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会的第一首土耳其语歌曲是伊兹密尔进行曲，我至今记得歌词…伊兹密尔的群山上，鲜花多烂漫，太阳闪耀着金线般的光芒，敌人被击溃，风一般逃散…你的名字必将镌刻在宝饰丰碑上…”——《东方苏丹娜·狄蓝》

    体检与签证流程结束，出发去伊斯坦布尔的时刻终于到来，为狄蓝送行的朋友只有娜奥米和艾丽卡——娜奥米交换了狄蓝的外套，她们说了很多，直到狄蓝不得不走。

    “五个小时的飞行航程，她随时能回来。”艾丽卡安慰娜奥米的同时递给狄蓝一个信封，“不要害怕。”

    “我不怕。”狄蓝接过信封，感激地点点头，“没有什么比一个星期的禁闭更可怕了。”她和娜奥米相视一笑，艾丽卡不知道她们之间的故事和事故，只回以无奈的笑。

    “我会还给你的，艾丽卡。”

    “等你回来在女超站稳脚跟也不迟。”艾丽卡笑了笑，这不是她的责任，她关爱狄蓝是出自私心，艾丽卡有一种预感，她会为这次的好心在未来得到更多。

    “我承诺。”狄蓝最后对她们挥了挥手，没有不舍，没有眼泪，她放空大脑，为了她的新球队，拜占庭的黄色金丝雀——费内巴切足球俱乐部女乙球队。

    狄蓝最爱的9号球衣穿在二十一岁的队长兼中锋贾妮·内伊哈尔身上，费内巴切女足是一支年轻又稚嫩的球队，主教练德尔汗妮·卡恩原本打算用所有预算引进U21的新锐边前卫亚历桑德拉·安比尼奥，结果被有望转会巴塞罗那的亚历桑德拉断然拒绝，卡恩失望之际将目光投向别处，艾丽卡的推荐让她从狄蓝身上看见希望。

    狄蓝的加入将费内巴切女足平均年龄拉低至19.3岁——不过在这场青春风暴席卷两洲之前，狄蓝还是个籍籍无名的球员，她没有受到队里的欢迎，她们在想，“这还是个孩子，她能做什么呢？”

    狄蓝会让她们知道她能做什么。

    土女乙的赛程与其他欧洲联赛不同，女乙球队本就不多，偌大的国土一共才二十一支球队，场次尤其少，预算更少，大多是本土球员——还好球员有充足的个人时间，几乎每个人都身有兼职，狄蓝也不例外，由于狄琳断了她的经济来源，她不得不在费内巴切萨拉焦格卢主场馆领了份纪念品商店的工作——欧联别人在看球赛，她在商店磨咖啡磨到手抽筋，经常沾上床就能睡着。

    球队里唯一没有兼职的是队长贾妮·内伊哈尔，她是当地人，家境不错，目前就读于伊斯坦布尔科技大学的体育教育学院，家里人允许她投身于她想做的职业，只有一条——她不能加入伊斯坦布尔地区以外的球队，这封死了内伊哈尔的欧洲之路，无论她有多优秀，她的职业生涯高峰最多只能走到土女甲。

    即便如此，内伊哈尔也比普通球员更努力，和主教练卡恩一起带费内巴切女足从乙级联赛升至甲级联赛是她的愿望，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时间——内伊哈尔虽然年轻，却赢得了队里所有人的尊重，在这里没人能比得上她，直到那个神憎鬼厌的东方女孩出现。

    狄蓝从未因为疲倦疏于训练，她喜欢竞争，碰见喜欢的事她就想做第一，遇见不喜欢的事她也不介意凑个热闹——她就是那种身边经过条癞皮狗都得踢一脚撩闲的祸水，她盯上了队长贾妮·内伊哈尔的球衣和场上位置。

    如果内伊哈尔上午九点到训练场，那么狄蓝八点半就会来，内伊哈尔提前八点半到，狄蓝八点就在草坪上颠球等着，内伊哈尔因为狄蓝的步步紧逼变得烦躁，烦躁的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狄蓝确实在某些方面拥有取之无尽用之不竭的精力，像条锁定目标就不会放弃追逐的野狗，哪怕累到气喘吁吁也不停歇。

    春天的第一场比赛对的是霍洛兹肯特斯克女足，狄蓝在边锋位上的表现不逊色于中锋位，她无人能及的速度逼的对手一次次拉拽她的球衣——狄蓝不得不边紧抓着球衣边往前跑，费内巴切女足不像男足有充分的赞助，男足一场比赛一件球衣还有替换，女乙一个赛季主客场共四件球衣，女足上场不仅得保护自身，保护队友，连球衣都得用心保护，狄蓝也只能宽慰自己富从俭中来，今天我保球衣，明天球衣保我。

