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李莲花转头,目光惊讶:“师娘。”

    “跟我走。”芩婆抓着他的手硬声道。

    “不,师娘,我还不能跟您走。”

    李莲花躲开芩婆,芩婆手腕一翻再度抓上他,他往旁边一推化开力道。

    芩婆苍老的手又再度胶上李莲花,李莲花神色谦恭有礼,只是躲着,两人来回几下,芩婆没有讨到丝毫便宜。

    她却没有不满,惊讶道:“你毒解了?”

    李莲花点头:“是,我不能回去云隐山的原因也在此。”

    “什么原因?”芩婆满脸疑惑。

    马车溅起地上的泥水,带起一阵风很快过去,草丛被惊得摇摆几下才恢复安宁。

    芩婆坐在车辕上,一手执鞭一手拉着缰绳,耳边是风声和车轮马蹄的声音,她朝里面问:“姑娘,你还好吗?”

    车厢中坐的正是杜惜娘,她裹着貂皮大衣,坐在马车的一角,她这样坐着已经有一会儿了,上了马车,没有别的动作,就紧着自己的大衣安静地坐着,车帘都不曾掀。

    里头只有她一个人,她却少见的乖乖坐着,眉眼都变得安顺起来。

    底下是车轮骨碌碌的声音,她好像听见了什么话,被马车声模糊了去,她问道:“您说什么?”

    “我说——”芩婆加大了嗓门:“姑娘你在里面可还好?马车会不会太快——”

    杜惜娘这下听清了,提高声音道:“我还好,芩婆您照常驱车便是。”

    车子赶了半日,终于在一处茶棚停下来。杜惜娘坐在草棚里饮水吃干粮,芩婆喂完马儿走过来:“姑娘,今日如何?”

    “我很好。”杜惜娘端坐着,放下两手捏着的饼子,饼子缺了小半边,是她小口咬的。

    芩婆看着她,又道:“我们还有半日我们便到云隐山了,姑娘放心,你的病一定可解。”

    “嗯。”

    杜惜娘端起海碗小口抿一点茶水,这简陋的茶棚,粗糙的桌椅碗碟食物,与她优雅矜持的动作格格不入,她的淑女做派让人觉得她应该在某个雅室兰居,吟风弄月。

    芩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肩膀松散手随意搭在桌上,和气道:“姑娘你不必如此小心,当我是个寻常老婆子就是。”

    “嗯,好。”杜惜娘低头应道,话是这么说,还是一副女儿家的矜持。

    “那么,杜姑娘,你和相夷进展到哪步了?”

    “啊?”杜惜娘抬头,眼眸如小鹿受惊般微乱,又反应过来软声细语道:“我和李公子是朋友。”

    芩婆朗声笑起来:“相夷把你的事情与我讲过,我知姑娘不是拘谨之人,在老婆子面前不必端着,怎么舒服怎么来就是。我这样问你也不是兴师问罪的,我和他师父都对相夷视若己出,作为他的师娘,我和他师父一样,都希望他幸福。”

    芩婆语气感慨:“十年前的相夷我自然不担心,可是现在的相夷,他身上给自己的担子太重,即使不当四顾门门主,我也担心他孤身一人,落寞伤怀,尤其他经历了那样的遭遇。”芩婆对着杜惜娘笑起来:“现在还好,有你在他身边,我就放心了。”

    “您的意思是……”

    “老婆子赞成你们的亲事。”

    “真的?”杜惜娘面上一喜,随后想到什么神色转暗:“不,李莲花……或许没那么喜欢我。”

    芩婆看不懂了:“他不照顾你吗?他不关心你吗?”

    “是这样没错。”杜惜娘的声音藏着几分寂寞:“他对我……或许不是您想的那种,也许……是一种责任。”

    芩婆的声音不赞同:“我看未必,他看你的眼神不同。”

    “这种不同不一定就是喜欢。”杜惜娘的声音很平静,似乎脸上平淡坚定如冰塑,内心就能像面上表现出的一样,感受不到隐压的钝痛。

    她靠某些不见光手段,让李莲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不得不和她绑在一起。这样的李莲花,会把她放在心上,会关心她照顾她。他看向她眼神的波动,带着责任,或许还有几分怜悯,唯独不会是爱。

    她以扭曲极端的方式种下的种子,结出来的自然不会是健康正常的果子。

    杜惜娘看着疯,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是清楚,也是盲目。她摘不到最想要的最甜的桃子,就用自己最能得到的果子包装一下。人的意识有时候可以做得超出意料的好,尤其是自欺欺人这点。

    芩婆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吧,你既这样想,我肯定也说服不了你什么,等你的毒解了,你再看看相夷的心。”

    另一处,雪域茫茫。

    师娘的声音犹在耳畔:

    “她的毒沉积多年,早融入血脉,一般法子很难去除,但我见到你师祖留下的古书上有一种法子,用北境雪山深处的一种千年雪莲带走最烈的药性,再辅以你我温和的功法,慢慢调养差不多可以救她性命。”

    “好,师娘,”李莲花认真道:“不过您可别骗我,我是想杜惜娘痊愈,但我也不忍心师娘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师娘对我来说,是唯一的亲人了。”

    他说的是之前,芩婆要以自身性命给他解碧茶之毒的事,他怕师娘把他支开旧事重演。他愧对师父,如今只想好好孝敬师娘让师娘安度晚年。

    芩婆给他一个放心的笑容:“好了,你上次伤那么重都要推开我,师娘知道你的心,放心吧,师娘不会让你再难过的。”

    于是他们说好兵分两路,芩婆带着惜娘回云隐山疗养,李莲花去寻找最关键的药材——千山雪莲。

    大风拥着大雪打过来,李莲花在茫茫荒原上行走,冷刺的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李莲花问过附近牧民,他们说以前来采过千山雪莲的人,大致是从这里出来的。

