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不压正

    “后来,我的日子果真像那个妖邪所说,再无宁日。先是宫中一妃子刚出世的孩子夭折,再到王室子弟突然争权导致王室内部大乱,最后便是给了他国可趁之机,举兵来犯。此后,宫中乃至整个大兴流言遍布,皆道我崔氏乃是惑乱王室的妖妃。”

    “我犹记得战火落下的那一日,他站在城墙,满目沧桑、无助,可我无能为力,直到他看我那一眼,我终于明白身为王室女人的悲哀。”

    崔氏早已泪流满面,那双无望的眼睛里装满了对往事的痛心和悲哀,连她自己也无解,为何结局会是那样。

    司梦伸手抚去她的眼泪,手指穿过她几近透明的身子时是没有触感的,身和心都是空落落的。

    她不忍再多问,长棋看出她的心思,便替她开口:“后来呢,战乱是如何平息的?”

    “如何平息的?”崔氏讥笑一声,“这都要归功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鉴司。天鉴司能窥得天道,天道说我是妖,那我便是妖,天道说我当诛那我便当诛。”

    “只是我没想到,最是无情帝王心,却终是留了一点温存给我。他并没有杀我,而是在行刑前夕掉包将我救出去,送去了一座寺庙。临别时,他告诉我等大乱平息,定会来接我回去。”

    之后的事情司梦知晓,云济告知过她一二。

    “他食言了,你怪他吗?”

    崔氏愣住,怪他吗?应该是怪的吧,否则她怎会一直赖在这世间不走呢,皆因这苦果全给她尝了。

    魂识融合不久,尚不稳定,崔氏身形已经开始变得飘渺,司梦赶忙将她收入荷包中休养,不忘告诉她:“我会帮你的。”

    “看来这天鉴司果然不简单啊。”长棋百无聊赖地转动茶杯,不过今日之后应该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司姑娘,你是不是要着手查清当年之事?不如算我一个吧。”他神出鬼没,从司梦身后探出一个头。

    司梦捻指,弹了他一额头,“你能帮我什么?”

    这次她没有拒绝,长棋觉得有希望。

    “论功夫,我肯定比不上姑娘,可要说对这人界之事,我不敢说全知晓,但一定比姑娘多。而且,我脑子不错。”

    司梦浅浅一笑,算是接受了。

    “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

    “我也不知道何时染上的一种怪疾,每每入夜安睡都会做同一个梦,醒来后心跳加快,浑身无力,这梦困扰我许久,寻遍天下名医也无果。司姑娘神力通天,可否在事成之后为我诊治一番。”

    “梦,能折射一个人的因果,因果纠缠,梦中来现。我答应你。”

    “太好了,多谢司姑娘。”

    司梦点头,看着欢呼雀跃的长棋,想起他识海内的空白。她实在不明白这样一个嘻嘻哈哈,看起来无忧无虑的人会被怎样的梦境困扰,又牵扯了怎样解不清道不明的因果。

    而同时,那栋如谜一般存在的天鉴楼也令她困惑不已。

    还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司梦独自出行。

    不同于沐浴在日光下的天鉴楼,夜晚的天鉴楼层层灯火通明,泛黄的烛光照亮周围,这栋高耸入云的楼就静静倒映在水里。

    她站在池塘边,成片的荷叶让她觉得不适。抬头望去,在勾月和星辰照耀之下,楼的顶端隐约现出法阵。

    那法阵周围黑气缠绕。

    果然有端倪。

    她飞身上顶楼,却在刚要到达法阵时法阵启动,一条条黑色光束打下,穿透荷叶,击打进池塘里,水花怦然四溅,一条锦鲤跃出,躺在硕大的荷叶中挣扎。

    好强大的戾气。

    司梦旋身落地,不敢再轻举妄动。

    她静下心来观察周遭的一切,徐徐清风吹动,荷叶扭动腰肢,发出浅浅的声音。

    咚,锦鲤入水,重获生机。

    司梦捻指,从池中凝起一颗水珠,挥指弹向天鉴楼。水珠在空中翻转而去,像一面镜子将塘中一切摄入。

    哗——

    一颗水珠破成无数小水珠,悉数落入池塘里。

    此地果然有结界,司梦心中了然。

    环视四周,这里白日里一番仙境景象,夜晚却诡象频出,看来不仅仅是封存陈年案卷,还是藏污纳垢之地。

    “大人,小心脚下。”

