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风雨雷电四大上神齐齐出现在长虚山。

    “斩弋战神，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各位兄台。”斩弋拱手答道。

    雷神的眼光飘向竹筱筱，惊得他，双目瞪得如大铜铃一般，“絮儿？”

    “不是絮儿，是蓬莱仙山的竹筱筱。”

    “长得真真是一模一样。”雨神也加入了探讨。

    “可惜了絮儿这身修为。”风神看似惋惜地说道。

    “可惜？你们还会可惜吗？”斩弋嘴角轻哼一声地说道，眼中清冷的光芒将刚刚假意的寒暄一一刺破。

    “斩弋，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说说吧，今天这样兴师动众地来又是为哪一件事。”

    “还不是为那个魔头。千年前因为你酿成这大错，现在我们还要来为你收拾烂摊子。”

    “大错，这些年来，他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破寒光台、抽龙筋，桩桩件件，哪一件事冤了他的？更别提千年前的那些事了！”

    “冤有头债有主，云无心为了救人才冒死逆行黄泉路，你们不去取始作俑者的性命，反而要惩罚救人者，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吗？”

    “天帝励精图治，治理天下靠的是规则与秩序，破坏秩序便要受到惩罚！”

    “天下有大道，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你那些都是小道。”斩弋看了眼他们，他们顽固至极，根本不想去理解别人的想法，罢了，长久以来的思想鸿沟又岂是几句话就能够化解的呢？

    “今日的事与你无关，我们要来收的是云无心。你就在旁静静看着就好。”雷神说道，挥舞着他的大锤子。

    “逆行黄泉路，抽龙公主的筋……云无心你……”竹筱筱一脸凝重地望着云无心，眼泪从眼睛四处溢出来，在脸上纵横交错。

    “乖，我走了以后，好好保重自己。”他云淡风轻，好像只是一次远行，好像隔不了几日就会回到她的身边一样。

    “你……”她有千言万语要说，临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一边，风雨雷电四大上神，早早集结了阵法，云无心并未抵抗，任由他们用法术将他捆去，身上仿佛同时有千万刀在他身上劈砍，每一根神经末梢都有电流嗞嗞地通过，整个人动弹不得，好像一块砧板上的肉，等着被人剁成肉末，裹进油泡里。

    筱筱从未见过这场面，只身想要去帮助他，哪怕只为他分担一点点，正在这时，突然有一颗火球从他的身体中蹦出来，炽热、狂暴、耀眼，慢慢腾起，渐渐变大，整个长虚山突然都笼罩在阴暗的凄厉的红色中，好像是将要落幕的晚霞。

    那四位上神，惊慌失措起来，脸上那游刃有余的表情一下子被慌乱所取代。

    “是……是魔种？”雷神对千年前的魔种还记忆犹新。

    “那次……居然还在？”千年前那一场战斗，为了困住魔种，集齐了五大神器方可将其控制住，如今絮儿已经不在，就他们四人怕是难以掌控了！

    云无心像是忽然觉醒了一般，双目变得炯炯有神，眼神犀利坚定，面带怒气地望着四大上神，双手攒拳，衣带生风，一股杀气从他四周蔓延开来。

    “不好！”电母第一个发现不对劲，压低嗓子尖叫道。

    “赶紧摆阵！”四人一起拿出神器，围着云无心，嘴里念着听不懂的经文，云无心并不为所动，可脑海里却翻涌出千年前的往事：

    他和絮儿在长虚山的山头上坐着，山上长满了草，高的矮的，丛生的独枝的，草漫到絮儿的小腿肚上。对面峭壁上，还有几只白色的、咖色的羚羊沿着山壁悠闲地吃草。许是山太高，见不到鸟儿，只有雄鹰张开翅膀时不时地从视野中掠过，天自然是湛蓝色的，纯净得好像刚刚洗过一般。

    “从今以后，你改邪归正了，我们就能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改邪归正？”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轻蔑地笑容，“所谓正未必是正，邪未必是邪，我愿意跟你做一类人，可不是为这些正正邪邪的条条框框的，我只为了跟你一起。”

    “我知道，”絮儿两只手抓住他的左臂，肌肉线条分明，雪松味的体香让人觉得心安，“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她将头埋在他的臂弯里，心里只觉得幸福生活就要开始了，可现实总爱跟人开玩笑，总是要在人最饱含希望的时候，狠狠地给你泼上冷水，不，是冰水。

