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他的逻辑，几乎所有人类都逃不过他这番评价，毕竟就算某人经受了大起大落，也会跳到另一个物是人非的环境中，展露出其他虚伪的温良品质，无限套娃下去，人类又有几年寿命能验证身边之人的种种真伪呢？有的人也许在A环境中保持住了品质1，却在B环境中丢失了品质1，人类是会随着环境改变自己的生物。

    佟月白欲言又止。他的话激起了她的聊兴，她也常和韵子谈天说地。可话说回来，她和龙渊并不是能聊人生哲学的关系。

    到底还是不要交浅言深比较好吧？

    佟月白按捺住了谈性，沉默着，将最近常看的几本书收进行李箱，然后是几套常用衣物，护肤品和洗漱用品。

    龙渊站在门口目不斜视，直到她拎起一袋洗衣液，他才微微侧目。

    “常用的清洁用品不用带，他们那里有。”他说。

    佟月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答：“我习惯这个味道。”

    东西不算多，一个箱子就装完了，她将家门锁好再回头，发现龙渊已经提着她的行李箱要下楼了，她只好小碎步跟在他身后。

    下楼再次路过阿婆家，佟月白踏着哀乐进去给阿婆上了一炷香，又与阿婆的儿子儿媳说了会话，得知阿婆是在睡梦中安详离世，她心里好受了一些。她吸了吸鼻子，再次回望阿婆慈祥的黑白照片，想起她昨夜坚定地递给自己馒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短短一天晚上经历生死，平时亲近的邻里老人又溘然长逝，若非还有韵子支撑，佟月白的心理承受能力怕是不够用。

    她打开微信界面，看着韵子的头像发呆，真想跟她聊聊天，但又不想她平添担心。

    等她从收拾好心情抬头看，发现龙渊正静静地看着她，佟月白有些许尴尬。

    “人生苦短，能在心爱的子孙和亲厚的邻里环绕下离世，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他说。

    她好受了一些，与他一同离开了巷子。

    因为昨天和同事换班，她下午两点才需要到公司报道。按照生活习惯，她去市场买了今天的菜。

    佟月白问过老板娘，二楼有小厨房可以借用。

    “她那里提供餐饮，手机的一些软件也有外送服务。”龙渊凝视她，似乎正在理解她的举止。

    佟月白挠挠头：“呃，我比较喜欢自己做饭。”

    亲自下厨能控制食物摄入量和摄入的营养成分，对身体更好。七婶说她虚，那她还是要在心里抗议的。因为这个好习惯，她的身体素质比一般同事都好。

    就算是可能虚……那也是因为被别人衬托的吧？

    佟月白悄悄瞅龙渊。他看起来确实很健康强壮，是时下流行的高瘦薄肌型，至少能轻松无压力抱起120斤的她，拿她的行李箱跟拿玩具一样。

    她很羡慕他的健壮。

    如果她有这种体格，就能兼更多的职，挣更多的钱，帮助更多的人……佟月白突然想起和韵子聊过的相关话题，当时韵子一脸无语地看着她，好半天才叹息：你都拥有突然变强的能力了，怎么还只想着搬砖打工啊？真是社畜的命，没救了！

    佟月白忍不住笑出声来，引来龙渊询问的目光。

    她岔开话题，委婉地问龙渊要不要跟她一起吃午饭。他的脸色变得怪异，但还是点点头。

    平时佟月白自己吃，10元左右的两种肉类，5元左右的三种蔬菜，加上400克左右米饭，就足够提供一天的营养。她不太清楚男性的饭量，但她看了看龙渊……鉴于她看他还要抬头，佟月白又默默往基础饭量上加了3倍。

    龙渊神色如常吃完了饭。

    她暗暗记下他的反应，决定一会去跟老板娘订餐。

    她想起公司同事曾悄悄议论，龙渊的衣食住行皆由专人负责，必然每一餐都尽善尽美，突然跟着她粗茶淡饭，他能一脸若无其事已经很给面子了。

    人家是来帮忙的，总不能让人将就她的饮食。

    吃过午饭，佟月白开始给笔友回信。

    咖啡厅位于市中心偏僻角落，平时都是老板一人打理，人流量不大不小，按老板娘的说法就是“热闹又不会很吵”，看似被热闹染上身，但实则一切与己无关，她很喜欢。

    可佟月白却不喜欢，这会让她想起过年万家团圆，外面热闹非凡，而她独自在家听电视节目，给已逝的家人们讲一年里发生的事，但室内空空，无人回应。

    但她并不是挑剔环境的人。

    她如往常一样给资助的孩子写信，这令她感觉到熟悉的安全与满足，就好像一切坏事都没发生。

    [小花：见信佳！关于你的疑问，我已知悉。很高兴你步入成年人行列，有了女孩们的小烦恼……]

