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

    程笑茫然抬头:“你怎么在这儿?”

    岳昭的声音紧跟着从门口处传来:“方块儿你等等我啊,急什么急程笑又不会跑。”

    待看到程笑和李衡,岳昭顿了顿,脸上立马换作灿烂的笑:“二位晚上好啊,都在学习呢,辛苦辛苦。”

    “我和岳昭来吃饭。”方叙白神色坦然地跟李衡打了个招呼,这才回应程笑方才的问题。

    这理由找的,岳昭摸了摸自己还充实的胃部,强忍着才没笑出来。

    程笑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抬头迎着方叙白的视线看回去:“这个点,你来吃饭?”

    方叙白的神色比方才更放松了,随意地将一只手搭在程笑座椅靠背上,将程笑没好气的表情看在眼里,嘴角微扬:“吃夜宵。”

    吃夜宵就吃夜宵吧,反正在场的恐怕就方叙白一个人信自己嘴里吐出来的话,就算他说吃午饭也没啥大问题。岳昭无奈地在心底叹口气,在李衡的一侧坐下。

    方叙白从初三开始个子猛蹿,此刻往程笑身边一站,整个餐厅就他显得格外突出,再加之外形气质过人,从他进来开始,就有女生不住地往这边看。

    察觉到了别处传来的视线,方叙白眉头微皱,拍了拍程笑示意她给自己腾出外面的位置。

    谁知程笑压根不买他的账。

    “你吃夜宵非得跟我们挤在一桌吗?那边还有很多空桌子呀,你在旁边吃会影响我学习的。”

    我们?她和李衡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方叙白气得想笑,与那双熟悉的眼紧紧对视:“抄个作业也这么多讲究吗?”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讽刺人,程笑一拍桌子也跟着站起来:“就是这么多讲究!”

    她这一拍没控制好力道,桌上的刀叉弹起又落下,在餐盘里发出叮铃的脆响,引得整个大厅里人在瞬间看了过来,服务员也从前台探出身子查看情况。

    小情侣闹别扭她见多了,见这边一桌子都是少年人,服务员又不甚在意地缩回前台玩手机。

    “诶诶诶,你俩有啥坐下来好好说,不要在公共场合影响别人。”这种场面岳昭从小到大也见多了,当起和事佬来熟练得让人心疼。连方奶奶都曾感叹过,方叙白平时看着可稳重一孩子,每次遇上程笑却像钻了牛角尖,偏偏程笑将“窝里横”这三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在亲近的人面前永远不会做先低头的那个。

    见一旁的李衡看的愣了神,岳昭连忙安慰式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哈班长,他俩私下一直这样,用不了三天指定和好。”

    岳昭边说着边给对面的方叙白挤眉弄眼,想要提醒他这趟来是给程笑道歉和好的,谁知对面的人却像没听到一样,坐下后居然真的气定神闲地看起了菜单。

    程笑也没再理他,只是写字的力道都比方才重了几分,仿佛那空白的答题栏变成了方叙白的脸。

    点好饮料小吃,方叙白朝她落笔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切入正题:“我不让你抄作业,是想让你长个记性,今年十二月就要会考了,会考后就是分科,你不能继续这么吊儿郎当地过下去。”

    程笑上个学期简直快泡在漫画和动漫里了,方叙白当时忙着搞物理竞赛没空管她,等他从竞赛培训班回来,程笑的成绩已经一落千丈。

    程家父母都在法院工作,平时忙得脚不沾地,对于这个唯一的女儿也是极尽宠爱,程奶奶养孩子就更随意了,只要程笑吃得香睡得香没病没灾,她就认为这是自己最大的成功。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长大,程笑足够有安全感,也足够散漫,以至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监督程笑这件事居然落在了方叙白头上。

    虽然只比程笑大三个月,但方叙白从小就很有做哥哥的样子。小时候的程笑长得像个精致的洋娃娃,总爱粘在方叙白身后撒娇,方叙白便利用这一点进行诱哄:

    “笑笑好好学习,才能和哥哥一直读一个班。”

    幸好程笑本身算是十分聪明的学生,只要听从老师的安排稍微下点功夫总能追上方叙白的步伐。直到高中遇到了物理,即便再聪明的脑袋,在这个时候也不能妄想不费吹灰之力采撷硕果,因为实验班里多的是天赋和勤奋并存的学生。

    程笑骨子里的散漫这个时候便显露了出来,她直接选择摆烂、抵抗、等待分科。

    方叙白对于程笑选文科没意见,每个人都有自己适合的路,但程笑最近的摆烂,显然不是只针对物理一科。

    此刻听到方叙白的数落,程笑头也不抬:“班主任说会考各科全A是件十分轻松的事,我吊儿郎当关你什么事,你怎么比我爸还啰嗦。”