    天突然就暗下来了，毫无征兆，黑得好像夏日的七八点的夜晚，只有地平线处露出一点点微亮的光，风雨忽作，仿佛要将树木连根拔起，整个天地间仿佛是一个大瀑布。

    身为五大上神之一的雪神絮儿怎会不知道，这是风雨雷电四大上神来了，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果不其然，他们四人来到长虚山，要将二人带回天庭受审。

    “絮儿，你如今还被这魔王迷惑着吗？”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你触犯天条，跟我们回天庭，听候发落。至于他，自然是要处置了的。”

    “不是说好墨南宫封了天一剑，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吗？”

    “做下的孽，怎么一笔勾销，死去的人，你跟谁去一笔勾销？”

    “你们，枉为天神，竟言而无信！”絮儿生气地说道。

    “我劝你们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留个全尸。”

    絮儿一脸愤怒，恨自己竟轻信了他们。

    而墨南宫早已难以抑制心中的怒火，飞上前去，与四人纠缠打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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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正邪到底是什么？

    站在正义的序列里，穿着好人的衣裳，所作所为就能代表正义吗？

    若为了一人而负了天下人，就是邪恶吗？

    若真的如此，做神仙，还不如成魔，至少听从自己的内心，逍遥自在。

    絮儿也前去，与四大上神过招打斗起来。

    “我们不要与他俩斗气了，赶紧收了墨南宫！”

    四人遂拿出神器，在两人周围集结阵法。可此阵为霊霁阵，需天地间风雨雷电雪五大灵力合力方可将阵法的作用发挥至最大，絮儿站在墨南宫身边，与墨南宫一起支撑。没了天一剑的墨南宫只能苦苦支撑这阵法，却无法打破阵法，而没有絮儿的四大上神，也无法完全操控阵法，双方僵持不下。

    风雨雷电四大上神，决计要先控制住絮儿，抢夺她的灵力和神器。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四人齐齐将法术对絮儿使去，她大概是至死都没有办法相信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相处几千年的朋友会为了所谓的正道要给她致命一击。

    她的口吐鲜血，瞬间无法支撑阵法，墨南宫受到阵法的全力一击，也口吐鲜血，跪倒在地。四人用法术将紫笛托起，要引入阵法之中。絮儿知道紫笛入阵，阵法将成，天地间任何妖魔鬼怪便会在这阵眼中烟消云散，她怎么可以允许墨南宫落得如此下场？

    絮儿用尽全身力气，带着紫笛，自毁金身。人与笛一瞬间化成无数细小的粉珠。

    墨南宫还未反应过来，只看到絮儿已经散落成烟，他心口宛如被剜了一刀，一口心头血喷洒而出。

    是的，絮儿就是被他们——被眼前的这四个人害死的！

    云无心一下子回到现实中来，怒火中烧，眼睛血红，红黑色的烟气在身体周围蔓延。他双眼如森林中的豺狼，在黑暗中散发幽暗的光芒，又像有剑气从眼眸中挥洒而出，他直勾勾地盯着四大上神，忽然发功，几乎就要打破阵法。

    整个人气得发抖，像是一个氢气弹，随时都要爆炸。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筱筱在下面急得直跺脚，眉骨上、鼻尖上都哭得红彤彤的，整个人也要支撑不住了，斩弋站在她身边，用手挽住她的肩膀，“筱筱，你不能去，我们答应云无心，你要好好的。”

    “你看他这样，我怎么还能好好的？”她泣不成声，乱了方寸。

    斩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不言说，眼睛里早已泪水纵横了。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凉萤突然整顿起精神，“管他是什么神仙，也不能这样欺负云无心师兄啊，师兄那么好，凭什么？”

    “你要干什么？”斩弋一把拦住凉萤，着急地说道。

    “我要去救他。”

    “救他？就凭你？凭我们三人都救不了他的。”斩弋叹息道，“若能救，千年前我早就救下了，何苦还来这么一遭。”

    那时候，斩弋眼看絮儿在阵法中受苦，根本不管自己战神的身份，便冲上前去，想要护着她，可就算自己是九重天第一猛将，就算曾经在四海八荒立下赫赫战功，又如何？

    “若要破解风雨雷电雪的霊霁法阵，非至上的自然之力不可，可这自然之力本就是五大上神所控制的，又何去寻找能破解阵法的自然之力呢？而其他任何法术进入阵法都会被阵法所吸收。”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

    就在这时，筱筱想要飞入阵法，与云无心共进退，但一下子被被阵法打落在地。墨南宫看到了筱筱，这么多年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是竹筱筱，还是絮儿？两人容貌几乎一样，可性格却不大相同，法力自然是相差十万八千里，这是巧合还是机缘？

