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闷啊

    梨教授素来以“随和阳光”著称。

    此时的梨教授依旧是那张随和又阳光的皮相,可那双偏绿的瞳孔却愈加变深,似是在实战考核里模拟的毒蛇变异人,跟他脑袋一样的眼睛,漫不经心的瞥他一眼,却阴森可怖。

    林宥的后背发凉,汗毛直竖,他无意识的后退一步,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的面色发黑,上前一步,单手插兜,正视着梨教授,甚至还笑了下:“难为梨教授记得我的名字,我确实叫林宥。”

    鹿渔盯着落在地面上的影子,看着影子缓缓移动,似乎转了过身,她没说话,跟上了影子。

    林宥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梨教授”离开,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感到愤怒,他的面色涨得通红。

    就像是对面是个极为强劲的对手,他已经鼓足勇气和能力来对抗对方,可对方轻飘飘的看他一眼,便离开的憋屈感。

    最重要的是,林宥感到了害怕——不战而败的害怕,他如今看着“梨教授”的背影,都感到种被插住喉咙的窒息感。

    金属质感严重的银色铺满鹿渔的瞳孔,她低着头跟着温伯尔的身后,路上已经没有多少学生了,她才故作勇气开口同温伯尔说话:“教、授,我一会有课。”

    虹膜解锁的电子音响起的同时,便是温伯尔低笑声传入鹿渔的耳朵里,他的声线低低,似乎已经脱离了那层伪装着的声音,低沉又醇厚,含着笑意:

    “又骗人。”

    他的尾音却往下落,生生的带了些压迫感。

    在这算是密闭的空间内,让鹿渔不禁害怕的后退一步,背部却贴在冰冷的金属墙上,这墙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没有任何的响声。

    冷意沁透鹿渔的脊背,爬上她的脖颈,直冲进她的大脑皮层,鹿渔感到阵毛骨茸然的冷意,她颤着手,扭头看向金属墙面,又看向温伯尔,睫毛颤了颤,低着头,声音发着颤道:“没、没骗人。”

    小兔子似乎又要哭了起来,她刚才扭过头看他的时候,眸光似乎带了水光,又快速低下头,但温伯尔依旧看清了她眼角的红痕。

    温伯尔的喉结往下压,这是一个很明显的吞咽动作,他感觉喉咙发渴——他有点分不清这是不是食欲了。

    他刚开始用了虹膜系统。

    他带着她走得是,西边办公室。

    西边办公室除了主人的虹膜解锁之外,还可以拆卸金属器械。

    鹿渔刚一动,她就听到温伯尔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低低的:“小姑娘,你的监护人是我啊。”

    鹿渔微顿。

    上次她在办公室写文档的时候,确实在监护人和推荐人一栏写得是温伯尔的名字——她只认识温伯尔。

    当时教授也确实说过,会将课表发给监护人。

    但鹿渔没想到得是,温伯尔竟然真的看了她的课表。

    她蓦然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情绪。

    鹿渔抬头定定的看向温伯尔。

    若是她在蔷薇岛屿上学习三年,她就能在校内毕业,再找一份工作,不用回贫民窟,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的害怕被人卖到夜场。

    唯一需要忍受得便是,温伯尔。

    温伯尔看着鹿渔小心翼翼的动作,他忽而低笑出声,迈步来到鹿渔的身边,伸手直接按在鹿渔的手背。

    他带着她的手背。

    再次用力的按了下去。

    凹槽陷落,金属墙面被打开。

    呼啸的风声吹过鹿渔的发,她仰首望着温伯尔。

    鹿渔忽而意识件事情——她在温伯尔的地盘上耍小聪明。

    温伯尔俯身看她,伸手随意将鹿渔耳边垂落的发丝卷到耳后,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他进了金属门后,那张梨教授的皮相脱落,又重新显出他的皮相,眼帘微垂,遮住那双漆黑的瞳孔,他的嗓音带了些笑意,似乎在逗弄家里不听话的宠物:

    “嫌闷啊。”

    他指的是,鹿渔寻找开门按钮的动作。

    阳台上的风吹过绿植,将鹿渔披散着的黑发往前吹去,落在鹿渔的肩膀上,她望着温伯尔,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压下害怕的情绪,一字一顿的说着:

    “温、先生,您同我做过约定。”

    “您想要我的血,”鹿渔抬手将衬衫扣子解开,露出截白皙的脖颈和上面的血管:“我想要有尊严的活着。”

    温伯尔看着她的动作。

    小兔子露出锋利的獠牙,警觉的看着他。

    温伯尔的喉结下压,他的眼帘微微抬起,露出冷然的眸光,指腹顺着鹿渔的脖颈,压到她的血管上,轻轻按了下去。

    他甚至低笑出声:“嗯,你继续说。”

    温伯尔按压的力度并不是很重,但却很有压迫感,脖颈上的动脉被捏住,自然是极为恐怖又令人惊慌的一件事。

    鹿渔望着温伯尔似笑又似包容的皮相,她压下心中的害怕,手腕无意识的颤了颤,低着头,很小声的说:“你不能不尊重我。”