    身后绿藤之处传来声音,司梦赶忙隐身躲避。

    是少鉴,走在他前头之人,司梦没有见过,看少鉴那毕恭毕敬的姿态,多半是权势地位高出他许多之人。

    他们顺利穿入结界,前往楼中,待人走后司梦才从暗处出来,略施一术,破开结界一条小口子,化作流萤一般飞入。

    她来到他们交谈的楼层,站在楼梯口躲避。

    “大人,此次先王祭祀之礼我司可派出十余新纳弟子去王陵守陵,那地儿更方便大人修行。”

    “嗯。”

    听到此处司梦疑惑,方才那一声“嗯”竟有些雌雄莫辨。

    “不过,那些人终究是肉体凡胎,只能作为我修行的养分罢了。”

    少鉴闻之有些震惊,“那该当如何?我再去纳一批新弟子。”

    “你靠我近些。”

    少鉴向大人靠拢,大人便不再发声,只用手指在桌上写写画画,司梦听不见,更看不见。

    了事后,大人挥手,“你先离去吧,小心行事,我要休息了。”

    少鉴伏腰退下,司梦见状当即退去另一层隐蔽。

    少鉴离去后,司梦放轻步伐上楼。

    “出来吧,你早已暴露行踪。”

    司梦一惊,停顿在楼梯口,握着扶梯的手逐渐收紧。

    “还不出来吗?”

    对方正逼她现身,也罢,不如趁机会会对方究竟是何等人物。

    出现之前她换了容貌,又以面纱掩面,做好准备才动身上楼。

    那位大人背对着她,从背影来看,还是有些老态了。

    “小友何故偷听啊?”

    “你是谁?”

    大人讥笑一声,“小友不请自来,却先问主人是谁。来之前,你曾做过准备吗?”

    大人忽地转身,“准备”二字咬得极重,目光中闪露凶恶。

    他挥掌打向司梦,司梦灵活避开,闪到窗口。

    她终于看清对方的面容,是个男子,可她在男子眼里看到了邪祟之气。

    祟气压瞳,被附身了!

    司梦还来不及收起震惊,对方踏地而起,掌中黑气升腾不断窜入楼顶。

    “我看你身姿不凡,既入此楼,那便留下吧。”

    说话之余,法阵被催动,楼的最顶端黑色阵法转动,诸多祟气从中涌出,唰地投向地面,与地面隐藏的法阵相连,把整座天鉴楼困得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司梦摊手化出诛邪剑,转身横向一劈,一道银色剑气势如猛虎,直破法阵。

    “哼,我的法阵可不是轻易就能破开的。”

    果然,剑气劈入法阵,法阵只是产生轻微震动,不过蚍蜉撼树。

    夜风骤起,和着法阵掀动的妖风,悉数卷进窗口,将木窗搅得摇摇欲坠。

    “你终究是经历得太少,不懂人心之险恶,早已落入陷阱却还不自知。”大人一边说一边继续催动法阵,“也罢,做我口中亡魂,也算值当。”

    法阵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司梦隐约听见鬼哭狼嚎之声。

    近了,近了,那声音越来越近了,仿佛就在咫尺,他们正站在她面前哀嚎、哭泣、悲愤,所有的不甘和哀苦都化为戾气,一束束,一团团围过来。

    那些声音惊心得很,险些扰乱她的神智,重新凝神后她挥剑指向大人:“你竟然用生魂祭阵。”

    “那又怎样?能成为我阵中亡魂,是他们之幸。”

    “无耻之徒。”

