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去来兮阁的路上，琉江很是沮丧了一阵。难道真没其他办法来帮范择萝了吗？
范李二人的亲眷九成九不可能接受这解除冥婚的代价。如今几乎就是无路可退。
陌英着实松了口气。这回自家阎君大人应该不会再固执下去了。
等回了归去来兮阁，陌英去取晚膳，琉江一个人留在夏园数着葡萄藤上的葡萄。琉江边数数边习惯性地捻着她的生死笔，渐渐地，她举起生死笔愣愣地盯着。
或许可以改变他们二人告别人间的时间来消除冥婚？
不过这个办法不一定能消除他们手上的红线。
而且，严格算来，这是琉江滥用职权。
阎君只有在凡人命数记载错误时才能变更生死簿的记载。否则，琉江就要承受一次天罚，到罪神台经受七道天罡雷刑，这七道雷刑下来，神力就会被削掉大半，有的罪神挺不过去就会殒灭，挺过来的，也需要漫长时间来恢复神力。
琉江犹豫了。她不是圣人，虽然是神，但也有私心，尤其是现在还有沃焦的事情摆在眼前。为了一个小小凡人，似乎不值得她付出这么大代价。
她想，她需要评估一下自己能不能承受住天罚。
当她正测算着自己的神力时，一群人咋咋呼呼地进了夏园。一见她，就立刻上前围住。
“听闻阎君此番上天界是为了沃焦一事？”来自青丘的一位神君问道。
“沃焦真的崩裂了吗？”同样来自青丘的一位神女也急急问道。
“真的！我已经听我们那里的土地说了。你知道土地他们之间互通有无的！我们土地还跟我描绘了那山头的冲天火势，以及阎君是如何霸气收服精怪、指使精怪交出沃焦的。”泰山山神派来的神君激动地唾沫横飞。完了还一脸崇拜地看着琉江。琉江在心内扶额。
“怪不得我昨天看到曦和神女到了南天门。想必她也是为了沃焦而来吧。”东海龙王的神官恍然大悟。
琉江一听曦和也来了，先是一阵欢喜，后是一阵忧愁。不知曦和姑姑这次是不是又要领罚。罢了，此事先放一边，既然她来了，正好直接和她谈谈当年十日凌空的事。
“啊？曦和神女也来了？她自从自愿驻守沃焦以来，就从未离开沃焦一步。看来真要出大事了。”青丘的神女一脸忧愁。
“各位不用太焦虑，沃焦目前应该没有完全崩裂，我上次收集到的沃焦碎块并不大。”琉江道，“但为了预防这事，上元宫肯定会有安排，不然也不会召我和曦和姑姑了。”
“哎，说起曦和神女，我其实很为她惋惜呀。”东海龙王的神官叹了口气，“当年怎么就……”青丘的神君拿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他。
东海龙王的神官看到琉江一脸兴味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忽然想起琉江和曦和都是东夷神族。
“呃……”
琉江笑笑：“没事。她犯了错，是该罚的。”可惜，她还想听听别人到底怎么看当年事的。
“各位大人，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易馔小筑。各位可移步用膳，或者我们可以送膳过来。”夏园的主事仙侍进园通知。
东海龙王的神官如见救星般，第一个起身告辞。其他神君神女也陆陆续续出发用膳。
琉江坐着没动。如非必要，她不想和天界的陌生神官一块儿用膳。
不一会儿，陌英提着个食盒进来了。
“阎君，我们去自己的舍院吃？”
琉江点点头，起身和陌英一块儿走。
关起舍院院门，隔离出一片清净地。陌英将食盒中的食膳一一端出摆好。
陌英动筷夹了一道菜。然后注意到琉江握着筷子盯着饭碗一动不动。
“怎么了，阎君？”陌英诧异，“菜色不合胃口吗？要不我再去换一些？”
琉江抬起眼帘，好看的长尾凤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
“曦和姑姑也来了。”
陌英心下舒了一口气。就这事？
“我知道啊。”陌英不慌不忙地给琉江也夹了一道菜，“这个好吃。阎君你尝尝。”
“……你，呃，不要紧吗？”琉江没料到陌英这种反应，一时有点结巴。
陌英摇摇头：“不要紧。何况她应当来的。”
琉江忽然觉得自己对陌英太过小人之心。陌英这个直察使，完全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但她知道陌英其实可以不用那么尽心，比如他其实没有义务为了迁就她，特地亲自去把晚膳带过来，又比如对于她一意孤行非要帮范李二人，他大可以不用提醒她，她所做之事是无用功。他一直就在用自己的行动十分清晰地表明，他没有让两族之间的往事影响到他和她之间的同僚关系。
“……嗯，那就好。”琉江讪讪道，“我还想一会儿见过天帝后，单独和曦和姑姑见一面。”
“若阎君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回避。”陌英说道，“阎君，现在可以用膳了吗？”
***
晚膳用毕，琉江和陌英就搭着归去来兮阁提供的长车，一路向着上元宫出发。
“曦和姑姑在哪里歇着？归去来兮阁没有看到她有入住啊。”
“她在东君殿。”
也是，曦和姑姑一辈子都奉献给了金乌，不论金乌是死是活。这遭来天界，来看看那唯一的金乌也十分自然。只是……
