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甚蓝，微风拂起衣衫。寒霜立于船头，手持一只圆圆锦扇，如锻一般的长发垂于淡粉色的纱裙上。额前发丝飘扬，偶尔拂一拂那眉间的红痣。最可恨的是那盈盈眼波，睫毛弯弯，只望着那幽湖碧水，巍峨青山，却不看这身边人痴心一片。

    钱无疆坐在船舱里，望着寒霜的身影发呆。说是来看风景的，大半时间都在看她。近日他也曾苦苦思索过，自己纵横半生，也算是阅尽百花，此时为何如此着迷于一个女子。思索了很久也没有答案。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只要看着这个女子，心里就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动与幸福。若是靠近在她身边，闻到她身上那股特殊的幽香，更觉全身无数电流涌动，四肢百骸每个毛孔都顺心顺意。为了得这片刻的欢愉，哪怕是散尽千金，也再所不惜。

    今日安排的乃是游湖一行。幽湖波光磷磷，湖上游船穿梭不停。有的船上还传来艄公哼唱的渔家小调，甚为风趣。路边的垂柳也似格外开心，摇曳多姿，在那湖水里映着自己美丽的身影。又有飞絮轻佻地飞舞着，有的飘到湖面上任那鱼儿追逐，有的飘到行人衣袖上，吻一吻那纤纤素手。还有的飘到老人的脸颊上，摸一摸那岁月的纹路。

    寒霜想起小炎奇来，取出玉印，念个法决。只见光芒一亮，圆滚滚的白虎小兽就飞了出来，见了寒霜，一把跳到她怀里，撒起娇来。

    闪电看见炎奇也甚是喜爱，跳过来摸摸它的头，问道：“这炎奇不知道得喂它些什么吃的呢？好几日了，不会饿坏了吧？”

    哪知炎奇一眼看中他手上啃得剩下半根的糖葫芦，一伸爪子便抢了过去。闪电躲闪不及，正欲抢回，炎奇腾地一声又飞到了空中。

    闪电却再也够不着，只能笑骂道：“寒霜姐姐，你看它这蛮横样子，我以为老虎只吃肉，想不到还吃甜食。”

    寒霜亦笑了，看着炎奇，表情甚是宠溺。

    闪电转身又拿了几个桃子逗它，炎奇倒不挑食，一一笑纳，还伸出舌头在闪电手心舔上一舔，把大伙都逗乐了。

    突然，那炎奇鼓了股肚子，口中向湖面喷出一阵雾气，只奔湖水而去。瞬时，方圆半米的一块湖水竟似被冻住了，几位肥鱼躲闪不及被冻在里面，动弹不得。闪电哈哈大笑，俯身捞上鱼来，扔给船夫道：“这下好了，今日可有新鲜鱼汤喝啦。”

    寒霜也甚为惊奇，想不到炎奇还有这般能耐，竟能吐雾化冰，看来是一只水系灵兽。

    闪电乐滋滋地，领了炎奇在船边捞起鱼来。

    船行半刻，转了个弯，远方山边忽而露出一座塔来，约莫九层高。夕阳渐渐西下，将天空染得一片红霞，又有一座长长的九曲幽深长桥跨湖而立，中间却成拱形，那夕阳如今正好挂在那石板拱桥廊柱之上。湖中霞波荡漾，一群白色水鸟飞过，好一副幽湖夕照胜景。

    寒霜向易天笑道：“我听过一首诗：鸟鸣蝶语白衣骄，闲立花阴望琼瑶；莫教夕照催长笛，且踏春阳过板桥。说的岂不正是眼前这景色？这位公子，夕阳已然等急了，不知可否玉箫一曲，以贺今日之聚？”

    易天看着她的脸，唇边露出一抹调皮的微笑，接道：“既然小姐相邀，如何能负雅意？”

    却见钱无疆从怀中也掏出一只银笛来，笑道：“我却有一只短笛，不如咱们笛箫相和，以博小姐一笑。”

    闪电年岁尚幼，又素来不喜诗词歌赋，白了二人一眼，心道：“真酸！”继续与炎奇逗起鱼儿来。

    只听悠扬的萧声先起，越过湖面，向那青山飞去，向那高塔飞去。似乎那里有一个千年等待的佳人，守着孤灯冷星，念着心底深处的恋人。又见笛声清越，伴着萧声跳脱而出，仿佛回忆起初见时的刹那烟火，年少时的凌云满志，玩耍时的调皮恣意，动情时的欢心雀跃。萧声辗转缠绵，激扬而上，仿若一飞冲天，破乌云，化雷电，蛟龙升腾，诉着江湖艰险。笛声伴随轻回，像细雨面面，落于柳絮，落于船坞，落于衣衫，落于心上。最终，若有若无，归于万籁俱寂。

    “好！”

    “真好听啊！”

    “哇，那位公子好英俊啊！”

    “那位老爷也不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贵客。”

    “真想把那两位公子请来咱们画舫教习，咱们的舞蹈正缺没有合适的音乐呢。”

