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急了。
可男女授受不亲。何况要他一个人打开女孩子的卧室。
他焦灼地在门外来回走动。
思前想后，总担心月染出事。还是用袖子捂着脸推门进去了。
她就静静地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
“月染，月染……”没有回应。
他走进她的床边，看她苍白无血色的脸上仍如和田玉一般温润可亲，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睑下方，一张小嘴紧紧地抿着。
“月染，月染……醒醒……”他用手抓着她的肩头，轻轻摇着，可依旧没有动静……一阵不详的预感袭来。
他望了一周房间四周，一切都如旧模样，那个姑娘也……不见了。
他心里翻涌出最差的结果，紧闭双眼，多希望这不是真的，可再次睁开眼，月染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他的心快跳到嗓子眼，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摸她的鼻息，她……好像……真的……死了。
他不敢相信，有液体拼命想要撞出眼眶，他喘不上来，一口气压在胸口，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才发现胸口像是有被堵死了，而心脏也疼得要命，好像一根很粗很粗的管子透过胸腔一下子扎到了他的心里。他仍旧不敢相信，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儿，今天早上居然躺在这里不能说话了。他一次次伸手去摸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好像已经凉了很久了。
他最终失声痛哭起来。
禅房外围了越来越多的人，最后方丈进来了。
方丈也大为震惊，这种事竟会发生在寺院内！难道，就真不怕报应吗？
“星云，星云……”
星云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一时间耳朵、眼睛好像全部失去感官知觉了，只有胸口一股血，在用力撞击着心脏。脑子也是一片空白，仿佛与世界相隔绝，只有一个念头，不如去死。
“星云……”方丈蹲下身，拍拍他的肩膀，“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月染死得不明不白，你要为她查明真相啊。”
“我……”星云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一把抱住师父的大腿，将头埋在他黄棕色的衣袍上，而方丈也弯下腰将他抱在怀里，就像小时候一样。在方丈的怀里，他得到了片刻的安宁。心绪也渐渐平静，终于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她……她……这么好，为什么有人……”话还没说完，他又泣不成声。
“沙俱！”
“在，方丈。”
“快去衙里报案。再去城里找最好的大夫来。”
“是。”
“星云，你说说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昨天……”他哪里想得起昨天发生了什么，他脑子里只有月染对着他笑的模样啊，那样清新脱俗，那样灿烂的模样啊。
他忍不住又抽泣着。
“星云，我知道你和月染姑娘感情好，可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一起还原事情的真相啊。”
“昨天下午，照例我和月染在寺院门口设点看诊，一切如常。后来……我们打算收摊的时候，来了一个女的，那个女的一直在哭，还要我们收留她。”
而这女的不见了，莫非……
“之后月染就把她带回了房里，她们女儿家聊的事情我也不好多问。后来吃晚饭的时候，我听月染说这姑娘身世可怜，想要收留她，还说第二日要和您商量。”
“这位姑娘现在何处啊？”
“师父……是她，一定是她……”他攥紧了拳头，头上的青筋横暴。
过了一会，沙俱已回来，气喘吁吁的。
“你去城里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别说去城里了，那县大爷和仵作就在咱寺院东边的河边呢。”沙俱说道。
“怎么回事？”
“有个女的落水死了！”死了？星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是什么人？”
“身份还没查清，说是昨夜里才死的。”
刚说完，星云已经冲出去想要看一眼那女尸，正和迎面而来的衙门里的人撞了满怀。
“大人，大人……可否让我认一认溺水的女尸……”星云求道。
“那是另外一桩案子，听说你们这也有一起死亡案件？”他说着便往里面走去，月染房间外面围满了人。
“来，让一让，让一让。”衙门里的人拨开人群，径直往里走着。看热闹的和尚也只是站在门外，不敢进去。
那仵作早已找好位置，对尸体进行检查以查明死因。
