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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03)

    短短三秒钟,漫长仿若一世纪。

    周月白亲眼看到林熠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神态仓皇。她脸上的笑意收敛,定定地看着他:“林熠,怎么了。”

    像一尊木偶雕塑,林熠动了动嘴,没有发出声音。

    他们之间只剩三四步距离,周月白自己滑动轮椅到林熠面前,尽可能让声音平静:“林熠,别急,出什么事了?”

    一米八几的身高颓然蹲下,像倾覆的山。

    最后的最后,他只撂下一句:“我……我得回家一趟。”

    -

    家乡很远,一北一南。

    本应该是天各一方,但又丝丝缕缕缠绕着、绑缚着。

    这是一座没有建机场,也没有通高铁的小城镇。林熠从小生长在这里,父母在省城打工,外婆是他此生唯一的亲人。

    一路山高水长,为了能尽快抵达,林熠先是最早一班飞机到省城,转火车硬座,最后还要坐上大巴。

    山路崎岖,车子摇摇晃晃,像童年时外婆的臂弯。

    林熠睡不着,只能干瞪着眼,从浓黑的夜撑到天光泛白,车子终于抵达。

    身躯疲惫至极,但林熠强撑着一口气,使出运动会上百米冲刺的速度,他知道外婆一定在等他。

    然而还没等走到家门口,远远已经看见大门口的贴白。哭声和放炮声传来,林熠脱力倒地。

    来迟了。

    院里眼尖的亲戚瞧见林熠,高声说:“哟,这不是林熠吗!”

    林父也瞧见了,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回来,你阿嬷临走前一直叫你的名字,你都没在床前送终,你不孝啊!”

    林熠站起身,缓缓往家里走去。

    走得近了他才看到,房前聚集了一些住得近的亲戚邻居,有些正窃窃私语讨论着什么。

    林母面上没有悲色,只有麻木,毕竟这是她婆婆,不是亲妈。

    但即使是血亲,林父的脸上也看不出几分感伤。

    林熠哑着嗓子开口:“阿嬷呢?”

    “在后厅。”

    林熠沉默地进屋。

    屋子的陈设和记忆里别无二致,只是更旧了,更破了。

    外婆一向不舍得丢东西,屋里放着一堆不知道哪里捡来还没来得及卖的矿泉水瓶和纸壳箱,整理得板正,已经用绳子捆好了。

    路过卧室,他没仔细看,直奔后厅。

    阿嬷躺在板床上,一动不动。

    按照习俗,遗体已经梳洗过,换好寿衣,乍看上去还有生气。

    林熠走过去,握住外婆的手,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大颗大颗连成线:“阿嬷,对不起,阿熠来迟了。”

    倘若他乖乖听话,好好读书,现在应该在省城上高中,赶回家还来得及见外婆最后一面。

    倘若之前的战队没解散,他顺利站上赛场得个奖,也算给外婆一个交代。

    ……

    可现实是。两年职业没结果也没积蓄,现在好不容易做主播赚到钱了,想着再过一两个月战队那边稳定了、把直播赚的钱提出来,过年回家接外婆去北京,也带她看看□□升旗、尝尝铜锅涮肉……

    他记得小时候老师问他理想,他说,要赚钱给外婆买大房子住、带她到处旅游、让她安享晚年。

    过去十八年人生,他没实现任何一个梦想,命运却一次次让他失去所有希望。

    -

    回到院子里时,人更多了,闹哄哄的。

    前厅要设灵堂供亲友来吊祭,有人在贴挽联和白花。

    林熠紧攥双拳,穿过人群走到父母面前,嘶哑地开口:“为什么不去医院?”

    林父一愣,随即不耐烦地说:“去过了,大夫说要住院,你阿嬷说死也要死在家里,才回来的。”

    林熠又问:“那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

    林父抽着烟说:“通知你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大夫。”

    那样不在意的语气。

    林熠穿上麻衣草帽,整夜跪在堂前烧纸。接连两宿未眠,竟然一点也不困。

    他脑子里都是小时候和阿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有温暖的、有伤怀的,也有遗憾的。

    原来除了已故之人,活着的人也会有走马灯,一幕幕清晰而痛楚地播放着。

    直到清晨出殡,林熠双目通红地看着院子里人来人往,好多从小都没来看望过他和阿嬷一次的亲戚,在阿嬷死后反而来吊唁,按照习俗大声嚎哭着。

    眼泪流光了,一滴也没有了,他笑出声来,招来几道异样的目光。

    哭泣的人这样多,真正伤心的好像只有他一个。

    火化完,林熠作为长孙亲手捧着外婆的骨灰,恍如孩提时代外婆抱着小小的他。

    按习俗年事已高的老人去世是喜丧,家中会摆席款待亲戚朋友。林母早早就请了厨,菜色很好,这一顿饭上做了不少功夫。

    亲戚们的话题从外婆过去的事,逐渐变成林父林母在外地打工赚多少钱,再最后都汇总到林熠身上。

    “林熠现在在哪?首都是吧,大城市,肯定赚得不少。”

    “我记得林熠初中毕业就不念书了吧,说是去打游戏了,现在还在打游戏吗?”

