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
徐清柸低眸，凉凉看着谢照影。
谢照影被他看得心虚，匆忙避过徐清柸侵略性极强的目光。
“当、当然是啊，你话也太多了，吵得本殿脑仁疼。”
徐清柸好冤枉，他只说了两个字。
谢照影顾左右而言他，说着话眼睛却飘忽不定地左右摇摆。
她被徐清柸那副要笑不笑的神情瞧得发毛，心下十分恼火，怎么明明是徐清柸干得事，却叫她进退不得，成了被质问的一方。
“你那是什么表情？”
谢照影终于仰起那张娇俏的脸蛋，直挺的鼻头轻皱，想要摆出一副上位者的高傲姿态。
然而败于身高，使她的满腔威势折了大半。
谢照影在寻常女子中已有五尺四（合约166）之高，不过徐清柸身高六尺（合约185），她才将将到他胸前。
是以她此刻作为，不免显得虚张声势。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看见了！”
谢照影见徐清柸面上了无波澜，便忍不住想将她看见的抖落了出来，以达到威慑的效果。
她自以为抓住他的把柄，一时洋洋自得起来。
“你看错了。”
徐清柸连谢照影看见了什么都不问，淡淡下了结论。
谢照影还想说什么，徐清柸只不咸不淡地从谢照影身上扫过，随后头也不回，迈步去了他被分到的院子。
寒月如霜，将他的身影拉长在游廊上。
刀鞘摩擦衣料的簌簌声在深夜格外明显。
谢照影被徐清柸方才垂眸望来的一眼惊了一怔。
同他平日私下无波无澜的神色不同，往日徐清柸还会言语恶劣地讥讽，冷眼旁观她的可笑行径。
可这次他是真的在警告她！他是真的要杀她！
若不是他转身走了，谢照影毫不怀疑他下一步就是将她无声无息抹了脖子。
谢照影扭身跑回屋内，夏织刚给她关上门，忽然听见身后“哐当”沉重声响。
夏织急忙转头，看见谢照影不小心将内室屏风撞倒了。
“殿下！”
那云母屏风底座沉重，此时歪斜倒地，万幸没压到谢照影。
不过屏风被谢照影慌乱奔跑时撞倒，雕画凸起的纹刻也受力道撞击重重擦伤了谢照影的小腿。
谢照影自小也是被皇后千般呵护长大的，连磕碰都少有。
夏织急急掀开衣摆，见谢照影小腿上被擦撞下拇指盖大小的破皮伤口，虽然创口不大，但殷红的血汩汩往外冒，一时半会还没止住。
谢照影被疼得忘了哭叫，一双手抱着腿，脊背绷紧拱起，稍一松懈就能体会到腿上的刺痛，嘴唇被咬得发白，眸里猛然涌上泪来，晶亮得攒聚在眼眶中。
“殿下，奴婢给您上点金疮药，您千万忍住。”
夏织迅速翻找到她过了手的金创药，取了指甲盖大小涂抹在伤口处。
药性发挥得很快，刚涂上谢照影就被刺得一颤。
“夏织，怎么这么疼。”
谢照影本就是个娇气鬼，她实在疼。
她又想哭，又被疼得分不出功夫哭，药劲上来的时候，她甚至想用指甲掐进肉，来分担那一瞬的强烈刺痛。
眼眶里的清泪根本不受大脑驱使，自顾自地滴落。
谢照影又想到徐清柸警告的眼神，她实在后怕。
倘若徐清柸今夜打定主意要杀了她，那怕是要比这擦伤疼上许多许多倍。
这想法使谢照影越发惊悚。
她一点也不想死，她外祖是两朝丞相，股肱大臣，她母妃是中宫皇后，只要不犯错，可享一世富贵。
她还长了一张很是漂亮的脸蛋，若是死了她只能变成宫里头幽怨的鬼，即使是艳鬼也不行！
徐清柸不能杀她！
谢照影稀里糊涂地想了许多，回过神后，腿上的创口已止住血，刺痛也减退了。
夏织动作很快，三两下将那处创口系上布条。
谢照影没怎么注意，她满脑子都想着她还不能死。
她这么漂亮，还没嫁人，没去江南看过，连她府库里的首饰都有很多没戴过的，她万不能死。
“殿下！”
谢照影置若罔闻，她很怕黑，这时却连灯笼也没点，提着裙子狂奔进徐清柸的院子。
徐清柸不与其他亲卫住在一处，他被春山安排单独住在离谢照影居所最近的院中。
“徐清柸，开门！”
谢照影急急扣门，动静大得震天响。
屋里亮着灯，却半天没反应。
谢照影这时才觉出身后暗影斜逸，窸窣作响。
“徐清柸！”
音调里染上哭意，又加上腿上破皮处隐隐作痛，谢照影急急慌慌地转为拍门。
徐清柸走路没声，突然啪嗒将门打开。
谢照影力道还没收回去，顿时失去平衡，向前踉跄扑去。
出于凉薄天性，徐清柸下意识向旁边闪避。
仅过了一瞬，徐清柸动作快过思考，伸臂接下了谢照影。
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却已伸了出去。
谢照影挂在徐清柸臂弯处，一时惊魂未定。
徐清柸先前尚在里间沐浴，此时只穿了一身月白里衣便出来了。
袍带松垮，襟口大敞，莫名在他周身罩上欲色。
“又在闹什么？”
徐清柸捏着谢照影的滑腻后颈，迫人站直，随后掰过谢照影哭得通红的面庞。
“啧。”
“真丑。”
徐清柸此刻彻底露出他的恶劣本性，见谢照影哭得可怜，闲闲评价道。
“你不要杀我，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徐清柸…….”
