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绵薄的细云在空中浮动,偶有鸟雀叽叽喳喳地掠过,恰是日头正好,春光明媚。

    潺潺的溪水上游有几个妇女结伴在一起,边在石头上敲打着衣服,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刘兰英放下木棒,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道:“这天是越来越热了,下午晌还得去田里播种,可忙死个人哩。”

    隔壁较为年轻的女子笑盈盈地看她,“你可是村长夫人,再忙也轮不到你来忙活吧。”

    李招娣稍较这年轻女子年长一些,长得浓眉大眼,瞧着就敞亮,她忍不住探头出来说了一嘴:“就是说啊刘兰英~刘夫人~,你家的那点杂事儿不都是大丫二丫在忙活么。这个时间,她们俩怕是早就下田去了,不然今日哪儿轮的上你来同我们一道洗衣服欸,你就惯会享福。”

    “哼。”

    刘兰英干脆放下衣服,靠在一旁的大石上歇息。

    “我有两个女儿伺候我,那是她们应该的。等以后我家溪河成了才,考上了榜,那时候才是真的享福哩,哪儿还用得着我亲自来洗衣服。倒是你呀李招娣,年岁了不小了怎么婚事还不落下,你爹妈就不替你着急?是吧慧心。”

    本来还一脸和气的李慧心,听了她这话沉默了,他不想再参与她俩的争吵,撇过头去默默洗衣没有回话。

    反倒是李招娣被她说了两句婚事,她平素最不乐意听的就是这个,旋即怼了回去:“用不着您刘夫人操这门子的心,未来的官夫人,您再不加把劲把这衣服洗咯,怕是日头都要落了!”

    刘兰英抬头看了眼天色,也快近晌午了,确实不早,她本就同李招娣不大对付,也懒得同她拌嘴。又见平日里还同她和气的李慧心此时也不说话了,便觉得没趣。

    “你洗你的衣服去,管不着老娘,你有这闲工夫关心我家的事,不如关心关心庙里这两天闹的怪事吧,一天天的咸吃萝卜淡操心,天太热了,我得去阴凉地歇会儿。”

    说着,她干脆将浣洗的衣物随意一丢,径直向着上游的树荫里走去。

    待她走远些,李招娣还忍不住低声念叨:“这还没当官太太呢,就一股子官威。庙里的事儿村长都忙不过来,我能帮什么忙?要不是看在他家老李是个好村长,她小儿子李溪河着实有出息,谁乐意搭理她。家里的活儿都丢给两个女儿做,就算是个丫鬟也不带这么磋磨的。真不知道她上辈子是干了什么好事,这辈子能有这丈夫和儿子,我瞧着她是真不配。”

    “行了你,少说两句。”李慧心叹了口气,眼神暗暗,“兰英她重男轻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人家的家事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小心她听见。”

    “听见又怎么着,她能制得住大丫二丫,还能制得住我?她管得着吗她!”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和气生财。”

    李招娣瞥了眼慧心,没再多言,“我也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不然……”

    ——“啊!”

    一声惊呼从小溪的树荫处传来,惊得鸟儿四处扑棱。

    “怎么了这是?”李招娣赶忙扔下手里的活儿,探头去看,“听着像是兰英的声音。”

    李慧心也吓了一跳,“是挺像的,这小树林子平日里也没什么危险呀,她碰上什么事儿了?要不……咱们去瞧瞧?”

    “走,赶紧去看看,别是出什么事儿了。”

    李招娣嘴上凶狠,人其实很热心,说着便已经快步往树荫里走去了,李慧心紧随其后。

    待她们走近,只瞧见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刘兰英,此刻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前头隐约躺着个人。

    “兰英,这是咋啦?”

    听见熟悉的声音,刘兰英才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向后退,狼狈起身抱住了李慧心。

    “那……那儿有个人……”

    李招娣胆子大些,也瞧见了那躺在地上的人影,便小心地往里头探去。

    走近了些才瞧仔细,一个身着白衣、浑身湿漉漉的少女躺在草地上,面色苍白,毫无生气。

    刘兰英缓了片刻,依旧不敢看身后,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是有个人吗?死的活的?”

