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勺落进碗壁里,发出“啪嗒”的声响。
鹿渔似乎被这声响惊醒,她慌忙的垂下了头,喉管好似又被他掐住,心理上的窒息让她如同溺水的人一般,死死的拽住手中的汤勺,但汤勺并不会让她心理上的窒息减少,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的浮木一般,只能起到减缓心理上不安的作用,这不安和窒息感让她几乎呼吸不上来,她不禁垂下眼帘,无意识的放下手中的汤勺,说话声音不自觉带了些结巴:
“没有…没有谁。”
鹿渔话音刚落,她下意识的站起身来,膝盖后方无意识的抵在椅腿上,冲击力让椅凳发出“刺啦”的声响。
鹿渔僵直了身体,她的面色迅速涨红起来。
那种尴尬与难堪,就像是文化课中讲得古地球东方春节文化,孩童拼命的想要在长辈面前留下好印象,但越这般想着便越留不下好印象。
不,鹿渔又迅速的否定了脑海里冒出的这个想法。
她和温伯尔并不单单是长辈和晚辈的关系。
鹿渔的指尖发颤,人在无措尴尬时,总会下意识的做些小动作来掩饰自己的难堪,正如鹿渔此时,她慌忙的端起碗,下意识的跑进了厨房,将碗放在桌面上,又匆匆离开,似乎害怕温伯尔再一次说话,她急忙的添了句:
“我谁…也不喜欢。”
“温、先生,夜深了,晚安。”
鹿渔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磕巴,睫毛慌张的乱晃动着。她身上的睡裙是棉质的,料子柔软又轻薄,跑动起来像是团云,鞋面上的兔儿耳朵一垂一落,似乎要绊住她一样,可她丝毫没有被绊住,步子虽迈得慢,但速度却快,转瞬便来到了楼梯口处。
温伯尔靠在椅凳上看她,视线无意识的粘了上去,他意识到的那刻,下意识的收回了视线,桌面上却反射出鹿渔的身影,身影慢慢移动,变成个黑点,又消失不见。
墙缝里似钻出来些绿意,隐秘的跟着黑点慢慢的上了楼。
温伯尔没有说话,他的眼帘微垂,靠在椅凳上,身后的光似乎凝成了暗影,但大致一看又像是椅凳拉出来的影子,细看之下,又看着影子晃动,似是冒着泡的滚烫的沸水,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冒出来一样。
而影子上面的人形,却有着绝佳的皮相和优越的身材。
温伯尔很轻的笑了一声,这笑意似乎很浓,像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那样,但这笑意又似乎很淡,他的唇角只是略微勾了下。
那双漆黑的瞳孔也恢复成血红。
他漫不经心的想,
又骗人,
谎话连篇的小兔子。
客厅很是空阔,鹿渔听到声响的时候,她几乎感到后背一阵发麻,麻意顺着她的脊骨攀爬到她的后脑,传递到她的神经中枢。耳后乳突部位也似乎像是受了风寒一般,一下又一下的,不停的刺疼着。
鹿渔下意识的低下头,她抬步上楼梯,由于心神没有放在脚下,浑身又僵直,脑袋一片浆糊的缘故,不期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摔去。
面部几乎要撞到台阶的横隔上时,鹿渔浑身绷紧,感觉汗毛竖起,她下意识的发出“温”字。
踝部似是被缠了一圈藤蔓似的。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反倒是腰部一凉,熟悉的气息瞬间裹满她的全身,鹿渔依旧吓得面色苍白,心跳似乎漏了一拍,指尖发着颤意。
腰部被一双手牢牢的固定住,长睫终于有了归处,晃荡的垂在面颊上鹿渔无意识的垂眸看着,看见温伯尔的鼓着青筋的指节,她的呼吸一窒,温伯尔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很低,带着笑意的:“走路慢点。”
鹿渔下意识的看了眼踝部,脚踝部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可她刚才明明看见了一闪而过的青色藤蔓。
也感觉到了被东西绊住的错觉。
她想要说,刚才好似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可她又是仔细一看,
地面上什么都没有。
鹿渔有些疑惑的看向温伯尔,视线触到他那双漆黑的瞳孔上,又赶忙低下头,她急忙的道谢,说了句晚安,匆忙的跑回房间,直接关上房门。
温伯尔站在台阶上看她,楼梯上的阴影往下垂,落到他的眼帘部位,他单手插兜,衬衫微下垂,落到他的腕骨位置,遮住了他手臂部位的青筋。
青筋绷直,若隐若现。
阳台上放着的绿植砸落在地面,泥土和绿意不经意混在一起。
庄园内万籁俱寂。
可温伯尔的耳边却似有声响响动。
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她好香。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
为什么不能吃她?!