    女乙的上座率不高是个问题，只可惜这不是狄蓝考虑的问题，比起钱她更在乎自己爽，从现在开始，她在足球场上得到的每一分荣誉、每一个光彩的时刻都会使狄琳痛苦，这就足够了——至少暂时足够。

    狄蓝无球回跑时很少管球在谁脚下，队友和对手都不重要，德尔汗妮·卡恩希望有人进球拯救球队，那么她就进球，一阵风也不是白叫的，她的三重奏变速过人此时已具雏形，上半场还没结束集火点很快从内伊哈尔变成狄蓝。

    狄蓝很有几分让人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魔力，黑色的长发辫随着跑动甩来甩去，准备卡她身位的后防球员直接拽住了她的头发，这一下她天灵盖差点被掀飞，狄蓝吃痛倒地的同时一脚踢在了对手小腿上，尖利的哨音划过，狄蓝捂着头，对方抱着腿。

    “你这条会走路的毒蛇！”对方用土耳其语骂她，狄蓝哪怕听不懂也猜到个大概，她冷笑着一甩发辫，在队友的帮助下起身，“你以为用下三滥的招数就能留住我吗？”

    狄蓝速度快过人花，除了体重偏轻脚下没根眼里没人外，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自从来到这里，她每天都定量吃肉，优质蛋白质维持着她的力量和速度，确保她精力旺盛——她对食物的需求是队友的两倍，可打出的数据远超两倍，有她在的足球场总是形成某种闭环：狄蓝拿球——狄蓝过人——对手为了阻止她进球对她犯规——任意球（点球）——狄蓝进球。

    费内巴切女足 6-1 霍洛兹肯特斯克女足

    狄蓝打满全场，四球一助攻交出首战满分答卷，她也成为费内巴切女足正赛最年轻的进球球员，冲完澡后她对着镜子吹干头发，发根依然隐隐作痛，她的头发过于招摇，其实这么长的头发并不适合踢足球，她打算找个空闲时间剪成短发。

    “Gogo, 还不打算剪头发吗？”队里语言上能和狄蓝完全无障碍沟通的队友很少，队长内伊哈尔算一个。

    “不剪。”狄蓝摇头，“你见过狮子巡视领地吗，内伊哈尔，哪有狮子会剪自己的鬃毛呢？”

    “你觉得你是狮子吗？”内伊哈尔本来正常的关心也被狄蓝带得有些情绪上头。

    “我进了四个球，你只进了两个，其中一个还是我传给你的，如果这个房间里有一个人能被比作狮子，那也不是你。”

    费内巴切女足一向以内伊哈尔为核心，狄蓝的异军突起在卡恩的意料之外，卡恩知道这个女孩有不寻常的地方，却没想到她的到来会整个改写局面——狄蓝回撤抢线非常严重，直接挤压边后球员位置，原本她们中后场衔接该配合内伊哈尔，狄蓝的主要作用是在边路拉扯为中锋打开空间，她上场后却吸引了全部注意，队友无论是主动被动都跟着她的频率走，对于新人来讲过于出挑不是好事。

    “如果这个房间里有一个人适合九号球衣，你猜会是谁？”狄蓝放下吹风机捋了一把头发，她不觉得这算挑衅，只是实话实说。

    “你不会得到这件球衣。”内伊哈尔的回应简短有力，狄蓝付之一笑，“遗憾，你说了不算。”

    女孩间的唇枪舌剑火星四射，还好有胜利的喜悦在，她们的矛盾尚未尖锐，冲突也仅限于君子动口。

    狄蓝将第一次比赛的合影贴在公寓的墙上，从零到一，她关注着属于自己的时刻。

    主教练卡恩同样关注她。

    “Gogo, 交出来。”德尔汗妮·卡恩守在更衣室门口，狄蓝背着球包，一脸无辜，“女士，您把我弄糊涂了。”

    卡恩教练没有说话，稳稳地挡在更衣室门前，狄蓝见状，爽快地从球包里掏出一罐可乐，交到教练女士手里。

    “其他的。”

    狄蓝默默从外套口袋里又掏出一罐可乐。

    “还有。”

    “口香糖不能算犯规！”狄蓝一个猛抬头，鉴于卡恩教练手里明晃晃的两罐可口可乐，她的气势弱了下去，臊眉耷眼，“口香糖…也不能算犯规吧。”