    她抬头看了眼温伯尔,又立马低下头,很小声的说道:

    “还有,不能杀我。”

    温伯尔应了声,他敛起眼帘看向鹿渔,眸光依旧冷然,却好像带了些笑意,那笑意转瞬即逝的消失在他的眉眼间时,似乎多了些真实感,他抬起手下意识的放在鹿渔的头上,似乎想要安抚她,却发觉鹿渔害怕的缩了缩脖子。

    温伯尔收回手,他摩挲着指节,眸光沉了下去,但身体却诚实的发生了变化,似乎整个人被拉了下去,是一种精神上的重坠感。

    温伯尔恍然的意识到,

    他在失落。

    鹿渔没发觉温伯尔的动作,她久久没有听到声音,这才小心翼翼的鼓起勇气,抬头看向温伯尔。

    温伯尔垂着眼帘,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依稀的感觉到他似乎有点茫然和难过,身体内残存的欢喜替她率先做了决定。

    她想安慰他。

    这一想法冒出来的时候,鹿渔微惊,她又是不可置信又惊慌的退后一步,彻底惊醒了温伯尔。

    温伯尔抬眸看她,面上难得毫无情绪。

    那种伪装似的温柔和包容被褪下,眼尾并未上扬也并未下落,呈现出一种冷然又平静的模样,可这副样子却让鹿渔无意识的发慌。

    她又是后退一步。

    耳边响起温伯尔的低笑声,腰被温伯尔扣住,他身上森冷又凉薄的气息传递给了鹿渔,紧接着是脖颈一疼。

    她的血管,又被咬开了。

    不知是疼痛还是阳台上的风,让鹿渔第一次没有感受到少女怀春似的情意,她感觉到了细微的疼痛,可这疼痛又迅速被身体内传来的情/欲压盖。

    她睁着双茶棕色的眼睛,望着天空。

    空中很暗,没有人为的电子发电产品,岛屿上的天空竟然和贫民窟的天空差得并不多,只是没有化工厂偶尔漂浮的不明气体而已。

    就算以后温伯尔遵守承诺。

    她依旧没有获得尊严。

    她一无是处。

    所以才会害怕和惊慌。

    鹿渔的心胸慢慢被打开,那双茶棕色的眼睛也是第一次没有因为温伯尔的吸吮而溢满泪水,反而瞳孔的棕色更深,阳光似乎落进她的眼眶里,发出类似于眩晕般的光晕。

    她的面色发红,不是因为惊慌更不是因为羞怯也不是因为体内情/欲的变化。

    是她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科技时代,尊严是取决于能力和地位。

    她依附在温伯尔身边,就像是朵菟丝子。

    菟丝子是没有任何尊严的。

    鹿渔的瞳孔慢慢变亮,她的唇角甚至带了笑意,这笑意没有任何羞怯和小女儿般的情态,她只是在为自己高兴。

    当女子因自己而感到开心,试着接受自己,甚至是取悦自己时,那种浮于表面的漂亮彻底被内在的洒脱而取代,这才完成了通往尊严的第一步。

    温伯尔感受到鹿渔翻腾着的血液,他微顿,獠牙离开鹿渔的脖颈,看向鹿渔。

    温伯尔已收回獠牙,只是下唇上依旧带了血液,便显得肤色更加冷白,似是透明,瞳孔还没变成漆黑依旧是血红。

    他看着鹿渔,眸光似乎带了审视。

    可由于他的外形原因,却显出几分风流又薄情的意味。

    鹿渔看了温伯尔一眼,又低下头,她以为温伯尔已经吸食完了血液,便抬手准备将脖颈上的纽扣扣好,可腰间却突然一紧,她被迫撞上了温伯尔的胸膛。

    带起的风声将鹿渔的长发落到她的背后。

    温伯尔的獠牙已经再次咬上了她的血管。

    失血抑或者是撞击的缘故,

    鹿渔听到声细微的心跳声。

    她愣了片刻,

    可耻又嫌恶的发现,是她自己的心跳声。

    心跳声并没有因为她的厌烦而停止跳动,反而更加激烈的跳动起来。

    天色越发暗了下来,似乎快到了晚上。

    不知何时,温伯尔停下了动作,他捏着鹿渔的下巴,逼近她,瞳孔依旧是血红,可不知为何却似乎带了些焦躁感。

    鹿渔的呼吸声浅浅,浮在空中,而温伯尔没有呼吸声,但他们离得实在是太近了,误以为温伯尔也在呼吸着。

    她听见温伯尔低声道:

    “小姑娘,你刚才在想些什么?”

    小兔子往日粉色的气息,如今变成金色。

    似是古地球植物异变时期,人人都盼望的希望颜色。

    他应当是没有心跳声的。

    可他刚刚胸廓像是凹陷一块,心脏好似跳动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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