    李招娣蹲下身来探了探鼻息道:“瞧着还有气咧。”

    刘兰英听闻,也不再害怕,赶忙上前来仔细瞧了瞧。

    少女此时脸色苍白,但是不影响她的五官精致,眉眼如画。在刘兰英眼里,她瞧着像那兰花似的,雅致又大气,即使一脸病态也掩盖不住她的芳华,十里八乡就属这个女娃长得最标致。

    刘兰英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有了主意:“这姑娘瞧着还有救,招娣你气力大,搭把手,给她送回我家去给老李头瞧瞧能不能给救回来。”

    李招娣没想太多,心里念着村长当过十年赤脚大夫,万一这个姑娘真的有救,也就只有村长能救得活了。二话不说便抱起了少女往村里走去。

    李慧心跟在后头,看了刘兰英一眼,她心里知道刘兰英没有这么好心……平素刘兰英多半会躲着这样的事儿,就怕人救不回来死在她家里头,叫她遭罪。

    如今却一反常态。

    李慧心看着前方的背影,心里头知道,刘兰英多半是看上这个姑娘了。这姑娘如若真的有救,也逃不过给刘兰英当牛作马的命。

    但是她也无能为力,村长是村里最大的官了,她得罪不起,只能盼着女孩的家人能来将人带回去。

    *

    当望舒醒来时,看着陌生的房间,陷入了片刻的迷茫。

    这里的陈设无一例外都是陌生的,甚至有些老旧。外头是未曾听过的鸟鸣,和人们互相寒暄的声响,热闹却又温馨。

    她的听力远超常人,能够清晰地听到门外的小池塘里,因清风拂过荡起涟漪的声响;能够听得不远处的院子里正碎碎念的妇女;听得稍远一些路上村民来回走动,或是停下寒暄的动静……

    她掀开略微潮湿的被褥,下地时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换去,身上这件明显洗得有些发白,身量也偏小一些,与她以往的实验服相比,这件明显花里胡哨许多。

    她伸手摸了摸破旧却整洁的木头桌子,上面已经有些蛀痕,摸上去十分粗糙。

    “这是桌子?桌子还能这么破……”

    比桌子更夸张的是,地上没有瓷砖,是凹凸不平不知用什么材料胡乱堆砌起来的地砖。就连窗户也没有玻璃,勉强用纸糊了一层……还破了洞。

    甚至于屋顶也不是她以往见过的,能看见一片片乌青色的瓦片。

    一切陌生而简陋的装潢让她感到迷惑。

    这里不是研究所,甚至不是镇上的屋子该有的样子,她这是在哪儿?

    ……

    屋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望舒看着门口,一个身着藏青色怪异服饰的女子推门而入。

    刘兰英进来便瞧见了望舒,顿时惊喜:“哎哟,姑娘你可算是醒了!怎么就自己起身了?身体还有什么不适?”她又朝着院子里喊,“二丫,快喊你爹回来瞧瞧,咱家这姑娘醒了!”

    “欸,娘,这就去。”声音清脆如银铃般,对望舒来说显得格外悦耳。

    她从未感受过“人类”如此鲜明亮丽的情绪,在她的世界里,人们永远是沉闷、严肃的,周舒的鲜活在她眼里才会显得如此的独特。

    在这里,好像所有的人都如此鲜亮,有血有肉、充满了生机。

    “姑娘……”

    刘兰英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却勉强能够让人听懂。

    望舒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妇女,语气冰冷:“你是谁?这是哪儿?”

    “啧,没礼貌……”

    刘兰英不满望舒质问的态度,但心想着她大病初愈,便大发慈悲不同她计较,接着说。

    “我是李家村村长的媳妇儿,我叫刘兰英,喊我刘婶子刘伯母都行。这是我家,姑娘你还记得自己从哪儿来吗?怎么晕在了咱们溪边?”

    望舒扶了扶额头。

    ——李家村是哪儿?村长是李家村的老大的意思吧。那她应该是老大的老婆,叫刘兰英,小名刘绳子?奇怪的名字……

    见望舒冥思苦想,以为是伤了脑袋,刘兰英赶忙安慰:“想不起来没事儿,别硬想,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望舒没有听说过李家村,见这里的风土人貌都十分陌生,暂且把这里当作是研究所外的世界吧。

    她试探着答道:“我叫望舒。”

    “那你的父母兄弟呢?有没有什么方式能联系到?你一直不回去,家人怕是要担心了。”

    世人皆知“望舒”,因为“ZO血清”彻底改变了当世的社会结构,没有人不知道望舒的存在,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叫做望舒。

    可是眼前的妇女,听到“望舒”二字,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仿佛这两个字仅仅只是她的名字罢了。

    难道,这里并不是研究所外的世界?黑洞究竟把她带到了哪里?

    “望舒姑娘……姑娘,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舒服?”

    望舒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没有父母兄弟,只有我一个人。”

    听闻此话,刘兰英的眼睛亮了亮,复又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的反应,立刻掩饰地咳嗽了一声,接着道:“没事儿啊望舒,以后你就当这是咱自己家,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儿,你就安心住下养病。”

    望舒大致明白了“多双筷子”的意思,木讷地点了点头。

    “多谢……多谢绳子。”

    刘兰英看着望舒的面庞,愈发满意,心想这姑娘若是不能下地干活儿,再不济以后给溪河当个暖床丫鬟也是极好的。她又无父无母,自家溪河以后肯定是要当大官的,怎么算这姑娘都是赚的。

    “望舒你赶紧回床上躺着,好好休息,炉子上煮了药,我去给你拿。”

    “不……我不用吃药……”

    “生病了哪能不吃药,到底是个小姑娘,怕苦。”

    说着她便拉着望舒按在了床上,为她掖好被角,步履轻快地向外头走去。

    刚走到院子里,便远远瞧见丈夫李广从外头回来了。

    溪河他爹,你来得正好,望舒醒了……欧,就是我捡回来那个姑娘,她叫望舒。”

    “行,我去看看。”

    说着刘兰英径直向着厨房走,却见李广皱了皱眉,声色严厉:“你去哪儿?”

