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

    十年间魂牵梦绕、每每只能出现在梦中的面庞,恍如隔世。

    乔以南记得路北倾的每个显著特征,所以此刻最先能注意到的,是他存在明显变化的手臂。

    缠着雪白的绷带,还呆呆地举起手和她打招呼,又在她注意到自己手臂时面色凝滞,想要无声无息背过手去。

    他一直,都在等她。

    如她过往的每天一样。

    这场面,怎么品出种久别重逢的感觉。在旁人眼里的三个礼拜,其实早已经在另一个空间,过去了十年。

    “走了。”唐明哲非常识趣。

    “我不,”陈澍完全不同,暗戳戳搓手手,“我要留下看热闹——”

    然后被无情拉着后脖颈拽走:“我校服……”

    乔以南撇嘴,眼眶止不住发痒,这些年的遗憾似乎到达顶峰。想上前一点,又怕碰痛他的手臂:“你又骗我……”

    可他骗了什么呢?

    他说他没事。虽然手臂受伤,但完好无损站到了她面前。

    他还说,他们一定会再见。然后,他们真的重新相遇在此。

    尽管,颠倒了年龄和经历。

    你改变了曾经的我。

    我又带着这份执念,在无形之间,引导了现在的你。

    “又?哪有,你也把我形容的太坏了,”路北倾躬下腰,放平视线和她一致,桃花眼微微眯起,“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原谅我好不好?”

    没有预兆彩排。语气自然熟络,像是,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对于其中一方,也确实如此。

    好。怎么可能不好。

    哪里需要什么原谅,根本就是,从来没有怪过。不然她也不会自欺欺人、也要一直找下去了。

    在江北找了八年没能找到,所以她接受现状,回川禾碰碰运气。没想到碰到大运,遇是遇上。

    尽管在,另一空间。

    “……哦,”乔以南才不想承认自己被一个小孩哄到,却仍下意识担心他的手臂,“严不严重?”

    “哎?”路北倾抽回自己的手。

    他今天刚换过药,伤口处于结痂状态,看起来有点狰狞,又为了透气防止发炎,只缠了薄薄一层,靠近就能隐约看见伤口。

    以乔以南那种隔着老远看别人受伤都吓的发抖的性格,他就善良一点,决定不让她看到了。

    乔以南:“?”

    路北倾不点破,而且他的确有更好的说辞,把右臂背到身后,示意两人所处的环境:“现在可是在学校。”

    是你说的,在校期间,我们要尽可能保持距离。

    冷静的大脑终究没能控制本能,不会刻意去做,可又时时刻刻体现在了,每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乔以南悬空的手默默收回,垂眸低笑。

    倒是记得清楚。

    路北倾便抓住这个时机,好好回答起她的问题:“不要紧,小伤口而已,没伤筋没动骨,只是缝了几针。”

    缝,针?

    那不是会留下疤……

    !那个时候。

    乔以南想起十年前的这一天。她只顾把更多的关注点放在路北倾沮丧的神情上,从而忽略了,他手上的动作。

    当时路北倾左手拇指随意碰触,以为只是无心的小举动,现在想来,摩挲的正是他现在右臂受伤的那个位置。

    乔以南手肘抵上露台边缘,缓缓把手、搭上自己额头的部位,那处光滑柔软,没有那道骇人的伤疤。

    虽然位置不同,可她做过的动作,他也同样进行过。

    怪不得那时什么消息都没有听到。在另一重时空,路北倾也在为之做出改变。甚至他可能,比她知道的还要早。

    他也,真的做到了。

    阻止了,不好情形的发生。

    两个都在尝试做出改变的人,其实早就在瞬息变换的时空里,对对方产生了影响,息息相关。

    可再来一次,还是奢望能做到更好。

    “早知道当时就不那么说了。”乔以南低声说。

    如果知道回到过去的我会关联起你的未来,我一定会斟酌每一句话,至少不会让你因此受伤。

    “哈?哪句?”路北倾回忆。

    是说在学校里减少接触?还是很担心他?或者……是再考虑一次?

    路北倾一滞。

    她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不是……”有些话其实也是可以说——

    “就那句……说你的职业规划是飞行员,”乔以南反思着,话不禁脱口而出,“我没想到,结果你会因为这个受了伤。”

    她把自己认知里路北倾的选择赋予了这时还没有做出选择的路北倾,而后者又因为她的话,塑造成了前者的自己。

    因此。

    悖论存在,闭环也随之产生。

    他们彼此都不知晓这一时空的结局,只能尽力尝试,时间会证明一切。但乔以南仍会自责,没能好好利用已知,帮助到他。

    路北倾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开口:“乔以南啊。”

    “嗯?”乔以南回应。

    路北倾抬头。纵使乌云遮挡住月,可这个夜晚似乎依旧格外明亮,跟半年前的远眺完全不同。

    明明也没过多久。

    那时父母的官司终于到了尾声,他们欢呼雀跃解脱的开始,却是他一直以来难以释怀的梦魇。

    从国外回来碰到气流颠簸时,路北倾甚至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那一刻,他想了很多。

