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尸走肉

    江心雾努力适应黑暗,模糊见到不远处的两道人影摸索着向她靠近。

    片刻后,一左一右,一个握住她的手,一个抓着她的手臂。

    “是……是你吗?”这是黎滟的声音。

    “大猩猩?”这是何晓诗的声音。

    她应了一声:“是我。”

    确认好对方所站的位置,她们放开手,继而握紧自己的武器,以防突然冒出来的危险。

    黑暗总是会在无形中放大内心的恐惧。

    无意间发出的一点动静,都能让他们成为惊弓之鸟。

    “嘶——”陈多卫倒吸了一口凉气。

    于阳曦把头转向他所处的方向:“胖哥,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陈多卫僵硬的声音:“没、没事。”

    没事……个屁啊!

    陈多卫僵着脖子,维持着屁股挨在座位边边的动作,不敢动弹。

    他能清楚感受到,那触感不是柔软的座椅,而是……人的大腿。

    于阳曦站在他左前方,其他人更是离他十万八千里远。

    那这会是谁的大腿?

    他根本就不敢往深处想啊!

    此时他迫切地希望有人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随便谁都可以,快来拉他一把!他的双腿已经麻到完全动不了!

    但是很可惜,没有一个人察觉到。

    他似乎听到了磨牙的声音,嘎吱嘎吱,嘎吱嘎吱……近得仿佛就在他脑后。

    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了磨牙声,银幕适时亮起,将半个影厅照亮。

    众人看见原本空荡的座位上坐满了丧尸,它们动作一致地转头盯着他们,紧闭的嘴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嘶……”他们想也没想,拔起腿就跑。

    由于过道狭窄,他们时常会擦过丧尸们的膝盖,顿时鸡皮疙瘩爬满手臂。

    唯一庆幸的是,它们只是目光追随他们,再没有其他动作。

    这其中最倒霉的要属陈多卫。

    影厅被照亮时,他控制不住往后看,正好与身后的丧尸来了个鼻尖贴鼻尖的深情对视……

    他崩溃,他绝望,他虚弱的声音和那些磨牙声打擂台似的响起:“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啊……”

    于阳曦顺着声音回头看去,被他这惨不忍睹的模样吓了一跳。

    硬着头皮原路返回,刚把他拉起来,就见他跟兔子似的瞬间窜出去一大截。

    他回头看了眼盯着自己的丧尸,咬牙追上对方。

    银幕上的画面由白天转为夜晚,屋内点起灯,烛火跳动着,连带着影厅内的光线也忽明忽暗。

    青衣妇人换了身寝衣,靠坐在床头,静静看着书。

    房门在这时被人推开一点空隙,少女的脑袋探了进来:“阿姊?你要睡了吗?”

    妇人放下书,掀开被褥让她上来。

    她笑嘻嘻爬上床,乖巧地盖好被子:“阿姊,可以熄灯了。”

    影厅内再次陷入黑暗,众人猝不及防,只来得及跑到两侧的过道上。

    须臾,音箱里传出少女和妇人的对话。

    “阿姊。”

    “怎么了?”

    “你回来住,荣哥儿怎么办?”

    “有下人们照看着,无需担心。”

    “我当初见到荣哥儿的时候,他还是小小一团……不知道他还认不认得我。”

    “记得的,我有与他提起过你。”

    “真的吗?你怎么和荣哥儿说起我的?”

    “我说啊……荣哥儿有个爱玩闹的姨母,就是个皮猴儿!”

    “阿姊,你说我坏话!”

    “哈哈哈哈……”

    “阿姊。”

    “嗯?”

    “我和你说个小秘密,你不要告诉爹爹和娘亲。”

    “好,你说。”

    “隔壁将军家的小公子,与我年岁相仿,近日我出门时常碰见他。”

    “哦?快与我说说,你们……”

    “我……我……他说等他在军营里立了功,就来上门求亲。”

    “阿姊?”

    “嗯?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也是欢喜他的……”

    “阿姊?”

    “嗯,希望他能早日迎娶我们家阿初。”

    “阿姊,你又打趣我了!”

    “哈哈哈哈……”

    大雪纷飞日,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行驶而来,停在永乐侯府外。

    雪花顺着凛冽的寒风飘进檐下,落在垂落的白布上,近乎与之融为一体。

    屋内传出压抑的哭声,时不时还有劝慰的声音响起。

    少女站在门外,扶在门框上的手已经冻僵,却仍旧不愿进屋。

    “阿初,阿初过来,来见你阿姊最后一面。”立在棺椁边上抹泪的妇人朝少女招手,声音哽咽。

    少女缓缓后退一步,紧抿着唇,说不出半个字来。

    雪下得更大了,白茫茫的视野中,唢呐声起,众人合力将棺椁抬出灵堂。

    少女跟在人群后,双目失神,浑浑噩噩。

    前方突然一阵骚乱,有男童在大喊:“你们要将我娘亲带去哪里?!”