    “你想成为职业运动员吗，Gogo, 你站在这里，我没有看到一名运动员对自己身体应有的爱护，这个，还有这个…”卡恩平举起那两罐可乐，“不会让你成为队长。”

    “成为贾妮·内伊哈尔？卡恩教练，真滑稽。”狄蓝露出一个颇为复杂的表情，既有被看穿的恼火，也有一丝隐秘的希冀，“别让我笑了，女士，如果一条龙飞不起来那还能叫做龙吗？内伊哈尔就是那条飞不起来的龙，她的身体受困于伊斯坦布尔，心灵受困于她本人。”

    “Gogo, 管好你的嘴！”内伊哈尔脸色不好，显然是听到了狄蓝的话。

    “我说的是实话——几个月之前我妈妈告诉我，不许踢球，去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像她期待的那样安心生活，我说好，第二天就逃到本菲卡试训，她试图用她的影响力带走我，我不愿意，这是我来到伊斯坦布尔的原因，亲爱的贾妮，你觉得我不够尊重你，事实上我比你强得多。”

    狄蓝与内伊哈尔的冲突再次升级，队友全部拦着也抵挡不住她们向对方露出牙齿。

    “是啊，你被扯着头发满地滚的速度也比我快得多，长发公主。”

    “随便你说什么，我进了四个球，你的头发比我短，你的进球呢？”

    内伊哈尔越生气，狄蓝笑得越欢，当卡恩要她停训冷静的时候，她笑不出来了。

    “为什么？因为我伤害了内伊哈尔美好的心灵和队长威严？教练，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相。”

    “真相需要我们自己去发现，你看清了内伊哈尔的真相，那么你自己的呢？”

    “教练，我从不隐瞒。”话虽如此，狄蓝到底偃旗息鼓，她背着球包打算去兼职的纪念品商店蹭两杯免费咖啡，迎面撞上了一对母女，小女孩挣脱母亲的手跑到狄蓝面前。

    "Gogo!"

    然后这孩子仰着小脸对她吐出一串活泼的土耳其语。

    狄蓝：？

    双方语言不通确实要命，狄蓝比手划脚猜测了半天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小女孩张开手臂似乎想让她抱，狄蓝谨慎地后退了两步，看女孩母亲拿出手机，她才明白人家要找她拍照，狄蓝蹲下身子搂住女孩的肩膀，完成任务一般嘴角咧开一个明媚的中式假笑。

    小女孩忽然亲了她的侧脸一下。

    “Gogo巴哈尔乌玛利姆卡赞登。”见狄蓝迷惑，女孩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狄蓝今天所有的不快因为这句话而消弭——尽管她并不能听懂女孩说了什么，和小女孩告别后，她没有去纪念品商店，而是朝来时的路跑去。

    女足训练场因为内伊哈尔的低气压显得有些压抑，看到狄蓝一脸灿烂飞奔而来时，多数球员甚至包括教练德尔汗妮·卡恩不约而同在心底松了口气，有些人天生就拥有群体性魅力，这样的人不一定非得是领袖，也未必性格很好、外表出众，但少了她你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就像吃烤肉没有孜然，缺了那份热辣辣的香气。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今天不用训练。”

    “我没那个胆子违抗您，卡恩教练，我不是来训练的。”狄蓝耍无赖一样在球场原地打坐，“你们随意，我围观。”

    内伊哈尔一脚球飞到狄蓝面前，差点打到她鼻子上——好在狄蓝反应快，球飞来的刹那稳稳抱住。

    “训练场不需要闲人。”内伊哈尔臭着脸说，“准备好了就过来。”

    狄蓝得意地捧着球抬头看主教练，卡恩对她点了点头，狄蓝套上小马甲加入她的队伍——没有放低姿态的道歉，也没有故作姿态的原谅。

    “内伊哈尔，如果有人说‘Gogo巴哈尔乌玛利姆卡赞登’，那是什么意思？”

    内伊哈尔眼神复杂，表情有些好笑又有几分恼火，“你觉得这样好玩吗，Gogo？”

    “你不说我去问别人。”狄蓝哼了一声，心里也有点犯嘀咕——难道是什么恶作剧？不会啊，那小孩说得挺认真的。

    “春天出现的Gogo…”内伊哈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希望你赢。”

    “你真好骗。”狄蓝做出一个‘我早就知道’的愉快表情，打蛇随棍上，“我当然会赢，我们一起赢，如果我是春天，你就是夏天，你拥有更多的热…”

    正当内伊哈尔心头涌上一丝感动的时候，狄蓝话锋一转，打了个响指，“也就是说，我比你酷（凉爽）。”

    "Fuck off."内伊哈尔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