    “我去给望舒拿药呀。”

    “糊涂!”李广甩了甩衣袖,面露怒色:“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你让我同她单独待在一屋?”

    刘兰英这才恍然大悟,见李广生气,如同鹌鹑一般半点不敢多言。

    刘兰英平日里对周围的人都十分嚣张,仗着是村长的妻子、有一个出息的儿子,从来不顾忌他人,仿佛村里一霸,唯独见了李广,像是见了鹰的鹌鹑,半点没了嚣张气焰。

    “是我疏忽了,那我陪着你先去看她,我再去拿药。”

    李广没说话,面色缓和了些,双手背在身后,和刘兰英一道前后脚进了里屋。

    李广和半躺的望舒对视了一眼,他见望舒没有起身的意思,也没有向他打招呼,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

    刘兰英最是知道自己丈夫的喜怒,立刻上前扶起望舒,“望舒啊,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这是咱们李家村的村长,我的丈夫,他学过医术,你让他瞧瞧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他就是李家村的老大啊,怎么老大穿的也怪怪的,但应该不像个坏人。

    这样想着,望舒便点了点头,但迟迟没有伸出手来。

    李广愣了愣,心想这姑娘恐怕是伤了脑袋,或是从未看过医,才会不知看病是需要把脉的,想必家里也困难,心中不免带了些同情,也不再计较她有没有礼貌。

    “伸出手来我瞧瞧。”

    望舒听话伸手,李广就着板凳坐下,浅浅地给望舒把了脉。

    望舒的脉象同常人又有些许的不同,他说不上来,只当是自己医术不精。

    脉象大体来说不像是有问题的,他复又瞧了瞧望舒的面色,仔细下来觉得大概已是无碍。

    “驱寒的药再吃两副吧,也不知泡了多久的溪水,竟冻成这样。吃了两幅大抵是没什么问题了,养个个把时日就行。”

    李广状似闲聊,又问了望舒的情况,刘兰英又将之前望舒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见李广没有讨厌望舒的意思,不免动了小心思,悄声试探着李广:“溪河他爹,望舒她无父无母,瞧着就可怜见的……我看那,不如就将她留下来,咱们家也不缺这一口饭。”

    说着,她还瞧了瞧李广的脸色,似是不反对,她又接着说。

    “前些日子学院里先生不是夸了咱家溪河吗,说他吃苦耐劳、学业极好,下次秋闱很有可能中榜。只是还缺个书童替他打理事务,我瞧这望舒就挺好,人也老实,正好给咱们溪河打理打理事务,让溪河能更专注地读书。”

    “再说了,近两年来朝廷都提倡让女子上工,别的咱不说,就是书童这块我觉得女子还是比男子好些的,起码更细心熨帖一些。”

    李广有些犹豫。

    溪河所去的书院是他们镇,乃至整个县城都数一数二的曦林书院。

    书院里的学生男女皆有,读书不再只是男性的权力,他本觉得有些不满,女子何必读书?甚至有些书童男女皆有,让他觉得违背了常理。

    但是近几年朝廷改革,准许了许多行业开放女子权益,他纵有不满也不能、不敢发声。

    但事儿摊到了溪河身上,他反倒觉得刘兰英说得对,男子作书童不见得有女子好,女子更心细些,能够更好地给溪河打理事务。

    斟酌了片刻,李广松了口:“倒是个好主意,往年来,官吏皆是世袭,近十几年朝廷改了制度,允许科考,以咱们溪河的学识,专心此道肯定是能当官的。有个书童在旁照料,确实更好些。”

    ——朝廷?科举?书童?这里是周舒说过的……古代?

    刘兰英没想到李广这么好说服,顿时雀跃:“过两天溪河就会回家,咱们好好同他说说,我这就去拿药,不然药就得凉了。”

    “嗯。”李广想要直接走,又看了眼望舒,道:“你好好歇息,有什么需要的跟你伯母说。”

    望舒全程没有插话,低眸顺从的模样让李广打心里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

    李广走后,望舒一个人躺在床上,从他们的对话中她似乎摸索到了一些东西,朝廷、科举、书童等等,这里的社会结构仿佛回到了千百年前,她被黑洞带回到了千百年前?

    那岂不是,她真的可以去体验自己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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