    刚刚送来的冷饮无人触碰,水珠顺着玻璃杯外沿攀爬,最后凝结成一片小小的水雾,透过这层朦胧,杯内淡蓝色的液体在灯下流转,像是某种蓝色的、猜不透的、正在氤氲发酵的情绪。

    空调的冷气不断,方叙白的视线落在那杯冷饮上,没有说话。

    “行,我不管你,以后不会再这么说你了。”

    双方沉默片刻,方叙白吐出这样一句话来,语气很平静,是程笑和他相处这么多年难得一见的平静。

    以至于让程笑莫名觉得心慌。

    方叙白没再理会程笑的反应,朝对面的李衡点了点头告辞,起身离开了快餐店。

    “诶,你别来去匆匆啊!”岳昭追着跑出去。

    室外的热浪扑面而来,即便已经是夜晚时分,三伏天的暑气也没有偃旗息鼓的打算。

    “你说你这是较什么劲儿,就剩两天时间了,你就是再借程笑一个脑子她也不可能靠自己把那么厚的一本物理作业写完啊,而且我的作业不也是大肆借鉴了你的吗,怎么你还搞区别对待呢?”岳昭十分不理解方叙白这一通操作,他甚至不理解就这么一件芝麻大的事情有什么值得他生气的。

    “你们不一样,你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至于程笑,她是在凭着本能挥霍时光。”

    岳昭从初中起就立志要投身历史学的“史海”,除了不擅长的理科,文科的几门科目他从没放松过,但程笑上个学期浪的有点过了,本来擅长的几门科目在期末考试时都呈现大跳水的状态。

    岳昭无奈点头,继续苦口婆心:“行吧,程笑放着好好的学习天赋不用确实有点浪费,可你跟她讲道理也得讲究策略啊,程笑从小就倔得像头牛,从我认识她那天起就吃软不吃硬,人家今天刚刚旅游回来你就劈头盖脸一通人生道理,这换我我也翻脸。”

    方叙白的表情未变,岳昭一时也分不清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两人立了片刻,方叙白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只是上车前又不忘转身叮嘱了一句:“我以后不会说她了,她刚刚不是说了不需要我管她。你记得一会儿送她回家,我先走了。”

    留在原地的岳昭愣了愣,半天后反应过来,冲着出租车尾怒骂一句:“你俩吵架把我当老妈子是吧!”

    快餐店里,李衡刚刚全程旁观没有插话,待方叙白走了才斟酌着开口:“天色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笑笑。”

    被方叙白一搅和,程笑也没有了继续赶作业的心情,刚想对李衡说“不用”自己回去,就见岳昭又大摇大摆地折返回来。

    “我和程笑家住一条街,我们一起打车回去,班长大人您快回去吧,天怪热的。”

    李衡依旧是那副好说话的性子,闻言对两人笑了笑:“那好,你们路上注意安全,我们开学见。”

    /

    回去的路上,岳昭又忍不住苦口婆心劝另一个当事人,奈何程笑全程将头扭向窗外,只留给岳昭一个高昂的下巴,活脱脱一副拒绝沟通的姿态。

    “行,姑奶奶,我闭嘴,您一路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脖子不酸吗?”

    听到这句,程笑这才换了个姿势,一脸嫌弃地给了岳昭一个白眼。

    无辜被牵连的岳昭:我图什么?我上辈子欠他俩钱了?

    当晚,程笑熬夜赶制物理作业,第二天又跟着父母去外公外婆家聚餐,等到回来时已经是傍晚。

    一家人进门的时候正好遇到方叙白从隔壁出来,少年一身清爽的运动装,怀里抱着个篮球,属于青春的朝气扑面而来。

    程父也是从小看着方叙白长大的,当即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叙白你这是要出去打球啊,明天就开学了,是该酣畅淋漓地玩一场!”

    方叙白点头应是,目光不可避免地和一旁的程笑交汇,两人不约而同地错开视线。

    一进门,程母便拉住了径直往屋里走的程笑:“你和叙白闹别扭了?”