    少女的目光有了点神采,她往前望去,身着孝服的男童被身后的奶娘拉着,正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始终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倏然落下,滴在雪地上,转瞬凝结成冰。

    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一人,她被困在这看不见尽头的雪地里,哭得不能自已。

    午后,有谈话声从书房传出。

    “阿初会同意这事吗?”

    “荣哥儿还小,与其让姑爷娶个品性不知是好是坏的续弦,倒不如让阿初入侯府,帮着照看荣哥儿。”

    “可阿初她……”

    “莫再说了。她自小就听她阿姊的话,这是她阿姊的遗愿,她理应照做。”

    托盘落地,瓷碗和汤匙立时摔成碎片。

    汤汁溅到裙角,月白色顿时被染深。

    屋内的谈话声骤停,片刻后有脚步声传来。

    警惕的声音在门后响起:“谁在外头?”

    房门被拉开,少女惨白着脸,声音颤抖:“爹,娘,你们刚刚所说的……可是真的?”

    男人负手而立,良久长叹一声:“你阿姊上次回来,就是来交代后事的。”

    “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唯一的牵挂便是荣哥儿。她担心她走后,新夫人待荣哥儿不好,就想到了你。爹娘自知此番是委屈了你,但你阿姊实在放心不下荣哥儿,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啊……”

    “我……我知道了。”

    “阿初……”

    “你们放心吧,我会嫁过去的。”

    故事进行到这里,哀婉的琵琶声再度响起。

    影厅重新回到黑暗,一直试图开门的众人终于放弃这个念头。

    “不行啊,这门根本拽不动,跟胶水粘住了一样。”

    “看来和这部电影有关。”

    “呃……本中本?”

    “简直了,从进游戏开始,尽是些倒霉事!”

    “别抱怨了,”江心雾转身看向已经转场的画面,神色异常平静,“认真看剧情,仔细找线索。”

    大婚之日,少女一袭红嫁衣,被送上花轿。

    起轿后,她似有所感,掀起帘角往外看去,正对上隐在人群中神情复杂的少年。

    帘角匆忙被放下,少女端坐于轿中,脸被盖头所遮挡,看不清半分神色。

    他们只能从那搅在一起的双手窥见一二她此刻的心情。

    婚后,在她执掌中馈后,方才得知,丈夫烂赌成性,永乐侯府早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依照阿姊遗愿,尽职尽责地照料荣哥儿,还要分出心神看紧府中所剩无几的银两以及对付不安分的妾室。

    事务繁多,难免会出纰漏。不知从何时起,荣哥儿开始与她疏远起来,望向她的目光中暗含着提防。

    在他眼中,她是不安好心的继母,是在他娘亲尸骨未寒之时趁机进门的恶毒姨母。

    十五年过去,她明丽灵动的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过笑容,只剩下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麻木。

    这日她处理好府中事宜,回到房里却见丈夫在翻箱倒柜,手里拿着一幅画。

    她冲上去撞开他,一把夺过画:“你休想在我这里拿到半个铜板,给我滚出去。”

    男人面容狰狞:“那是老子的钱,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藏老子的钱?”

    “婆母既已将府中中馈交于我打理,我便不会让你拿去赌。”

    “拿我死去的娘压我是吧?好,好,容善初你好得很!”

    “滚。”

    “啐!老子迟早要让你后悔!”

    他一走,容善初顿时卸力瘫坐在地,抱着画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不多时,门外响起丫鬟疾跑而来的脚步声。

    见她坐在地上,丫鬟连忙上前扶起她,嘴里说道:“夫人,大公子和丞相府上的三公子当街打起来了,大公子被推了一把,磕到脑袋,现在被人送医馆去了。”

    她强撑着站稳,在听到对方的话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仰面倒下去。

    昏迷前,她看到的是丫鬟惊慌失措的脸。

    “夫人由于劳损过度,身子骨败坏了,需要好生调养身子,万不可再劳累了。”大夫苍老的声音絮絮叨叨着。

    “是,是,奴婢都记下了。”

    “唉……还有记得让夫人放宽心,心事堆积太多,对身子也不好。”

    “好,等夫人醒来,奴婢会和夫人说的。”

    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随着房门关上,容善初睁开眼,直直盯着房梁。

    从踏入永乐侯府开始,她就再没有一刻舒心过。

    丈夫恨她管着钱不让他去赌,时常咒骂她;继子恨她太过严厉,事事与她对着干。

    “阿姊……”她的声音轻到只有自己能听到,“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她闭上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

    “我明明,也是你的亲人啊……”

    深秋的夜很凉,湖面被风吹得波纹阵阵。

    丫鬟担忧地看着她,小声劝道:“夫人,我们回去吧?小心着凉。”

    容善初摇头,望着湖面出神许久。

    半晌,她道:“近日府中可有出什么乱子?”