    她执剑刺向大人,剑快入喉之际,大人一掌推出,抵住源源不绝的力量。

    阵法之中不断有亡魂涌出,他们在阵中被炼化,早已成为恶灵,此刻正龇牙咧嘴朝司梦奔袭而来。

    司梦左手一挥,挥出的灵力将那些恶灵扇开,可他们就像狗皮膏药一般,又迅速黏上来。

    “引梦灯,出。”

    引梦灯呼之而出,小小灯盏盘旋在空中,绽放耀眼又灼热的光芒,令那些恶灵不敢上前半步。

    “凭你这小小法器就想挡住我炼化的万千恶灵,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那便试试吧。”

    大人口中吐出一团黑气,司梦来不及躲开便被笼罩进去。

    最初,里面什么也没有,但司梦却有一种坠入深渊的无望感,未知的前方在诱引她,唤她过去。

    她想过去,她不得不过去。

    她走啊走,从脚上不染一尘,到一片阴暗潮湿。

    湿冷潮气从她脚底钻入,束着四肢百骸,禁锢肌肉,整个身子沉沉的,手中的剑就快拿不稳了。

    潮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司梦陡然惊醒,低头看去,脚下早已一片汪洋,黑色的潮水漫过腿肚,冰凉无比。

    她想抬脚,却发现脚底像是生了根一般,紧紧扎在黑水之中。

    这法阵竟如此厉害,轻易便摄去她片刻神智,让她着了道。

    她捻指施法,一股黑水忽地窜起化作一股绳索捆住她的手腕,缠上手指。

    前方墨般浓郁的汁液渐渐氤氲开去,化作一张人脸与司梦平视。

    “哈哈哈……纵然是神又如何,仍旧是瓮中鳖。”

    司梦的瞳孔被那团墨色遮蔽,脸上蒙上半边阴影,眉间逐渐拧紧。

    “你知我身份?”

    “小友,你太大意了,苍茫世间,只身一人,又身份特殊,还不知道隐蔽。”

    “嗯,你身上神性的味道十分好闻,比我吞过的干净的生魂还要清甜。”

    司梦侧开脸,那团墨靠她太近,她不喜欢。

    “你的意思,我今晚是无法脱身了?”

    “自然是,不过念你身份特殊,我不忍让你太过痛苦,可又想慢慢品尝,真是纠结。”

    司梦抬眸,“好,既如此,你可愿给我个明白?”

    “你说。”

    “我在王都行走时,常听到关于妖妃崔氏的流言。有人说她是妖邪所化,也有人说她是冤枉的,妖邪另有其人。我见你道行不浅,没个千年怕也是抓不了神的,你说当初街头巷尾的妖邪一说,指的便是你吗?”

    墨团一顿,又缓缓化开,流入司梦四周,绕在她脖子上道:“你想套我话?无妨,满足你死前唯一一个愿望。”

    墨团慢慢收缩,“众人口中的妖邪的确存在,至于妖妃之说,那是她应得的惩罚。”

    司梦低眼,见那墨化作条状,正缠绕她的脖子。她试图动动手指,发现是徒劳。这阵法祭了太多生魂,怨气冲天,不管是这幻阵中的水还是雾,皆是怨气所化。它们受阵主驱使,不得命令不会退去。

    “可惜。”

    “什么?”墨团停下。

    “你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那一个。”

    墨团倏地退回,只见司梦眉心迸发出五彩神光,将她守护。

    原本捆住她手脚的邪法骤然失效,黑水干涸,墨团散去。

    她从五色神光中跃起,手执诛邪,一剑划去,劈出一道威力巨大的五色剑气。

    剑气打入墨团中,墨团震颤几番,从中四分五裂出道道彩光,轰一声炸裂,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一声刺耳惨叫和此起彼伏的哀嚎,眼前浊雾散尽,目光清明,楼还是那座楼。

    “你竟然破了我的亡灵阵。”大人被那道剑气灼伤,现下支着身子半躺在地,震惊又森然地看着司梦。

    司梦回头,清冷目光生了燎原之火,抬剑指着地上的人说:“邪,永不能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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