,听说大清亡了,我第一反应竟然是想笑,我的执念与怨恨其实归根结底都来自对这个朝代的失望,如今它没了,可人们仍然生活在水深火热的世道。

    又是一年轮回,我听说本区的中国冥行新上任了一位主管经理。

    这大概是无聊的地府中最为新鲜的事情,然而我并不感兴趣,无外乎是和我一样可怜又可恨的鬼罢了。

    这个素未谋面的经理倒是打着彻查职员资金的名头专门过来瞧我,我客套地笑着应付

    ——原来是个长相过分漂亮的姑娘。

    她似乎没有读什么书,性子也急躁,满身怨气,我想她大概还要在这鬼界受些磋磨。

    可是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我突然看到了她颈后的彼岸花胎记。

    我看着她快要踏出奈何桥,心中罕见地慌张,忽然出声道:“等一下!”

    她回头不明所以:“干什么?”

    “在下姓赵名端,字明玕,还未曾问姑娘闺名。”

    她表情拧了一下,好像没听懂。我正想再解释一番,又看到她很不情愿地,傲着头回道:“我叫才招娣,你叫我才姐就好。”

    她可能不知道我的年龄怕是做她爷爷都绰绰有余,但我并不纠结,只是浅浅地笑,眼中渐渐有了几分光亮。

    她神色有些不自在,霸道地要求道:“我知道你生前是个读书的,肯定嘲笑我的名字。不过我马上就要改名了,你给我想个名字听听。”

    我回道:“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我唤你阿梅可好。”

    她语气并不算好,说道:“才没才没,你也觉得我没文化是吧!”

    我忍不住笑了笑:“是梅花的梅。梅,傲雪顶霜,我以为你也是如此。”

    她又骄傲起来:“我当然是!”

    我的目光慢慢晦暗,阿梅这一世又受了多少苦难,才变成这样满身戾气带刺的模样。

    她忽然又赌气地对我喊道:“你看什么呢!老娘我告诉你,我生前杀人辱马,无恶布造,可不是个好人。”

    我想她大概是想说杀人如麻,无恶不造。

    但是这些并不重要,我心疼地看着她说道:“阿梅,无论生前如何,你在我心里已经很好很好了。”

    她满不在乎地切了一声,说道:“什么我在你心里很好很好,你才认识我几分钟啊,知道些什么…”

    后来我常带她出去四处闲玩,教她识字断句,逼着其他行长经理一起打麻雀牌,搜肠刮肚地讲述我这百年来经历的听说的奇闻趣事。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频繁出奈何桥,第一次摸牌,第一次被鬼当做话唠。

    阿梅开始很警惕,总是觉得我不是什么好鬼,次数多了,她也慢慢开始对我毫无保留,显出几分娇憨之态。

    虽然阿梅总说自己生前不是个好人,但我知道她内心古道热肠,襟怀洒落,并非小人。

    这百年来,为了让自己还记得这数年如一日的枯燥生活,我日常有写信的习惯。

    有一次阿梅过来无意中看到我正在写信,她大概有些生气,但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走了。

    她仍然像前世一样过目不忘,学什么都很快。我看着信件露出的字迹,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久她便找我,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金发碧眼异国女郎海报,与我说她又要改名。

    “老娘我以后就要叫伊丽莎白·玛丽莲·奥黛丽·才。”

    她扳着指头说,我耐心地听。

    她果然看到了“吾妻阿梅”,我心下有些许难过,只片刻又消散不见。

    阿梅看了我一眼,懊恼地又加上:“梅。”

    我神情有些许愣怔,她又补充道:“但以后你只能叫我才梅。”

    我用彼岸花幻化出一把椅子让她坐下,温和道:“其实不论是才招娣还是才梅或是你刚刚说的那个名字,这些都不如一个你重要。”

    “我的妻子孟氏,单名一个梅字。我承认我确实藏了私心,但你与她,完全不一样。”

    虽是同一个灵魂,可经历过完全不同的人生,自然不会是一样的。

    但我也从来也没想过阿梅能再变回我的阿梅。从留下印记时我就知道,这一别便是生生世世即使相见也不再相识了。

    只是我心中总是愧疚,哪怕是转世,我也不愿阿梅受如此苦楚。

    “你的妻子在哪呢?”

