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祝枝凝没来得及去找江大荒，因为她被人拦住了。
这人是个女人，拄着拐杖，脚步飞快，紧急刹住停在祝枝凝面前时，一双鞋四周都有扬起的烟尘。
“这位青年才俊，我、咳咳，夜观天象，掐指一算，你与丹道缘分不浅呐——咳！”
她声音很好听，细声细语，又温温柔柔的，就是说的内容不太着调。
祝枝凝注意到名为江大荒的少年朝这边看过来了。
她想了想，还是先有礼貌地回复面前的人。
祝枝凝在现实里很久没说话，乍一说话还有些不习惯，先清了清嗓子，才声音沙哑地说：“如何不浅？”
女人弓着腰咳得撕心裂肺，一只白皙的手自袖口探出，正要扶上祝枝凝的手腕，闻言浑身一僵，讪讪笑道：“掐指算到的。”
祝枝凝：“你是丹修？会算因果？”
女人没回答，手拢回袖中，拄稳拐杖直起身，露出一张不施粉黛的脸。
她长相分明是极美的，皮肤白皙眉眼细长，一双柳叶眼里瞳仁向上望时，更显妖娆。只是嘴唇泛着些不健康的紫色，面上还缠绕一股陈年病气。
看起来是生了重病，挣扎着出门养家糊口的样子。
祝枝凝眼瞅着，莫名心虚，伸手试图扶着她。
不料女人半句话不多说，细腰一扭，转向身后目瞪口呆的江大荒，声音还是温柔且细的：“这位青年才俊，我夜观天象、咳咳，掐指一算，你与丹道缘分不浅呐。”
尾音拉长，尽显缠绵。
祝枝凝举着摸空的手：“……”
江大荒表情空白：“啊哈？”
择道口四面空荡，时常有风吹过。
女人背对祝枝凝，身姿曼妙绰约，黛色轻纱裹身，清风习习，轻纱伴着三千青丝飘荡，让人忍不住叹一句，或许这才是仙人之姿。
如果她没有前后用一样的话术去唬两位修士的话，这“仙人”的座位或许能坐久点。
祝枝凝怀疑女人自己就是丹修，专程来择道口劝人修丹道的。
丹道这么没落的吗，丹修都沦落到重病也不忘来拉人了？好歹不同的人换一套话术啊喂！
这是梦，梦里不需要逻辑。
祝枝凝立刻接受了设定，环视一圈，周围的人大多心有所属，在心仪的择道处排队等着爬楼，只有她和江大荒还在游荡，再加上江大荒的“不让我去丹道是吧，我就要去”，难怪女人盯上他俩了。
想清楚缘由，祝枝凝倒是好奇叛逆少年江大荒会怎么回答。
这么明显的话术，即使他本来也想去丹道，也不会听信“有缘”的说辞……
“真的吗？”江大荒眼睛晶亮，里头全是清澈的愚蠢。
“当然是真的！”终于逮到一个人，女人兴奋地用拐杖把地敲得梆梆作响，边咳边说，“丹道是三千大道中最为玄妙的道，可惜牵涉过多，难度太高，非有缘人难以入道！”
祝枝凝听到排队的路人甲在说：“阿哲，她说的真的吗，我们要不要也……”
阿哲立马打断，字字铿锵：“假的，修什么也别去丹道。”
路人甲：“哦哦，丹修的嘴，骗人的鬼。”
……梦里的丹修设定到底多可怕，他们才避如蛇蝎到这种地步？
江大荒没听到，小狗似的眨眨眼：“那我是有缘人之一了？”
“当然！”女人点头，“别人我都不告诉他们，你是有缘人，给你一粒避雷丹看看丹道有多玄妙。”
说着，她从腰间取出素净的玉瓶，在江大荒期待的眼神里递给他。
江大荒颤抖着接过，抬手摸向红布包裹的瓶塞。
祝枝凝也一并期待看去。
她见过的丹，多为辟谷丹，顾名思义，吃了辟谷丹以后可饱腹数日，期间不必再进食，是修炼初期为节约时间的修士们再修炼时，必不可少的丹药。
她还没听过“避雷丹”之名，不知道避雷丹的外观和功能又是什么？
“啵”的一声，玉瓶开了。
下一秒，干呕声不绝于耳！
突如其来的猛烈苦味充斥鼻腔，犹如一锅熬了七天七夜的浓缩黄连水，祝枝凝面色大变，要不是还稍微揣着些千年剑修的架子，怕是当场就要捂着腰低头哕出来。
排队中的择道人可没这包袱，皆是面上泛绿，动作快的立马噌噌噌捂住鼻子跑开了，动作慢的可就遭了殃，苦到恨不得把今儿登仙阶前吃下的早饭呕出来。
“这是什么味道？”
“谁这么不讲武德带武器上择道口？”
周遭乱成一团，女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拿错了瓶子，手忙脚乱把瓶塞塞回去：“对不住对不住，我拿错了！”
江大荒回应不了。
作为亲手打开玉瓶的天选之子，首当其冲，已经面色青绿、口吐白沫撅过去了。
空气里的苦味来得快，随着瓶口被封，去得也快。
祝枝凝心有余悸，暗道，原来这就是丹修有缘人入门时的待遇，难怪“非有缘人难以入门”，原来是这个难法，非有缘人确实无福消受。
救人要紧。
祝枝凝按压住翻滚的腹腔，上前两步，向周围问道：“有医修在吗？”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应声。
女人小声道：“正经的修士都在第二关的关口，这里都是还不算入门的外门修士。”
祝枝凝抿嘴，见女人蹲下来想抬起江大荒的头，阻止道：“别，先将他放平。”
女人动作停下来，侧头看祝枝凝一眼，从善如流让开位置：“我手上力气不大，姑娘你可以吗？”
剑修，怎么能说不可以。
祝枝凝严肃点头，先令江大荒平躺，再轻轻拍打他的肩膀，见他毫无反应，半蹲下来，双手按上他的胸口，准备做急救。
“哕！”
江大荒忽然干呕一声，缓缓睁开的眼睛里蒙了一层薄薄的泪水。
他朦胧间呢喃两句，眼神清明后对上祝枝凝的眼睛，整张脸唰地通红，迅速拂开按在他胸口的一双手，坐起来，装作无事发生：“刚刚怎么了？”
祝枝凝回道：“刚刚你晕过去了。”
江大荒眸光闪烁不敢看人，低头道：“谢谢你们。”
女人却是若有所思道：“姑娘你动作好熟练，在凡间是医师吗？怎么没去医道？”
医道的入口离他们的位置有不短的距离，祝枝凝从剑道一路晃荡着来时看到过，他们个个腰间悬壶，寓意悬壶济世，一张嘴，吐出的都是祝枝凝没听过的词。
剑修祝枝凝路过时，听得头昏脑胀，只觉得自己在梦里要长出第二个脑子了，连忙小跑着离开医修的入口，马不停蹄找到没什么人排队的这里。
祝枝凝先回答江大荒：“没关系。”
再回答女人：“医道不是我该去的。”
女人笑了：“丹道是你该去的吗？”
“不该去”有两种意思，一是“不配去”，二是“应该去”。女人不知道祝枝凝实际上是听不得那些词，理解的显然是后者。
祝枝凝想了想“有缘”这个词，点头：“丹道有缘，是我该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