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天界的公务处理流程是个什么样的，反正在琉江看来是没有效率可言的。沃焦的事情上报给天界很久，久到钟厌都退休了，她都独自干了一段时间后，天界才不悠不急地回传了一份召书，让琉江带着沃焦去趟天界。琉江对此很是感慨。

    “天界是舒适日子过得太久了，所以觉着沃焦的事没所谓么？”琉江拿起晓琪给她准备的绿豆梅心酥仔细地欣赏着。

    陌英斜乜了琉江一眼：“没所谓的话，他们也不会让阎君你亲自带着沃焦去一趟。”

    琉江咬了一口绿豆梅心酥，含糊地应了一声。她抬手掀起车帘，看了看窗外，离南天门不远了。

    ***

    天界还是那个天界。到处一片仙雾缭绕，地广人稀。幸好神仙们腾云驾雾那是基本功夫，即便路程再远，他们也甘之如饴。总归在天界里来去，总好过去个地府、下个北海、上个西北昆仑什么的，那才叫远，腾云驾雾都得好几天，甚至好几十天。

    因此，在天界的各位神仙均是气度不凡，姿态雍容，不愧是神界门面。好心情很是养人。

    这边厢琉江和陌英入住天界归去来兮阁，这处宫殿专门就是为像琉江这样的非在天界供职的神仙们准备的，方便他们在天界活动的时候好有个下脚的地方。其实也可以不住这样的宫殿，要是有认识的神仙好友或者亲族在天界任要职且有自己府邸的，也可以蹭住他们那里。但是琉江没有啊，她只认识一个太上老君，但她不好意思去打搅。陌英虽然有认识的，毕竟老君门下弟子，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什么的，总有几个在天界任要职的，可是他跟大部分人没那么熟，熟的人，他又不想去打扰，所以还是老老实实住归去来兮阁最好了。

    琉江和陌英放下随身之物后，先去拜访太上老君。不巧，老君在上元宫还没回来。茗叶见到琉江十分高兴，拉着琉江说她给的那瓶调味汁的神奇，老君都拜倒了。茗叶絮絮叨叨完全忽略了一旁他明明更熟的陌英。不过也是因为熟悉，知道陌英不会在意，才这样放松地肆无忌惮。

    老君迟迟不回来，琉江和陌英也不再等待，和茗叶告别。

    “我们去找司命吧。”琉江兴致勃勃地说道，“听说浮生寂境一刻不停地幻映着凡人的悲欢离合，司命这个神职，只怕是最八卦的吧，或者不说最八卦，排个前几应该没问题。”

    “阎君这番话幸好没对着司命说。现任司命可是个严肃古板的上仙。”

    “哦，是了是了，得罪了司命，哪天我要下凡历劫，他可能会给我排个特别悲惨的命运。”琉江心惊肉跳地抖了三抖。

    陌英觉得好笑，心说：司命哪有这么小心眼。

    司命府在天界一处特别僻静的地方，离天界权力中心很远，走过去不现实，驾长车过去太招摇，琉江决定御风飞行。

    远远地就能看到一个巨大的倒置的圆锥形，漂浮在半空中，像一个漏斗那样，有源源不断的光芒从锥头中流泻而下。

    “那是？”

    御风在后的陌英赶上琉江：“浮生斗。下面是寂境。”

    琉江道：“跟我想的不一样啊。还以为会是个大镜子什么的。但还是很壮观。”

    陌英笑道：“嗯，很多人都这么以为。初代司命认为这个天生浮生寂境之所以是这副模样，可能是因为天道视凡人一生如一斗，虽历轮回，却不记前尘，不见来世，兀自流逝。”

    琉江默然许久，喃喃道：“我们可能还不如凡人。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以轮回实现了永生。而我们的寿命只是不历轮回地多了几斗而已。”

    来到浮生寂境跟前，琉江围着它转了一圈。

    浮生斗的外面雕刻着仓颉咒文，笔势古朴遒劲，斗内满载清光，清光表面氤氲着一层清气，锁住清光不令它们散逸。浮生斗流泻下的清光正幻化成一幕幕人间情态的片段，但这些幻映都始终不超出底面四方形石盘所划定的范围，这石盘上用仓颉咒文写着寂境二字。

    琉江伸手，感到一股透明的墙阻止她进一步触摸，触及墙面的指尖周围泛出圈圈银色涟漪。

    “好结实的结界啊，怪不得无人看守。”