    “我的妻子百年前便逝世了。”

    “那你也挺可怜的。”

    “我不可怜。”

    “为什么?”

    我没有接话,淡淡笑着,看阿梅越来越气急败坏的模样。

    因为你在我眼前,我只愿你安然无恙。

    *

    鬼界划有十州十八区,骨灰散于交界处的鬼魂可自由来去,又称为摆渡者。

    我在神眼泉附近将摆渡者的信封收入袖中,我所要的答案就在里面。

    “明玕!”

    “才梅?”

    我笑意满满,看跟踪了我许久的阿梅终于憋不住性子冒出来。

    “你不守着你的奈何桥在这里干嘛?”

    “这里有许多水猴子,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打住,你别想转移话题,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哪次你不是长篇大论,啰哩啰嗦的。”

    我无奈地拿出手中的判官笔,说道:“这里有成千上万只水猴子,也有成千上万位母亲曾买来魂油点燃河边魂灯。”

    “但近年来点燃的魂灯越来越少,这些水猴子也会消失殆尽…你要不要来试试点灯。”

    阿梅面上一副不屑的神态,手却已经将笔拿过,点燃了魂灯。

    “这么简单?”

    “本来就是这么简单呀。”

    很久之前,阿梅也来此处点燃过魂灯,为那个未曾出世便夭折的孩子,回忆渐渐与我眼前的身影重合。

    无论前世今生,阿梅从始至终善良如一,可我已经无法点燃这沿岸河灯。

    阿梅很喜欢自然奇观,玩得十分开心,大有乐不思蜀的劲头,判官笔被她随意地丢在岸边,不知何时又消失不见。

    我缓步走到一颗巨树身后,看到一个身宽体胖的女鬼正瑟瑟发抖。

    “为何偷判官笔?”

    “对不起…我只是想点灯,但是我总是点不燃,点不燃…”

    “你拿了这笔也是点不燃。”

    这女鬼身有贪欲,生前应是崇尚奢华,出卖身体为生。如今却也能为了她的孩子,苦苦守在忘川岸边。

    “偷判官笔,按惯例可当场灰飞烟灭。”

    女鬼慌张地想要逃走,喃喃着对不起。

    我听见阿梅喊我的声音,只好先封了她的声音与手脚,从树后走出来。

    “你去哪了?”

    “处理公务罢了。”

    “不得了了,这里都是你孟婆处理公务的地方?”

    “如果有母亲为了给自己死去的孩子延寿而行偷窃之事,该当何罪?”

    “影响如何?”

    “没有影响。”

    “那就…无罪,母亲爱孩子理所应当,人之本性,对吧!”

    我忽然愣住,才梅生前也许是一个好母亲。

    ——如果那个孩子出生,阿梅大概也是一个极好的母亲。

    阿梅在我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呢?老娘行里有点事情,先走了!”

    我回神,笑着说:“好。”

    我看着她走远,破例放了那女鬼。打开信封后,却不由得皱起眉头。

    三年后。

    我在奈何桥边捡到了一个少年,我好像又回到了刚来的时候,只不过位置身份却已反转。

    我很好奇这少年如此这般看淡生死,将所有过错归结于他一人身上。我不知道如今究竟是怎样的社会才会造就他这样睿智又绝望的人。

    但听他讲这世道国泰民安,政通人和,他说他不过是一个特殊的例外罢了。

    我知他所讲得半真半假,但执念与怨气消解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还快,我想我该去投胎了。

    也许三年前就已经埋下了因。

    我一一告别所有朋友,阿梅也不例外,她似乎想说什么,出奇地第一次,她忍住了。

    我私自未喝孟婆汤而投胎,那个捡来的少年在我身后问道:“即便投胎也会早夭命折,非要如此?”

    我轻轻叹道:“非要如此。”

    这是我欠阿梅的。

    摆渡人送来其他州区孟婆的信,他们有的见过才梅的上一世,委婉地回答我,私自留下印记,又动用孟婆钱财送鬼转世,此人此后两世都将饱受命运摧残。

    我郑重作揖拜别他:“请帮我保守此秘密,等我转世后,你可愿成为下一任孟婆。”

    他凡事都是无所谓的态度,唯有此时,眼神凝重了一瞬,回道:“好。”

    我像那些投胎之人一样,走得无比轻快,心中只有一愿

    ——愿我守护之人,生生世世,平安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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