    “哎呦,这么大了还打游戏呢,能赚到钱吗?”

    “打游戏能赚什么钱啊,我听我家囡囡说了,都是那叫什么来着……网瘾少年。”

    林家父母脸上挂不住,赔着笑说:“不打游戏了,打什么游戏,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闹着玩的。”

    林熠冷笑,没说话。

    旁边一个大婶看看林熠,笑着冲林母说:“你们家林熠模样真不错,要我说啊也别走那么远,我姑爹家开厂子的,干脆让林熠去厂里上班。正好他家有个女儿还没嫁人,说不定还能成一桩婚呢。”

    林母脸上有点惊喜,连忙说:“丫哦,家里开厂子的,蛮好的蛮好的……”

    林熠打断道:“不用操心我的事,安葬完阿嬷我就回北京。”

    刚才说话的大婶脸色一变,转头跟林父说:“是我瞎操心了,你家仔长大了,翅膀硬咯,家里人管不了他了。”

    林父绷着脸:“再怎么大也是我的仔,这个家还轮不到他说了算。”

    林熠顶回去:“你是生了我,但你没养过我,我跟你不熟,我的事我自己说了算。”

    林父被当众拂了面子,怒喝:“反了你,我看人家说得对,反正出去也是天天打游戏不务正业,还不如上厂里干活,磨磨你的性子,不然你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

    一旁的亲戚见势不妙,打着圆场:“他还是年纪轻,不懂得长辈良苦用心,以后总会懂事的。”

    “对对对,现在这个岁数正叛逆呢,等到工作定下来,再结婚生子了,就能稳下来了。”

    林熠没再说话,大家只好把话头从他身上引开,说起外婆要安葬的墓地来。

    说到这,林父脸上添了点自豪的神色。

    他得意道:“墓地是我特意托朋友在南山上找的地。我已经找人算过了,说是风水好,能保佑子子孙孙。”

    林熠听到这,坐不住了:“你要把阿嬷葬在南山上?”

    那是一处荒山,不高,下大雨的时候会滑坡。林熠小时候上山玩,看到过几座孤坟,一看就是很久没人拜祭过,连碑上的字都残破不堪了。

    阿嬷还曾经跟他说,那座山怪怕人的,她都不敢上去。

    林熠忍无可忍:“你们有钱为了面子大摆宴席,可阿嬷活着的时候你们不舍得多给点赡养费、生病的时候你们不舍得花钱去医院、现在就连她死了你们都不舍得买一块正经的墓地吗?”

    林父怒道:“你懂什么?墓地风水好能保佑后代就行……再说了现在墓园里的地跟房子一样贵。买一块墓地要十几二十万,我们打工一年到头也就赚个零头,你成天游手好闲知道赚钱的辛苦吗?光说得好听,怎么着,这钱你出?”

    众人的目光投在林熠身上,像在看好戏,有人嗑起了瓜子。

    他站起身,抿着唇和父亲对视:“你放心,这钱我出。”

    -

    当夜,林熠紧急提现了直播平台里全部可以动用的钱。

    流程一直显示处理中,银行卡迟迟没到账,这是他第一次支取这么大的金额,不知道流程究竟要多少,等待的每一刻都分外焦躁。

    他不怕被街坊乡亲打脸嘲笑,他只怕如果没有钱,阿嬷就要去那座她害怕的山上长眠。

    好在凌晨时,他终于收到了银行卡到账的短信。

    这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在梦境中沉沉浮浮,四周光怪陆离。

    第二天,一家人启程去下葬骨灰。

    林母想劝林熠服软,林父则是等着看好戏,他完全不信“游手好闲”的林熠能拿得出钱,还是这么大一笔钱。

    林熠紧紧握着手机,像人生中终于有一处他可以握住的渺小希望。

    他直奔最好的墓园,实地看完后,一眼挑中一处视野好风景好的墓地。

    从这个位置远眺能看见海,他记得外婆喜欢看海。

    这处墓地的价格令人咂舌。

    林母扯扯林熠的袖子,而林熠却说:“就这里了。”

    神色各异的一家人一同将外婆的骨灰安葬。

    刻碑时,谁付钱谁有话语权。

    林熠做主,无视家里长辈的要求,这块碑上没冠夫姓,也没写XX之母、XX之妻的称谓。

    仅有五字——“郑素珍之墓”。

    将近二十万花出去,很没有真实感。

    林熠节俭度日,这辈子从没花过这么大一笔钱。虽然签字付款时一气呵成,但回想起来,指尖还有些微微发颤。

    他遗憾这笔钱没能带活着的阿嬷享一享福、看一看远方的大好河山。

    但他又欣慰这笔钱能让阿嬷死后用自己的名字,在这座能看到海的山上长眠。

    临走前,他摩挲着墓碑,郑重道:“阿嬷,不要牵挂我,也不必保佑我。来世,你为自己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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