    琉江跟着陌英绕过浮生寂境，向着不远处的一座小院走去。那边才是司命平日里生活的地方。

    小院门口的一个原本正在吃桃的小童子眼尖，看到了两人，连忙放下桃子，上前迎接。

    “阎君、陌英神君。”小童子恭恭敬敬地行礼。

    “咦？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琉江略感意外，自己有那么出名吗？

    小童子笑了：“因为我家司命大人是陌英神君的师兄。”

    怪不得。不过即便有这层关系在，鉴于陌英之前与她的谈话，琉江并不觉得这位司命会卖个面子。

    陌英向小童子点点头，道：“结烟，师兄在吗？”

    “在的。”结烟略顿了顿，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说：“上仙今早就吩咐说会有贵客到，让我特地等着呢！”

    琉江和陌英对视了一眼。

    “结烟，麻烦带路吧。”陌英说道。

    结烟带着琉江和陌英进了这座古朴幽静的小院。院子里有不少神君神女在忙忙碌碌，琉江和陌英的到来引来了他们好奇的目光。也有人认出了陌英，朝陌英友好地笑笑，并如结烟般推测出琉江的身份，和周围的人低语。

    用来接待访客的会客厅布置得一丝不苟，如现任司命的性子般严肃板正。两排座椅面面相对，整齐得没有一丝歪斜。

    琉江和陌英随意落座后，结烟便去传报司命。

    “你师兄虽是个严格遵守规矩的人，但应该不至于听了我的话，就把我抓起来吧？”

    陌英忽然促狭心起，说道：“阎君这么担心，那我们不如别叨扰我师兄了。”

    “这可不行。我都答应范小姐了。”

    “阎君你都知道结果是什么了，何必呢？”

    “你没听过凡人有句话叫不到黄河心不死吗？”

    “阎君大人。”门口传来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

    只见来人生得高大威猛，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他步履生风，一边朗声说着来迟了来迟了，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琉江。

    “司命大人。”琉江矮他一个头，但身子站得笔笔直。

    司命向她点点头：“阎君请坐。”又看了看陌英，示意陌英也坐。自己则在中间的主座坐下。

    结烟送上了仙茶后退下。

    “我知道今天会有贵客，但没想到贵客是阎君。”

    “那说明司命大人还需要多多修炼，争取下次不仅知道有客到访，还知道客为何人。”

    陌英莞尔。这话说的挺不客气，可是琉江语气轻松，满不在乎，好像是在跟多年熟识的友人互损，一下子拉近了和司命的距离。

    司命哈哈一笑，点点头：“阎君教诲的是。话说回来，今日阎君到访，究竟所为何事？”

    琉江正色道：“司命大人，我也不废话了，我今天来就是为了一桩解除冥婚的事。你看你这边可有解除的法子？”

    琉江把范择萝和李和桢的事叙了一遍，司命脸色越来越凝重。待琉江叙完，司命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有是有解除的法子。”

    “只是？”

    “只是不可能行得通的。”司命继续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范李二家同意撤回这个冥婚即可。但是，他们也须得付出代价。因为一会儿许愿，一会儿撤愿，这是不敬天。”

    琉江诧异道：“你不能直接解除吗？”

    司命摇摇头道：“我接到了范李二家的许愿后，将这份愿望引入了浮生寂境，它接受了，所以实际上，不是我认可不认可的问题，而是天道认可了，或者说它吸收了。”

    “浮生寂境不是幻映现下凡间情状的吗？”

    “这只是其一。它也接受凡人许愿。如此，它才能幻化滚滚凡间红尘。”

    琉江呷了一口仙茶，缓缓道：“那么代价是什么？”

    “他们最在乎什么，就失去什么。比如在乎钱财，他们就会看到自己积累的钱财一天天减少，而且无论他们怎么努力，他们也无法再次积累钱财。”

    “永无止境吗？不会一直到寿终就这么穷下去吧？”陌英问。

    司命右食指在桌案上慢悠悠地点着：“也不是，忍个一百年就好了。”

    琉江滞了一下：“呃……也没多少凡人能有一百年寿命啊？”

    “急什么，这一世不够，下一世继续啊。”司命笑得有点冷情，“反正无论失去什么，期限都是一百年，天道在这一点上很是公平的。”

    琉江和陌英对视一眼，具在彼此眼中看到惊讶。

    司命看看琉江，又看看陌英，道：“阎君可看过外面的浮生寂境？”

    “幻化无穷，不输我忘川。”

    司命微微一笑：“不错，这两者其实无甚不同。你看，它们都从不插手凡人的爱恨情仇，只是包容吸纳着凡人的一切。”

    琉江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它们包容吸纳的另一层意思是，它们也不会对凡人有所任何表示，它们只会冷眼旁观。

    所以，凡人的一切因果，皆只能由凡人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