    这时，紫笛感受到主人受到伤害，便从筱筱怀中飞出，散发出淡紫色的光芒，“是紫笛！”四大上神一下子就发现了昔日的神器，窃喜道这下收复墨南宫是志在必得了，几人联手就要将紫笛收入阵法之中，斩弋看到后急忙甩开凉萤，一把握住飞琼，而竹筱筱此时也反应过来，这紫笛是上古神器，他们要抢紫笛肯定大有用处，便也用法力控制住紫笛。

    “筱筱，紫笛，一定要拿好，否则，云无心会灰飞烟灭！”

    “什么？”筱筱惊住了，那便是拼尽全力也要保护住它！

    而那一边，阵法中的法力明显减弱了，墨南宫觉得好受了许多，神智也清醒了许多，看到了双方在争抢紫笛，看到了师父和筱筱为了他，拼命控住紫笛，他也想到了自己云无心的身份，看到了在竹林中一袭白衣的自己，感受到了第一次见到竹筱筱时“相逢虽浅，尤似经年”的感觉，看到了筱筱在长虚山头对他说“煎雪落雨，心上有你”时羞涩的面庞，也看到了师父在长虚山头教他习武打坐的场景，看到了师父告诉他“功崇惟志，业广惟勤”……一切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又真实无比，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蓬蓬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我到底是魔王墨南宫，还是九重天第一战神的弟子云无心？

    我是世界上最恶毒的存在，还是要位列仙班的上仙？

    我深爱的是絮儿还是竹筱筱？

    墨南宫觉得他的脑袋要爆炸了，头痛欲裂，整个人好像一颗燃烧的火球。他用尽全身气力一下子就要打破法阵，“不好，他要跟法阵拼了。”斩弋先是发现不对劲了，如果他这次打不出法阵，就再也没有力气与之抗衡了，“云无心，不要——”斩弋急忙飞到法阵旁，在外助力云无心。

    “千年前，你非要收养这个孽种，如今你还要做错事吗？”

    “我做了什么错事，云无心交给我这段时间，可曾杀过一人？”

    “若不是你，这魔头经过七味真火早就挫骨扬灰了。”

    “若不是你们，他就要位列仙班，为什么一定要逼他到这种地步？”

    “哼，犯了错事，就要受应有的惩罚。”

    “这些年，我对天界的事不闻不问，没想到你们还是如此冥顽不化。”

    “放手吧，斩弋。你万年功勋的面子在天帝面前已经用完了，你还拿什么救他？”

    “那就拿命，够不够？”斩弋攒紧拳头，坚定无比。

    “你疯了？”

    “战神，不可以……”筱筱在旁边说道，“这样，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他们这才注意到竹筱筱一个人在苦苦支撑，已经快没有力气了，风雨雷电四大上神毫不犹豫增强法术，一下子就把紫笛抢了过来。

    不行……紫笛……云无心……灰飞烟灭……

    竹筱筱根本没有思虑其他，只想着控制住紫笛。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除了和紫笛一同毁灭，别无他法。

    在他们忙着引紫笛入阵时，只见紫笛渐渐消失了。

    “不，不，不——”

    斩弋已经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太似曾相识了。

    “絮儿，絮儿……”他冲过去抱着竹筱筱，她脸上还挂着泪水和微笑，“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抱着竹筱筱泣不成声，他恨命运，又是如此安排，每次都来不及告别就是永别。他恨自己，每次都不能护她周全，每次都在来不及才后悔永远没有说出口的话。

    “絮儿啊絮儿……”他用手托住她的脸，眼泪落在她的睫毛上，她微微笑着，眼光却落向墨南宫处。

    彻底失去了紫笛的法阵也摇摇欲坠，四大上神只好凭借自己法力和神器维持阵法。

    云无心看到竹筱筱自毁金身，一口心头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心上像被无数把刀在扎在捅，整个心动脉都像四周撕扯，好像要断掉。他眼中看着心爱的竹筱筱就要死在他面前，脑海中不断地回放着絮儿灰飞烟灭时的场景：她的身体像是雪花组成的，经风一吹，便四处飘零，慢慢地飘向天地，落在长虚山的山头的劲松上，落在长虚山后山的竹林中，落在长虚上山后四季常开的荷花上……一场九月的大雪飘飘扬扬落在人间。

    所有的仇恨在巨大的悲伤面前都不值一提。

    前世今生，循环反复。

    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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