“东君竟然同意？”这位接替曦和姑姑太阳神官一职的东君，是在十日凌空后，曦和姑姑和东夷神族被关押期间，唯一一个和金乌建立起了关联，安抚了那唯一的金乌止不住的悲怆哀恸，让它重新又能展翅飞翔的神君。而对曦和姑姑闯下的大祸，这位东君十分愤怒，对曦和姑姑仅仅是驻守沃焦的惩罚也十分不满。
“据说是天帝下旨了。”
哎？
陌英想了想，说了自己的推测：“我猜是不是沃焦崩裂一事，和唯一的金乌，有什么关系？”
然后直到长车来到了上元宫外，琉江都在默默思忖着陌英的推测。
***
琉江和陌英进入上元宫，陌英手中还端着放着沃焦的乾坤匣。在进殿前，琉江似乎看到离神殿不远的一处偏殿内，似有一抹红色身影闪过。她的心砰砰跳起来，是不是曦和姑姑？听说她喜穿红衣。
今日的上元宫比之上次琉江来领取告身，要拥挤得多。青帝、赤帝、白帝、玄帝、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太乙真人、勾陈大帝、长生大帝、金灵圣母、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北方多闻天王、托塔天王、战神杨戬、风雨雷电、四海龙王、各方星君等等济济一堂。是以琉江踏进殿内的一刻，差点被各种神光闪瞎了眼。
“琉江携东州地府直察使陌英见过天帝及诸位上神。”
“不必多礼。”天帝道，“琉江，你所奏之事，今日上元宫的诸位均已知晓，因此前言不必多述。”
“是。”
天帝看向太上老君道：“曦和可已到？”
老君微微颔首：“已到，正在偏殿等候。”
“宣。”
不久，一位身着红衣的神女赤足缓步踏入上元宫。她的衣服说是红色也不尽然，而是以红色为底，衣服上以金色天丝暗绣出道道蜿蜒，一道道蜿蜒自衣服中心向边沿辐射，金丝渐渐加深，使她走起路来，好似金乌普照出层层叠叠的光芒。相比身上用色浓烈的衣服，她妆容素淡，发髻高高挽起，但仍不掩傲然独立的气质。
殿内诸神目视曦和进殿。有神情略显倨傲者，有微微蹙眉者，有偏头假装没看到者，也有悄悄叹息者。
“曦和见过天帝及诸位上神。”不慌不忙，不卑不亢。曦和眼帘低垂，微微向天帝颔首，余光却是扫了一眼琉江。现任族长好像是溯华，怎么会派这么年轻的小辈担任阎君呢？
“关于沃焦一事，除了琉江所奏，目前还未接到人间其他地方也出现同样状况，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天帝说道。
“可是，沃焦这么久以来，一直都很安静，缘何突然出现崩裂状况？也许这只是偶发？”赤帝面向曦和，目光锐利，“是否是你曦和在驻守沃焦时，失职了？”
琉江的心脏好似漏了一拍。同时，心里郁郁压制的一团火，如同包裹着岩浆的熔岩上裂开了细细密密的缝隙。
曦和好似感觉到琉江忧虑的目光，侧头向琉江安抚似得一笑。
“我是否失职，你们尽可调查，我没心力自证清白，我也不想耗费时间在这件无聊的事上。只一件事，调查的时候，不要坏了我最近刚修补好的结界。”
“结界破了？”赤帝语气隐隐带着喜气。
“沃焦崩裂落入凡间，势必会冲破结界。”青帝扶额，要是不冲破结界，沃焦怎么可能落入凡间。
但赤帝思路显然和青帝不一致，他很不以为然：“你怎么不说是结界先破了，然后沃焦发生了崩裂呢？”
元始天尊微微一笑道：“敢问赤帝，去看过沃焦吗？”
“我去那劳什子的地方干嘛？”
“那么，赤帝以为沃焦是一块固定的大石头吗？”
“按天历阁的记载，就是这样啊。”
元始天尊摇了摇头：“你是忘了天历阁的记载中有一个‘似’字。”
赤帝的脸色不大好看了。
“沃焦其实像是一片能够蠕蠕而动的礁石群，虽然它行动缓慢，但绝不是一动不动。结界的作用并非压制沃焦，而是圈定沃焦的活动范围，并将它发出的能量吸收、转化、散发出去，相当于一个泄压阀，如此才实现保护三界人、事、物不被沃焦所影响甚至吞噬的作用。”
“不错，我一百三十年前曾拜访过曦和，近距离观察过沃焦。”太上老君说道，“它在动，而结界也随之在动，可以说这结界似水一样，不断按着沃焦的形态在调整自身的结界范围。”
元始天尊继续说道：“所以，作为泄压阀的结界本身无所谓破不破，它本来就不是铁板一块。因此只可能是沃焦异变，而且能量大到结界来不及吸收、转化、散发。”
“可是，结界的能力是和施术人有关系的，不是吗？”一个冷清清的声音，虽然声量不大，却极有穿透力。
琉江循声望去，只见是一个丰神俊逸、眉目英挺的神君。他的头冠上用玉雕啄着一只赤足金乌，身穿玄黑，只袖边暗绣团团金乌纹样。
东君？
琉江无声地张口询问陌英。陌英点点头。
怪不得这次神议放在晚间。
殿内嗡嗡声四起，诸神之间开始相互交流看法。东君的看法也没错，不管到底是结界的问题还是沃焦的问题，作为驻守沃焦的曦和，没看管好沃焦，本身就说明能力不够。
琉江偷偷看曦和。可曦和好像旁观者一样，对这一切的一切都浑不在意。琉江不禁为曦和感到不值，这里几乎所有的神仙，不说没去看过沃焦，就是对沃焦的了解都不超过沧海一粟的十分之一，却敢言之凿凿地指责曦和能力不够。哪里来的底气啊？
“诸位。”天帝朗声开口，“今日不是对曦和的讨伐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