“禀大人，这位姑娘眼睑凸涨，嘴唇棕紫色，手上青筋……怕是中毒所致。”
“这又是什么情况啊？”县令大爷冷冷地扫视着周围的和尚。
“小人想取其血样，再作探究。”仵作答道。
“你去吧。”
“不，不……不要……”星云拉住仵作的袖子，崩溃地说道。
县令惊异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姑娘家出现在你们西园寺就已经很不对劲了……”
“或许是否要验其下身？”仵作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可以，不可以！”星云直接扑在月染的身体上，“她冰清玉洁，我不允许你们……”
“我们在办案，你，让开，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县大爷示意他的几个手下将星云拉开。
“你今天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允许你们碰她！”他视死如归的样子一瞬间镇住了在场的人。
可在县大爷来看，此人倒是很有嫌疑，“莫不是你觊觎这姑娘美色，来个先奸后杀？”看热闹的人里还有听了这句话笑开了的。
“我堂堂出家人，岂会做这等龌龊事？”星云哭喊着说道。
“堂堂出家人？那你们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有女人出现在你们寺庙里？”那县老爷依旧是冷冷地说道。
“大人，这位应该就是之前西园寺名噪一时的活神仙医仙姐姐。”旁边一位衙役低声说道。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你们可以玷污我的名声，但你们决不能毁了她的清白！”星云依旧坚持道。“我还有线索提供。”
“哦？”
“昨夜里，月染和另外一名姑娘在同一间房里睡觉。本来月染是每天六点都要和我们一起上早课的，今天她没有来，下了早课之后大概是在早上9点多，我到她房间的时候，她已经这样了，那名女子也不见了。”
“那女子是什么人？”
“不知道，昨天下午我们义诊结束之后，这个姑娘跑过来哭哭啼啼的，还要我们收留她。名字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长得……很普通……”他思索了一番，如何描述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子，“她……穿了一条粉灰色的布麻衣……个头约和月染差不多……”
县大爷和仵作互相看了一眼。
“你们早上说院东河里有具女尸，我想去看看是不是那个女子……”
“也好。来人。”县大爷扫了一眼他的衙役们，“你们把现场保留好，再来两个人把尸体领回去。”
“不，不……别把月染带走……”
老方丈走到星云身边，安慰道：“人已经去了，这只是人生众多诀别中的一次诀别而已。”
“呜呜呜……我不想……”
“出家人，生老病死，都该看空才是。”
“师父……”
他脑海里想起了一袭白衣的月染，在粉色的垂丝海棠树下，双手合十，轻轻地说道：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你一直都如月光明澈，如晨露皎霞。
你努力修善，佛心广普，来世定能见得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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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县衙来人通知领回尸体，也给了个结论。
原来那溺水死亡的女子叫张蕊，原是城内十全街上保仁堂店家的丫鬟。听说在她的衣服内找到了一包毒药，正与月染的中毒症状相吻合。县衙已结案，说是张蕊毒死了月染，正要逃跑时溺水而亡。
一切看起来好像很合理。
星云只顾着领回尸体，他颤颤巍巍地揭开白布：她还是那么美，就像山上洁白的樱花，白色的花瓣中透着一点点粉红；他忍不住用手抚摸她的脸庞，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领回西园寺后，方丈说要亲自组织超度。一时间，医仙逝世的消失传遍了姑苏城，那些曾经受其恩惠的人们自发地来到了西园寺。声势犹如一场盛大的法会。
星云恋恋不舍地拿着火把，他要送她到极乐世界去。一个没有争斗、没有阴暗、没有尔虞我诈的世界去。
他的眼泪早已流干，此时身心俱空。这个时候，他才感受到什么叫做“四大皆空”，什么叫做“无欲无求”。
他点燃了月染身下的柴堆，静静地看着它燃烧，好像烧掉的不只是月染，而是自己和这个世界山一切美好的东西。
伴随着寺院特有的木鱼声，和方丈带领众和尚的念经声，好像真的进入了另外一种空灵的、与世隔绝的世界，在这里，生老病死都不再重要，功名利禄都抛诸脑后。
“星云，星云……”
他好像听到了月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