    这一片都是茫茫雪域,即使牧民们知道这里有世间罕见的千年雪莲,但极端的气候还是让人望而却步。也就是李莲花依着自己恢复功力,才敢深入。

    有内功护体,也感到透骨的冷意,他的眼睫上覆着一层霜雪。

    经过几日的找寻,终于,前面百丈高的山崖峭壁上,靠近崖头的地方,一株雪莲安静地盛开着。

    雪莲晶莹剔透,如梦似幻,窝在背风的凹槽里,一派岁月静好的安然,与外面的暴风雪俨然两种世界。在这片风雪的国度里,它是纯白无暇的精灵。

    李莲花心中一喜,运起婆娑步向上攀岩,恶劣的风似乎注意到这个闯入者,故意裹着暴雪猛烈地席卷过去,试图驱逐来者。

    大风大雪之下,崖边堆积的雪块突然滑下来。

    李莲花在雪块要砸到他时刚好往旁边一躲,雪块擦着他的衣角掉下去,风愈刮愈猛,雪愈下愈大,崖边的雪簌簌往下掉,顶上的山石貌似有松动的痕迹。

    这些没有减缓来人的速度,李莲花一边攀爬,一边敏捷地躲过坠落物,手脚借力均匀,健步如飞。

    就在离雪莲只剩一丈之时,天空突然飞过来一只雪鹰,张着嘴向雪莲方向冲过去,大概荒漠食物不易寻,它准备食用这株雪莲充饥。

    李莲花伸手接住一团落下的雪块朝雪鹰砸过去。

    鹰被打偏了身子,与雪莲错开,带着飞过来的猛劲向另一边砸去,撞上一块凸起的石头,头深深卡在雪中。

    风雪仍呼啸着,还不知道有多少危险藏在一片白色中。

    半个月后。

    云隐山的柴门被人推开。

    “师娘!我回来了。”

    芩婆闻声出来,见到风尘扑扑的李莲花,衣发散乱,眉目风尘,下颚冒出青青的胡渣,喘着气浑身散发热气,显然他是急匆匆地赶来。

    “你……”

    “我拿到了。”李莲花伸出一个盒子,沾了灰的脸上笑容灿烂,眼里光华璀璨。

    芩婆接过盒子打开,一株雪莲安静地躺在其中,旁边几块白色小冰块,锦缎上一堆深色水迹,是李莲花特意放了冰块保护着,又百里加急匆匆忙忙地赶回来。

    芩婆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照看杜惜娘,她虽面上坚定沉稳,心里也会替李相夷担心,如今好了,一切都好了。

    芩婆笑着看向李莲花:“我们就准备准备就给惜娘洗经伐髓。”

    -

    暮春时节,嫩绿的竹叶都换成深绿色,开春冒的竹笋也长成小竹子。

    方多病带着狐狸精走在山道上。

    这几个月方多病走遍很多地方,拿着李莲花的画像问过很多人,又挨个去了他们曾游历江湖一起历险的地方,处处都是他们的足迹,仿佛还能看到他们曾经打闹的影子。

    方多病不相信李莲花会死,李莲花一定还活着,只是他暂时还没找到他而已。李莲花那么滑头,鬼主意那么多,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死了。

    就是跑遍天涯海角,他也一定要找到他。

    一阵风起,眼前一张中间空心的白纸片飘飘然晃悠悠落下。

    方多病这才若有所感转头,林子里排着几座坟包,前面摆着白烛贡品,布衣的男人女人掩面哀泣,手里纸钱漫天飞洒如雪。

    “清明节?”他喃喃出声。

    这么快就到清明节了吗?

    “小兄弟,你是刑探是吗?”

    “那你来得正好,他们杀了人!”

    “这个刑探真不适合你,完两把就回家吧。”

    “你说你师父是谁?”

    “那我怎么不知道李相夷,还收过你这么一个徒弟呢?”

    “来,敬新朋友。”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这么快……就到清明了。

    方多病淌下一滴泪来:“李莲花,你到底在哪儿?”

    “一定还活着对吧?”

    他自言自语安慰自己。抬手抹了下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

    “汪!”

    “走开,走开!”

    方多病转头,狐狸精正朝着一个坐着的乞儿大叫。

    方多病抹掉下巴的水珠,对狐狸精道:“狐狸精,回来!”

    “汪汪!”

    狐狸精仍执着地叫唤着。

    方多病还想再劝,忽然听出狐狸精叫声的不对劲,看那乞儿的目光也变了神色。

    他注意到乞儿手上的荷包,忙跑过去一把夺了过来,情绪激动:“你这袋糖从哪来的?”

    “死人身上捡的。”乞儿语气平淡。

    方多病心头一震:“死人在哪儿?”

    他立刻骑上快马往乞儿指的方向飞奔。

    马儿越跑越向海边,到了一处沙滩上停下来。

    方多病下马的时候,看到了同样下马的笛飞声,笛飞声也是得到消息赶过来。

    他们对视一眼,然后又默契地转头。

    阴天的傍晚天色渐暗,太阳落了下去,寻常人家此时在吃晚饭或者吃完饭准备休息。

    海面重云连连,海浪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拍打海岸。

    灰白的天空下,青黑的海浪前,一道白衣身影默然伫立,望向海面,眼神苍茫渺远。

    “李莲花,你这个大骗子!”方多病先叫起来,风风火火地跑过去。

    笛飞声也跟上。

    李莲花收回视线,唇角轻轻勾起,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缓缓转身向后。

    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

    他本以为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却不想,原来也是,天地有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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