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浮玉岛岛主东方清奇自那日阻拦乌童自裁后，忽然浑身一颤，于众目睽睽之下倒了下去，再醒来便不愿见客，还招了许多法术高明的医者入岛，听闻是当日他怀疑自己被妖附身了。

    昊辰瞧着这对有情人落得个如此悲惨的结局，忽然觉得强行拆散一对情侣也不是办法，况且璇玑现在正为此事而悲伤，自己这个时候只需要煽风点火，让她抓紧修炼无情诀，问题应当是不大。

    可他不知，璇玑这次学聪明了，当时并没有再在寄给昊辰的信中提到过一次禹司凤，现在也顾不得提了，自上次在天墟堂附近的山洞找到了万劫八荒镜碎片，又在司凤的帮助下学会了哭，现在眼睛都快哭成了灯泡。

    而乌童自那日重伤昏迷，至今已过两个月。

    他其实中途清醒过两次，可他不愿醒来，因为睡着了才能梦见她。

    这一日，他又梦见了她，他还是点睛谷的大弟子，她也还是少阳派掌门得意的三女儿，只是那少阳派外惊鸿一瞥，不是禇逸，而是褚玲珑。

    他感到奇怪，却看着自己目不转睛地瞧着褚玲珑，看自己为她心动又为她心痛，看自己在暴怒之下伤了她，后来成了五大派的追杀对象，又成了半人半妖，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明明是苟且偷生还妄想夺人所爱，直至坠入虚空前的最后一眼，他都在看着褚玲珑。

    心，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钝痛，痛得他红了眼眶，落下泪来。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徒劳地抬手捂住疼得快要裂开的脑袋，想要放声大喊，无人应答。

    原来自己曾毫无指望地爱过褚玲珑啊，可是她不愿，从来都不愿。

    乌童回过神来，猛地摇了摇头，想在这些片段中找到禇逸的身影。

    仿佛上天知道了他心中所想，这一次开始是他八岁那年，他正在河边修行，忽地瞧见一个孩童欢快地跑过去，将手中一条扭来扭去的长虫扔进水中便跑了，不知出于好奇还是善心，他伸手将那长虫捞起，发现这长虫长得十分漂亮，通体银白色，眼睛乌黑剔透，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迷迷糊糊地瞧着自己，没有再挣扎。

    画面一转，便是簪花大会的擂台上，他被禹司凤打倒在地，狼狈地爬起来恳求那些高高在上之人给他一次机会，他环视着四周，这才在褚磊身后瞧见了一个面露担忧神色的禇逸，他瞧见她于心不忍地转过头去。

    画面又一转，他被五大派追杀，正逃到一处竹林内大口喘息着，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一个谁人丢下的布包裹，那时自己太饿了，没有多想，在确认了无毒后连忙用它来充饥，现在看来，竟没看见不远处的竹树后有一抹豆绿色的身影匆忙远去，在遇到赶来的同门弟子时还指向了与自己相反的方向。

    后来，不周山外再见，他当时满心满眼都是褚玲珑，没有走得再慢一些见到气喘吁吁赶来的丫头，没看见她焦急无助的模样。

    最后，他要死了，带着满身的伤与满心的绝望，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他爱少阳派那个张扬跋扈的红衣姑娘褚玲珑。

    最后一刻，他终是没忍心将褚玲珑一起带走，在褚璇玑提着剑追过来时，也没能看见她身后的禇逸踉跄着跑来却又愣在原地，眼中的光慢慢熄灭了，望了半天扯出一个笑容来，笑得浑身发颤，笑得泪流满面。

    原来，她一直爱着他，而这份爱，静默无声。

    本以为就要到此结束了，可画面又是一转，他红着眼睛望向她，见她抱着一坛烈酒卧倒在不周山外将自己灌得烂醉，明明是那么有天赋的一个人，此时看来修为不过是中下水平。

    她死在了二十岁那年，死因是酗酒过度，他瞧见她的魂魄化作一条龙妖，朝着虚空的一道灰影俯首，龙口一张一合。明明他不是妖，却听懂了她的话：

    “如果可以，我愿用我的全部换他平安无恙，喜乐安康。”

    那灰影道：“即便是堕入黑暗也无所谓吗？你的阳寿被自己给作没了，念在你本该长寿，便允了你。只是回到悲剧的开始，你依旧活不过二十岁，还会死在不周山外，这便是代价……如此，你还愿意吗？”

    她没有回答，过了半刻，终是点了头。

    “痴儿……吾答应你便是。”

    画面消失，零星的光点映着他泪流满面的模样。

    “乌童。”

    是刚才那灰影的声音，深沉浑厚，冷若冰霜。

    他心一颤，抬起头来，果然瞧见一抹灰影，依稀可见是一条灰色的龙，只是没有实体。

    “请您…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我要救她，我要救她……”乌童毫不犹豫地朝灰龙俯首，泣不成声。

    “你可知不是谁都能救她，”灰龙说着，瞧着他身形一僵，放缓了声音接着道：“不过，吾相信你可以。”

    乌童一愣，望向它，问得认真：“我要怎么做？”

    “服下心丹吧，随后去闯遍世间极恶之地，感受怨灵恶气，待到时机成熟，吾自会出现在你身边。只不过，她会变成什么样就难说了……”灰龙说罢，下一刻便凭空消失了，徒留他在原地。

    “丫头，上辈子我一直都生活在黑暗中，没了你，如今的我又有何惧？”他对着虚空自言自语，一抬手将眼泪擦干，抬头道了谢便走向虚空尽头，目光坚定。

    再次睁开眼，映入他眼帘的是褚玲珑的脸。

    “师兄，你终于醒了！”玲珑一脸担忧道。

    他望着她，感受到心不受控制地泛起针扎似的痛，忽地垂眸点了点头，这才抬眼，神色平静道：“她在哪儿？”

    玲珑睫毛一颤，轻声道：“在祠堂。”本来妖是不能安放在祠堂的，可这次，褚磊破了例。

    “祠堂多冷清呀，平时也没人去，你们没事了要多陪那丫头说说话，别让她感到寂寞。”乌童说罢，朝她温和地笑了笑，看得玲珑泪意翻涌。

    “那你呢？”褚玲珑问他。

    “褚掌门在吗？我想和他说几句话。”乌童忽然道。

    “我、我这就去找他，水壶在案子上，你先喝些水……”玲珑说罢，逃似的跑开了——不知为何，她看清了他望向她的第一眼中有名为痛苦的神色蔓延，让她的心忽地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