我就嗅嗅她我就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嗅嗅她我就嗅嗅她我就嗅嗅她我就嗅嗅她我就嗅嗅她我就嗅嗅她。
嗡鸣声不停在温伯尔的耳边晃动着,若是寻常人类,耳边出现莫名其妙的响声,必定会被这种不停歇的嗡鸣声而弄得面色苍白,或者周身不畅。
可温伯尔的那张皮相依旧没什么波动,眼帘微垂,唇瓣艳红,隐约透出几分无趣和冷然来,只不过此时站在台阶向房间门口望去的动作,倒是显得他少了些许的无趣,甚至视线所贴的方向,展示了他的兴趣盎然。
温伯尔看着鹿渔关上房门,他这才缓缓的伸出了手。
落到腕骨部位的衬衫袖口往上扬,他伸手便掐住绿色的藤蔓。
枝液溅了他一手。
彻底没了声响。
就凭它,也想碰她?!
流浪兔,只能是他的。
温伯尔垂眸看着手上的枝液,轻呵了一声,抬头迈过枯萎的蔷薇花,任凭扫地机器人将此绿植处理为废品,漫不经心的离开了此处。
鹿渔靠在门上,心跳的余震还没有停歇,胸廓微胀,让她有些难受。
鹿渔垂着眼帘,她的视线无意识下垂,触到拖鞋的表面。
拖鞋是毛茸茸的白,上面绣着兔子模样,两个兔子耳朵往下垂,落到地面上,鹿渔盯着那对毛茸茸的兔耳朵看了半响,想起温伯尔蹲下来的样子。
温伯尔太高,哪怕是微俯着身,也只是与她平齐,鹿渔从未用俯视这种角度看温伯尔。
袖子卷到肘部,露出线条流畅的前臂。
衬衫第一颗纽扣落到他的胸锁骨位置,脖颈上的银链很自然的往下垂,落到他的衬衫中上部,那双冷白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拖鞋前部,青筋顺着他的骨节往上爬,如同细小的藤蔓一直延伸到他的前臂,钻进被袖口掩盖的肘部往深处。
他就那样半蹲在地面上,抬眼看她时,鹿渔第一次看到他双眼褶皱,他的眼形微屈着似是双眼皮,但当抬眼的时候时,却是完全不同的单眼皮,没了那些缠绵和暧昧感,反倒是冷漠又平静。
鹿渔想起他的视线微瞥到她的情形,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下意识的感觉有些发慌。
她拼命的回想,温伯尔掐住她脖颈的神情。
可那时他的表情依旧平静,不是杀人的兴奋或者是无趣的茫然,依旧冷漠又温和。
鹿渔闭着眼睛,她拼命的想着,那时的痛感。
先是温伯尔手掌森冷的寒意,但温伯尔刚开始没用力,森冷的寒意紧贴在她的脖颈动脉处,再接着是,他的指腹按在动脉,不停的摩挲着,像是在描摹她的脉管形状,最后他的掌心贴合在她的脖颈,喉管被挤压着。
他用力了一瞬,便撞上了鹿渔睁开的眼睛。
鹿渔回想起喉管被挤压的痛感和绝望,她才止住了慌乱的心跳声。
鹿渔视线无意识的放空。
茫然又无措。
她站起身来,如往日一样,将血液放进储备室。鲜血的丢失让她的面色变得苍白起来,身体机能似乎也陷入了疲惫,鹿渔强忍着难受,看向储备室血液的毫升数。
温伯尔好似对血液的需求并不沉迷,他每月只会喝她一次血,大概四百毫升。
而她如今快到十九岁,按照科技时代人均寿命而言,她还能活一百八十一年。
而一年有十二个月。
所以她还能活两千一百七十二个月。
她需要再给温伯尔,供给868800毫升的血液。
鹿渔的视线落在储备室内血液的毫升数,她又喝了两袋补血剂,等到眼睛几乎看不清事物的时候,她才拔掉针管,又喝了两袋补血剂,将自己放倒在床上。
补血剂的效果很是显著,不,或者说,由于钱权地位的缘故,到她手中的补血剂效果显著。
鹿渔躺在床上,她下意识的伸手将腕部搭在额头上,眼睛里不由带了些茫然。
她真的,要离开蔷薇岛屿吗?
大多数的人一生都在渴求平稳,鹿渔也是大多数人中的一部分。
但她又突然想起温伯尔随意掐住她喉管的动作,只是稍微一想,心理上的窒息感几乎要将她完全淹没。
她像是被李柠随意丢进游泳池里一般,那种湿透的难堪感和绝望的窒息感,终于脱离了李柠,但她又掉进了温伯尔的陷阱里。
但温伯尔也不是她的浮木,他们实力差距悬殊,他心情好时,或许是成为她的浮木,他心情差时,也可以随时给她带来窒息感。
任何人都不会是她的浮木。
鹿渔闭上了眼睛。
但温伯尔确实教会了她许多。
她走之前,应该遵守约定,供给她这一生的血液。
蔷薇岛屿的地形下意识的钻进了鹿渔的脑海里,她的指尖无意识的轻颤,想着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