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爸爸出差归来,显得心事重重,晚上吃饭时,妈妈不安地看了他好几眼。他们的神情让我觉得,家里发生了难以解决的事。

    家里的事,以前我都觉得让大人处理就好了,但是现在,我想知道。

    我现在想弄清楚一切,哪怕这一切跟我一丁点关系都没有,我不愿意再做一个糊里糊涂的、所谓的被保护周到的病秧子了。

    爸爸妈妈的卧室跟我的房间隔着大客厅,我没去洗澡,直接到他们的卧室门口偷听。他们在晚饭后互相使了眼色,我于是知道,所有的秘密要等他们两人相处时才会说。

    “小河还是坚决不去?”妈妈的声音。

    “是啊,跟我又翻脸了,又扯出我在他高三时不经他同意,私下找他的班主任把他的高考志愿改去北方,处心积虑让他离家远远的旧事,气我现在想把他推得更远,推到国外。我要是一直坚持劝他出国,他会更恨我!”爸爸的声音显得很疲惫。

    “可是这次机会很难得啊,他们院长说,当交换生的机会千里挑一,那可是藤校。”

    “他哪里听得进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赶快毕业,把事业做大,挣更多的钱,有了经济基础后摆脱我们,完全独立,”爸爸重重叹口气,接着恼火起来,“这混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哭了:“小河真是疯了,小洛是亲弟弟,他真是疯了……”

    像有一道雷电陡然劈中了我,我一阵毛骨悚然,顺着墙滑下来,乏力地坐到地上。爸爸妈妈知道了?知道了哥哥对我难以启齿的、充满禁忌的不伦之情?

    原来,爸爸并不是出差,而是专程去北京劝说哥哥到美国留学。哥哥所在的大学每年都有去美国名校交换留学的名额,今年有几个名额给到计算机学院。哥哥是学院院长的得意弟子,那位院长推荐了哥哥,但哥哥对这人人垂涎的机会视若无睹,明确表示放弃。院长觉得太可惜,打电话给爸爸,希望借助家长的力量来促成此事。

    爸爸在电话里跟哥哥沟通无效后,火速请假去了北京,希望当面劝说的力量大一些。谁知,情况更糟,他们吵翻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爸爸和哥哥的关系变得水火不容。

    我两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开始两地分居,爸爸被派到边疆地区工作,那里民风剽悍。我自小体弱多病,时常要跑医院,妈妈一个人带不了两个孩子,于是,6岁的哥哥被相信斯巴达教育的爸爸带去边疆锻炼男子汉气概,直到小学六年级因为爸爸工作调动才回来。

    也许是基因缺陷,我的皮肤特别脆弱,每逢探亲假等节假日,妈妈因为爸爸工作的地方紫外线强烈,从来不带我去,都是自己单独去和爸爸、哥哥团圆,我或者被送到本市的外婆外公家,或者被送去S市的爷爷奶奶家。哥哥有一年暑假曾经回来过,不巧那个暑假我被爷爷奶奶带去了加拿大的姑姑家,在那里求医治病。那个暑假,哥哥因为没有小伙伴一起玩耍,闷得要死,从此放假不愿意再回来。

    爸爸在边疆是单位的主要负责人,重要节日必须留在当地值班,很少回H市,有时孤身回来,也只待几天。哥哥在边疆过得倒是很快活,“歃血为盟”了几个干兄弟,天天和小伙伴幕天席地,学会了骑马、格斗、射击等各种技艺。哥哥六年级之前,对我的印象基本停留在2岁那年,我又很少拍照,所以对哥哥来说,我几乎等同于陌生人。

    哥哥曾经回忆12岁那年夏天再次见到我,以为我是个女孩子,因为我洁白又脆弱,像个瓷娃娃,和他在边疆泥土里跌打滚爬的那些小伙伴,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得知我是他的弟弟,他眼睛亮晶晶地说:“当时我高兴坏了,这么可爱的宝宝,居然是我弟弟,我可以天天看到你、天天和你在一起玩了。”

    妈妈常说,哥哥刚回来时,完全是个乡巴佬、土包子,说话的口音时不时被人笑话,但他很聪明,两个月之后就融入了新环境,丝毫看不出是在外地长大的小孩了。

    哥哥那时候最喜欢的事是带着我玩,我玩累睡着了,他就坐在旁边傻乎乎地看着。妈妈奇怪地问他为什么这样,不嫌闷?他说,弟弟好看,怎么会闷?妈妈拿这个当笑话讲,亲戚们听了哄堂大笑。哥哥没有笑,因为他觉得,自己说的是真心话。

    我记得最清楚的爸爸和哥哥剑拔弩张的场面是哥哥高三毕业那年暑假。

    哥哥因为填报的第一志愿,被爸爸从本市的一所985大学,改成了B市的,他填的其他离家近的大学,也被爸爸全部改掉,导致必须去北方上学,气得和爸爸整个暑假都基本不说话。

    有一天晚上,哥哥上网搜了个日本恐怖片,带着我看。那部电影剧情惊悚,并且隔一会儿就放出令人听了炸毛的配乐,我吓坏了,他便将我揽到怀里,摸着我的头安抚我。太可怕的镜头,我完全不敢看,只能靠到他肩上,盯着墙捱过去,有时候还要捂住耳朵,一叠声问他,过去了吗?过去了吗?他笑得不行,亲我的脸说我的胆子比奶猫还小。

    爸爸当时脸色发青,但一直忍着没发脾气。

    电影看完后,我越发害怕,睡觉前要去找哥哥陪。爸爸拦住我,让我去找妈妈。

    哥哥拉住我的手,对爸爸说:“小洛要找的是我。”他的态度非常强硬。

    爸爸更加强硬,他两眼冒火地对着哥哥说:“放开你弟弟!”

    他们愤怒地对视着,像是要打起来。我很害怕,惊慌地喊妈妈。

    妈妈冲过来,强行扯开哥哥的手,带我去了他们卧室。

    哥哥暴怒地砸碎了桌上的玻璃水壶和所有茶杯,离开家整夜都没回来。

    哥哥走后,爸爸叮嘱我,再遇到害怕到睡不着的晚上,就去他们卧室,永远不许再去找哥哥。

    我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明白了,但已经太晚了!爸爸妈妈,也发现的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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