谢照影下颏被徐清柸不轻不重得捏着，放在往日她早要叱责他以下犯上，胆大包天。
现下却嗫嚅着软嫩的唇瓣卖乖。
“真的…我没骗你！”
徐清柸指尖触着滑腻面皮，使他无法分心去关注谢照影在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蠢话。
“你在怕这个？”
徐清柸霍然松了手。
他眼眸沉沉，盯着谢照影下颌留下的指印。
他回想方才的力道既轻且微，谢照影实在太娇气了。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哦，让他不要杀她。
谁要杀她，她既看出他与丞相府关联，还要做这些庸人自扰的事情。
况且，养只猫还要花费心力，他替她做了十多年的事，何必将她杀了，对他也没好处。
徐清柸盯着谢照影，默不作声。
谢照影只以为他在沉吟斟酌，又软下音调保证。
“我今后再也不骂你了，也不让你替我写宗学的作业，你别杀我，求求你了。”
谢照影自然而然地合十祈求，那模样似乎在求神拜佛，极为虔诚。
徐清柸懒得看她一个劲地发蠢，见此乐得顺水推舟。
“看你表现。”
谢照影得不到他的允诺，一时诺诺。
“想说什么？”
徐清柸蜷了蜷手指，那一瞬的温软滑腻似乎犹在指尖。
怎么没多捏一会儿。
好吧，看在谢照影这么好捏的份上，原谅她半夜扰他清净了。
“那你今晚可不要偷偷把我杀了，我刚刚撞破了皮，太疼了。”
“撞倒了什么？”
徐清柸莫名其妙地生出好奇。
“屋里的那个云母屏风。”
“擦破了这么大一块，幸好没有砸到腿上，不然我就要死了。”
谢照影夸张地比出大小。
砸到腿上你死不了，最多腿断了。
徐清柸在心里对谢照影的蠢话无言以对。
见徐清柸多问了句，谢照影就自动当作他是在关心，又故意夸张了几分。
“夏织给我抹了金创药，我的腿现在还疼呢。”
“真可惜，你差点就死了。”
徐清柸毫无同理心，对谢照影夸张的话报以他天性里自带的恶意。
谢照影被他不轻不重地噎住，意识到徐清柸又转换成先前懒怠轻慢的姿态，因此并不生气，反而终于松了口气。
“我要去睡觉了。”
谢照影目的达成，丝毫不留恋，立刻走了，半点不拖泥带水。
徐清柸立在门口，看谢照影一瘸一拐地走回去的滑稽姿态，忍不住嘴角微勾，轻笑了声。
他找她逗趣还来不及，京中的人都太无趣，弄得死气沉沉，无聊死了。
徐清柸是天生的坏种。
他对别人的生死，甚至自己的生死都没感觉。
他比谢照影更记仇，某年某日讥嘲他的人，他都一并牢记，只等秋后算账。
不过谢照影可以除外，他可以对她稍微好一些，毕竟她这么贪生怕死，到时候肯定要哭晕过去。
徐清柸合上门，动作懒散地躺回床。
昏暗的灯烛被他吹灭，床帐在短暂的黑暗之后显出虚影。
徐清柸想到今日在幽篁馆杀的那人，临死前还目眦迸裂，言辞犹恨。
“你不得好死，徐清柸！”
笑话，他早就死过不知道多少回了，还差不得好死的一次么。
这件小事只在徐清柸脑中闪过一瞬，随即便被抛之脑后。
他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赶紧睡了。
谢照影回屋后，高兴得忘了她擦破皮的小腿，夏织给她用湿毛巾擦拭身子时，她也不曾挑三拣四。
太好了，用不着死了。
勉强对徐清柸好一点，明天就不骂他了。
谢照影悬在心头的石块猛然落下，又想起她外祖府中亲卫同徐清柸行为亲近，还称呼他叫什么公子。
她隐隐有些猜测，但不敢往深处想，于是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赶紧睡觉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