    湖中几处画舫驶过，舫中十几个锦衣女子围在船头，对着易天等人指指点点，耳语声尖叫声不断。一双双眼睛，都放肆大胆地在易天脸上乱转。

    寒霜向易天笑道：“你倒是人气甚望。”

    闪电忙凑过身来，插嘴补充道：“哈哈哈，我听易天公子提过，之前他走在大街上，有不少美人小姐故意在他身边扭脚摔跤，投怀送抱呢。还有……”

    此类艳遇过往想必还有很多，但易天眼睛一瞪，把他下半句话给憋了回去。

    钱无疆笑道：“前面那宝塔，也是有五百年历史了，听说当初曾经把一位魔女关押在里面，塔里结了特殊的法阵，可封印魔女灵力。可惜后面还是逃了，那塔倒一直存了下来，成为了幽湖一景。”

    魔女？寒霜心中一动，好奇问道：“这却是个什么故事？”

    钱无疆便回忆了一下市井传说，向几人娓娓道来。

    这其实是一个爱情故事。

    五百年前，有一个魔女，生得自然娇媚无比，但是心肠毒若蛇蝎，本事颇大，创立了一个魔教。日常最爱饮人血酒，门下子民却是甚多，大多狂热追随，自愿献出鲜血供奉给她，希望魔女能赐福众人，风调雨顺，物产丰美。

    本来，这魔女要是一直待在山里也便罢了，也只祸害那一方水土。偏生她性子野，最喜到处游乐，传播歪理邪说，四处吸收百姓和江湖众人入教。那魔女也的确有不少妖法本事，随便挑出几样来教给门众，倒也能日修灵丹，强身健体，益寿延年。但是教徒日多，本事越大，做得坏事也就越广，经常仗着魔女赐予的妖法横行霸道。各城正派人士听见魔女的名声，都是胆战心惊。

    有一日，那魔女游玩至这幽湖，众人却不认识她。恰有一个年轻僧人路过此地，行路口渴，按佛家惯例不便自行打水来饮，见这魔女立于井边，便求这魔女赐一碗清水。这魔女有心戏弄他，便打来了水，一会泼在他身上，一会洒在地上，就是不予他。那僧人也不生气，由着她玩闹。一来二去，可能是天意使然，两人竟然生出了情愫。

    寒霜等人听到这里皆唏嘘感叹，魔女高僧，世所不容，看来这必定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了。

    那钱无疆继续讲道：

    那僧人本不是本地寺庙的修行者，乃是从广陵城远道而来。听说俗家之身非常高贵，只因从小身体孱弱，家人请了一位禅师来瞧。禅师卜算一番，说是孩子与佛有缘，需得从小出家修行不见家人，病方能好，所以便自小修了这禅道。说也奇妙，那孩子悟性惊人，修行一日千里，小小年纪便广阅佛门经书，他师父都说再也无法教他呢，需他出门远游苦行，方可证大道。这才离了广陵，来到天幽城。

    是缘也是劫。这魔女从未见过像小师父般单纯宽和之人，那小师父也从未见过这边貌美且大胆的女子，渐觉情深。两人初尝情之滋味，甚是难舍难分，很快便破了小师父二十年的修行金身，两人越了雷池，互许了终身，日日在这幽湖边相伴。

    几个月过去，两人的事情终于被他师父知晓了，百般劝诫不回头。小师父更是铁了心要还俗，与那魔女长相厮守。他师父气急心痛之下，竟然圆寂了。

    “唉……”故事听到此处，众人不免都替这对恋人担忧起来。

    只听钱无疆又道：

    师父圆寂后，小师父心中便已有了些愧意，但情之所至，还俗之心依旧未改。

    天幽城天岩禅寺当年有位主持法号八苦禅师，与那小禅师的师父本是知交好友，便特来相劝。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那老主持修为高深，已然脱离八苦，是以取了这个法号。

    八苦禅师找到这小师父，也不曾说别的，只给他讲了几个佛门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说：“从前有一个书生，甚为爱慕一名女子，两人心心相印，两家也许了婚期。但过不了几年，那女子又变了心，最终嫁给了别人。那书生悲痛欲绝，便到寺庙门前一棵大树前自尽。没想到佛祖刚好经过，便化为一名游方僧人，拿了一面古镜给那书生看。

    书生看到一片茫茫大海，竟有一名被害的女子尸体，赤身露体□□躺在沙滩上。第一人路过了，看了那尸体一眼，摇摇头，离开了。第二人路过了，把自己的衣衫拖下，盖在那女尸身上，然后离开了。不久，又有第三人路过了，他找来树枝在一旁挖了个坑，把尸体好生掩埋了。

    看到此处，那书生不解其意。游方僧人告诉他，这女尸就是你那未婚妻的前世，你就是那第二个路过的人，因感你赐衣之恩，才有了你俩这段情缘。但那第三个路过的人，就是她如今所嫁之人。”

    原来如此。寒霜等人听了这佛门故事，个个若有所思，只觉心绪悲伤，幽幽不得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