    丫鬟面露迟疑之色,吞吞吐吐不敢说实话。

    她皱眉:“直接说,我还没那么容易被气死。”

    “大公子这段时日都在府中养伤,没怎么出过院子。”

    “倒是消停了,那侯爷呢?”

    “侯爷……他去库房支走大笔银两,已经三日没回府了……”

    “我不是让你们不要给他支钱的吗?”

    “奴婢该死……奴婢……”

    “罢了,他是主子,来硬的你们也不得不听。这事不怪你们。”

    亭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丫鬟突然道:“夫人,奴婢觉着……侯爷不是又去赌了……”

    看她没有露出不满的神色,丫鬟大着胆子继续道:“肖姨娘跟着侯爷一起走的。奴婢先前在街上听到传闻,说是今年祸乱四起,恐怕再过不久,就要打进京了……已经有好多人家收拾东西打算离京逃难了,侯爷会不会也……”

    “呵,他也就这点出息。”

    “夫人……倘若这事是真的,奴婢要不要也去把行囊收拾好?”

    “嗯,你现在就下去收拾吧。”

    “那夫人……咱们现在回去吧?”

    “我再坐会儿,你半炷香后过来接我。”

    画面变暗,紧接着率先响起尖叫声。

    等画面亮起时,已经转了场。

    “快跑啊——”

    “杀人啦——”

    街上的喧闹传进后院,听不太真切,只有近乎穿透云层的尖叫声清晰传到众人耳中。

    永乐侯府里乱哄哄的,所有人都在忙着把东西搬上马车。

    “别带了,”容善初威严的声音打断他们的动作,她指着那一辆辆马车道,“所有人都上去,除了粮食,其他没用的都扔了。”

    她又看向站在一旁身量早已超过她的年轻男子,道:“荣哥儿,你娘亲让我要好好照顾你,如今我要食言了。”

    男子察觉到不对劲:“你什么意思?”

    没成想下一瞬,毫无防备的他被对方用力一推,在众人的拉扯中上了马车。

    马夫提前得了吩咐,手中马鞭一甩,马车朝着侯府后门扬长而去。

    天空中渐渐飘起雪花,容善初抱着画,一步步踏进湖中。

    被水淹没的瞬间,她恍若置身雪地,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哭着喊阿姊。

    “阿姊,阿姊,你在哪里……阿初想你了……”

    “阿姊……阿初好冷,阿初不想嫁给姐夫……”

    “阿姊……阿初好恨你……”

    “若有来生,我们不要再做姊妹了。”

    一片寂静和黑暗中,突然断断续续响起了啜泣声。

    像是在刻意压抑着,啜泣声很小声,偶尔还夹杂着极轻的吸鼻子的声音。

    陈多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脑袋转来转去,只能隐约看到大家的影子:“你们有听到哭声吗?嘶,不会有鬼吧?”

    他话音刚落,啜泣声骤停,吓得他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绝对有鬼!电影里那个女鬼!我的妈呀!我最怕这种东西了!快、快想办法出去啊啊啊!”

    “鬼叫什么?”何晓诗打断他的鬼哭狼嚎。

    听着她略带哽咽的声音,陈多卫霎时陷入沉默。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那个被人打骨折都不会吭一声的诗姐,居然看个电影也能看哭?!

    “就是,”黎滟吸了下鼻子,附和道,“鬼叫什么?”

    陈多卫:“……”居然还有一个。

    等他再听到哭声时,已经很淡定了,甚至还能问一句:“你们需要纸巾吗?我包里有。”

    谁知这回何晓诗和黎滟同时回他:“我没在哭。”

    “好好好,你们没哭,是我哭了。”

    “我们真的没哭。”

    “对对对,你们真的没哭。”

    “胖子。”庄朗突然出声喊他。

    他应了声:“怎么?”

    “你可能猜中了。”

    猜中了?

    猜中什么了?

    他努力回想自己说过的话……

    “有女鬼在哭。”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