    佟月白写写停停，时而苦思冥想，时而唇挂微笑。等她写完，抬头看，却见龙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若无其事将信折好，放进信封。

    “据我所知，这个时代的人，似乎更倾向于用电子产品交流，连纸质书籍都不再受欢迎，使用笔纸交流者更是少之又少。”龙渊慢慢道。

    佟月白觉得他的用词有些怪异，但她也并未多想，只是笑笑，说：“但电子产品对有部分人，却还是奢侈品。”

    现今的人们已经对贫穷失去了想象，何况龙渊还是富二代，这种提问实在太正常了。

    佟月白很担心他就此展开长篇大论，想要教导她一些什么，于是立刻拆开第二封信，开始假装忙碌。

    也幸好龙渊拿着一个kindle（亚马逊阅读器），开始了自己的阅读。

    他的安静让佟月白很快沉迷于自己的事，等到她回完信，她才终于惊觉龙渊还在旁，正满腹抱歉欲语，龙渊却眼也不抬，将食指竖于唇间。

    “看完这页。”他说。

    佟月白立刻松了口气。

    看来，龙先生也相当享受这种静谧时光。这可真让她刮目相看，心中对龙渊的好奇更重了。

    这点点滴滴好奇汇聚起来，都直指一个问题：龙渊为什么要追求她？

    人类择偶无非看几样：权势，财富，容貌，性格，相处的契合度。

    权势财富她没有，容貌性格也只是寻常，至于相处的契合度……龙渊之前甚至不认识她。

    这是在太奇怪了。与其让她相信平平无奇的自己会被一个性格还不错的有钱帅哥真情实感一见钟情，她宁可相信世界上有鬼。

    啊……不对，不管她信不信，昨晚她也确实见识到了阿飘的存在。

    所以，龙渊确实也有可能对她一见钟情。

    这个念头令佟月白一时陷入哑然。

    “我好了。”龙渊忽然将kindle收起来，站起身。

    佟月白下意识循声看去，眼前却全是龙渊那双大长腿，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英俊而平静的脸。她脸颊微热，连忙起身，小跑着去问老板娘能不能代寄。

    “哇，笔友？你好古典喔。”老板娘夸张道。

    “不好意思，我快要上班了，可能来不及……”佟月白有些不好意思。

    老板娘表情诡异：“啊……？你还要去上班？”

    她看看龙渊，又看看佟月白，似乎无法理解。

    佟月白也无法理解她的震惊。

    上班……怎么了？天塌下来不也得上班吗？不上班下个月的社保怎么办？

    “麻烦了。”龙渊放在桌面的指尖轻而慢地叩着。

    老板娘立刻收起表情，答应会帮她代寄。春城是一座旅游城市，不少店铺都有代寄的服务，而咖啡厅刚好位于景区边缘。

    忙完琐事，佟月白拿起挎包出门上班。

    地铁上，往来人群或安静无声，或窃窃私语，只有地铁运行的运行和报站声。

    有女孩表情肃穆，争分夺秒刷着题目。

    有阳光大男孩起身给老人让座。

    也有一些疲惫的上班族，安静靠坐在椅上。

    更有不少外地的背包游客，时而抬头张望打量。

    这如寻常般平静的午后，让佟月白一时恍惚。这就是她平常的生活：

    去市场买菜，给自己做饭。

    午后休息或者是给笔友们回信。

    乘坐人来人往的地铁去上班。

    忙碌完一天的工作回到家，给自己做晚饭，然后与朋友们联系，或是做一些感兴趣的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些琐碎的平凡，堆积起了她大学毕业后的8年时光。

    有时候她也会感觉沉闷的生活缺少些趣味，但更多时候却是对现世安稳的满足。如今，这一切还能再延续下去吗？

    佟月白有些迷茫。

    “在想什么？”龙渊低声问她。

    她回过神：“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平时觉得无聊却安稳的日子，在这种时候也显得格外珍贵。”

    龙渊瞥了一眼地铁上的众生百态，不以为意道：“你以后也能继续这种珍贵的安稳日子。”

    佟月白哑然，同时对他的好奇心更甚。说起来，龙先生到底是做什么的呢？他似乎对这些事很熟稔，而且老板娘也说过他‘身份尊贵’，他本人对这件事的态度也表现得把握十足。可不得不说，这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她已经想到了别的地方，龙渊却还在原话题里打转。

    “你觉得原来的生活无聊？那以后你可以做一些不那么无聊的。”

    佟月白忍不住笑了：“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日复一日的工作虽然无聊，但至少也给了她立足世界的勇气。年复一年不变的良好生活习性，也给了她健康的身体和还算富足的精神世界。和这些比起来，偶尔的无聊感倒也算不得什么。

    龙渊却道：“所有的无聊和限制，大多都源于资源不足。我可以为你解决这个问题。”

    她感觉有些好笑，但还是客气道：“感谢你的厚爱，但我想，我不会为了资源成为谁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