    想自己应该也不算太差,从小到大没少收到夸奖。可因为父母各自的优秀强势,反倒他成了最多余的那个。

    无出发泄的心情,找不到的出口,看不清的未来,连脚踏实地,仿佛都做不到了。

    直到你出现。

    好像比我对我自己还要更深的了解,一步步浸润到我的生活,围绕在我身侧层层重叠的乌云,才得以云开月明。

    而此刻,连夜空的乌云都格外应景,也许阴霾总会笼罩,但终有一刻,迷雾剥开,再露出满天银河。

    乌云散去,星星就出现了。

    路北倾眼底闪烁,偷偷望向旁边。

    所以,你不需要懊恼。

    “之前你问我,训练有没有害怕,”路北倾低下头,嘴角悄悄扬起,“确实是有的。”

    “怎么突然说。”乔以南安静听他突如其来的转折。

    “没什么,就是……现在很想告诉你,记得帮我保密,”路北倾霸道讲,接着说,“练胆的时候会怕,高空跳台、距离抓握都有,但那跟实训上机比,其实也不值一提。”

    男生说话的时候笑着,这次似乎没有被影响到心情,可语气却平静,镇定到像在讲一个旁人的故事。

    极端冷静,拥有足够强大的心理素质,是飞行员应该拥有的必需要素之一。

    他已经战胜自己了。

    而路北倾自己意识到这一点,就发生在这一周的开始。

    “飞机上升到一定高度后,其实我都有在刻意控制,不去往下看,指令靠耳朵听,操作台在眼前,我需要的是目视前方,听起来好像也没什么,”路北倾看着夜空中闪着航空灯的飞机,鼻息间叹出口气,想想仍后怕着,“可当下落前万分之一的概率碰到鸟群导致螺旋桨受损、飞机不受控制颠簸跌落时,我没办法再控制我的动作。”

    看再多的通报声明,都远不如听本人亲口讲述。而且乔以南就是由气流颠簸才回到的这里,所以她理解那危急一刻的恐慌。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畏高的路北倾。

    “这意味着,我总会有看向地面的那刻,看事物缩小的地面全览,身边一切摇摇晃晃,感受着完全失重的机身加速跌落,我脑袋一片空白,本来就畏惧的精神,完全做不出下一步的反应。”

    乔以南猛攥紧拳,手指冰凉。

    那样惊险的时刻。

    他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可我的体能达标,理论知识也都能熟练记住,所以为什么,要被一点能克服的恐惧挡住方向。而就是那个时候,某一瞬间,有个声音出现在了我耳边,”路北倾又笑了笑,转头看过来,“是你的声音。”

    温和平静,给予过他太多鼓励。

    乔以南倒吸一口气,眼睛闪了闪:“?”

    “我想到了你,”路北倾继续,“我想到你跟我说过,叫我不要害怕,要试着睁开眼,往更远的地方看。”

    她这么说,他就照做了。

    路北倾忍着受伤手臂的麻,面对直冲地面的下落距离,鼓起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勇气,引导飞机降落到了停机坪。

    插曲结束,一切顺利。

    乔以南却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比表白还要轰烈的,是当她亲耳听到,她经历过的果,产生的因。

    全都是围绕他们两个。

    “当时我还没走出低谷期,一点想法都没有,所以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因为你的随口一句,给我提了个兴许可以尝试的目标,”路北倾说,“但起初也只是不想被不认可的父母称作‘三分钟热度’,所以想要坚持久一点证明自己。可是后来在这一期间,我真的喜欢上了这个规划。”

    在日积月累中学会的担当与肩负,明白责任感与使命感同样伟大。

    而乔以南现在知道了。这个因,是由她自己一分一毫拼凑,塑造而成。

    这样看来,好像庆幸的事又多了一件,变成了他的离开。那时的路北倾会因为集训期间的果断操作和精准预判,表现出色,被江北那边的航校选中,获得更具挑战的捷径。

    通知大概得到的匆忙,不过好在,为他的离开铺下了新的旅程,不至于因为转学,断送前程。

    至于现在,他总归不会差。

    幸好,幸好。

    如果结果如此,那么遗憾,似乎也没有那么遗憾了。

    每个人,都值得更好。

    路北倾目不转睛,侧脸勾勒起少年极佳的弧度。

    他没说话,把或许不太成熟的念想,暂时封锁在扎根的土壤。

    于是乔以南抬头便能看到,男生眉眼深邃,满眼只她再容不下其他。

    就像我喜欢你。

    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不可替代的独一无二,所以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与旁人存在差异。

    而是你朝我靠近,让我变得不再一样。

    路北倾看向旁边的女生,眉眼温和。

    是你改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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