    程笑心中诧异母亲大人这堪比福尔摩斯的洞察力,但嘴上仍旧死犟:“哪有,我是昨晚补作业实在太累了,现在只想一头栽倒。”

    程母好笑地拍了拍女儿的头:“那就好,你别总跟你方哥哥吵架,他从小爸爸妈妈不在身边,性子内敛早熟,以往吵架哪次不是让着你,你别总欺负人家。”

    程笑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敷衍地回了程母几句离开了客厅。

    程妈妈杨书琴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扑在工作上,但程笑知道,区别于爸爸程文彬略显没心没肺的开朗幽默,杨女士其实是一个十分细腻柔软的人,比如她总是会以母亲式的怜爱去对待方叙白,经常会在家中为了方叙白的父母长吁短叹。

    程笑早慧,记忆力也比同龄人要好上许多,是以她清楚记得七岁那年方叙白的父母闹离婚时堪称“壮观”的场景。

    开始是频频爆发于凌晨的争吵,而后是不限地点的谩骂厮打,最离谱的一次两人直接从法庭一路吵回了方家,等邻居们听到动静去看时,方家已经找不到一件完整的家具。

    这场混乱程笑也参与了,那个时候的方叙白虽然不常在宛城住,但凭借着几次老鹰捉小鸡,槐树街霸王花程笑早就把这个长得白净漂亮的哥哥划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所以她绕过方家满地的玻璃渣子,像个骑士一样走向了不被人注意的窗帘角落,然后和“公主”一起藏了起来。

    “那是你儿子,你不养谁养,我带着这么大一个孩子怎么工作?”方母尖利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疯狂。

    方父也不遑多让:“合着那不是你儿子?呵,我倒忘了,想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叙白到底是不是姓方我还得去找个人鉴定一下呢!”

    “方远洲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你无非是怕带着个孩子惹得你那个小三不高兴了,我还就告诉你了,孩子老娘绝对不会要的,就要留给你,恶心死你们!”

    窗帘可以藏住两个小小的身子,但却隔绝不了源源不断的谩骂。程笑当时特别希望眼前咖啡色的布料能变成电视剧里隔绝一切外来声音的结界,那样方叙白就不用听这些了。

    在捂住他耳朵和拉住他手之间犹豫了片刻,程笑选择拉住了他的手,因为骑士一般都是这样带公主逃跑的。

    “方叙白,我们逃跑吧,去我家,我把我的玩具和游戏机都送你,你以后就做我的哥哥,他们不要你没关系,我要。”

    当时的程笑并不懂自己话语的重量,她只是很不理解方家父母为什么会不要自己的孩子,她早就想要一个哥哥了,而且从槐树街的道义讲,大哥不能让小弟沦落街头,这是武侠剧教给她的真理。

    脑子里胡乱想着以前的事,程笑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或许是昨夜在作业里彻夜鏖战太累了,她这一觉睡得酣甜,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竟一觉到了天明。

    /

    隔壁的方叙白就没有这么令人羡慕的睡眠质量了,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和程笑冷战心情不好的缘故,他竟然久违地梦到了父母离婚的那段时期。

    那段日子真的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最不愿回想的一段日子,玻璃杯摔在地上的声音会把他从熟睡中惊醒,各种肮脏的字眼会从父母嘴里连贯输出,惊心动魄又无计可施。

    那时候,客厅角落的窗帘对他来说来说足够厚重,他喜欢把自己藏在后面降低存在感,事实上这个地方选的十分不错,直到最后除了精力旺盛的程笑没有第二个人发现他这个秘密基地。

    梦里,方叙白又回到了父母从法院回来的那天下午。

    争吵声从玄关持续到了客厅,刚换的新家具又历经了一遍比拼式的打砸,方叙白坐在窗帘后的地板上,淡定地听着父母为他的抚养权争执。

    不是抢着要他,是抢着不要他。

    后面劝架的邻居们赶来,场面更加热闹,方叙白揉了揉额头,在想自己的课后作业还没来得及做。

    这个时候,身边猝不及防挤进来一个人,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几缕光线,程笑瞪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在他脸上打量,看样子是在确认他有没有哭。

    幼稚,他早就不哭了。

    “方叙白?”程笑压低嗓子,紧紧挨着他坐下。

    “嗯。”

    方叙白不知道她来这里干什么,这里实在不是什么适合做游戏的好地方。

    下一刻,右手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温暖柔软,程笑伸手死死攥住他。

    方叙白脑子有点懵,第一反应居然是她力气好大,难怪被叫作槐树街霸王花。

    “方叙白,我们逃跑吧。”

    “好。”

    方叙白在梦里听到七岁的自己毫无理智地答应了这个不怎么聪明的建议。

    拉开窗帘,客厅的白炽灯明亮刺眼,哄闹的大人们停下动作,讶异地看着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两个孩子。

    时空被扭曲揉碎,声音模糊难辨,画面像是被胶卷定格,一切都显得光怪陆离。

    唯有穿着裙子的骑士紧紧攥着“公主”的手,穿越满地狼藉,朝着大门的方向狂奔。

    只有程笑和被拉住的他是鲜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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