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师问你话呢，你在发什么呆。”
亓语发现，邓昱每次说话的时候仿佛开了0.8倍速一样，慢条斯理，听不出情绪来。
“额，我看这天像是快要下雨，可我没带伞，所以在想一会儿该怎么回去，”她的声音低缓又柔和，嗯.....一点都不像是在编理由。
林长山瞥了眼外面，刚要开口，一旁的邓昱插话：“你用我的吧。”
“啊？那你怎么回去？”亓语有些难为情。
林长山：“没事儿，我这有两把雨伞呢。亓语啊，你先拿回去一把好了。”
邓昱扫了一眼墙上的日历，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老师，今天上完课，我们得下周二才能来了。天气预报说明后两天还会下雨，您跟师母万一要出门的话，总不能只撑一把伞。”
“这倒也是，”林长山思考了一下，觉得有道理。
一时之间亓语倒不知道怎么该接话了。
她原本也就是说说而已。就算真的要下雨，大不了就淋着走到公交站呗，又不碍事。
“有人来接我的，没关系，”邓昱轻声道。
好好好，你有人接。
亓语眯起眼睛，回了他一个假笑，转过身，不再看他。
书房又恢复了安静。
此时窗外乌云密布，似乎就坠在眼前。
林长山终于讲完了刚刚被打断的错题，有些口渴，于是从厨房里端了半个西瓜过来。
他当着二人的面，均匀切了六份，然后将籽最少的那块隔着桌子，递向了亓语。
亓语正好也有点饿，赶忙伸长手臂。可就在要碰到的时候，却被邓昱一把抢过去。
......
怎么还截胡呢。
想开口，不礼貌的话忽然哽在喉咙里。她只好苦笑着，将悬在空中略显尴尬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林长山轻啧了一声，准备拿第二块给亓语。然而下一秒，邓昱又将原来那块递了回来。
亓语愣住。
他竟然贴心地在西瓜下面垫了张餐巾纸，还是两层！！！
没见过这么细心的人！从来没有！！！
“别弄到手上了。”见亓语发呆没有反应，邓昱笑着将西瓜塞进她的手里。
两人手指轻轻触碰的那一瞬间，亓语忍不住瞪大双眼，顿时被惊得失语。
睫毛轻轻扑闪，漆黑的瞳眸里似是出现了微光。她感觉自己的手指正在逐渐发烫，然后是手臂、脖子，最后蔓延到了耳根。
亓语的心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他对每个人都这样吗？
还是他天生家教好，对每个人都很好？
还是......
嗐，怎么会呢？
她可真是太敢想了。
“你这孩子啊，真是细心。看来玉舒在教育你这方面没少花功夫。”林长山缓缓走到邓昱面前，像看着自家孩子一样，拍拍他的肩，一脸的欣慰。
邓昱有礼貌地站起身，微弓着背：“母亲也是一直承蒙您的关照才能如此优秀，都是您的功劳。”
林长山谦虚道：“这是哪里的话！怎么还扯上我了。我啊，跟她师生一场，她能有所成就，是我沾光才对。对了，你母亲最近身体怎么样？”
“很好，”他说话时，眼尾永远是上扬的。
“那就好，那就好啊！”
亓语没有吱声，静静地吃着瓜。果不其然，并没有弄脏自己的手。
“好吃吗？”林长山问。
“好吃！”亓语眼睛弯成月牙。
此时此刻，无论她在吃什么，都觉得很甜。
一道雷电闪过。随着树叶的摇晃，几秒后，耳边逐渐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空气里也开始混杂着草木清香和泥土的味道。
下雨了。
雨势越来越大，声音连蝉鸣都盖不住。
“唉，这下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
直到下课时，雨还未停。
邓昱接了个电话，匆匆忙忙收拾好东西先行离开。
08年，在那个还没有普及智能机的年代，学生里用上手机的简直少之又少，就连祁万芳都是犹豫了大半年，最后才买了一个比较便宜的。至于亓语，更不用说了，连小灵通都没有。
而这时候的邓昱，手里拿着的居然是好几千块的黑莓bold 90000。这种高端型的手机，亓语只在美剧里见过，还不曾见身边的人用过。
当然，也可能是他们二人身处的圈子不同吧。
亓语不禁黯然，他家里应该很有钱吧。
她懒倦地侧倚在墙边，怀里搂着书包，一动不动盯着地上邓昱留下的伞。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
“还没走吗？”林长山的声音从身后出现。
亓语听到，唇角用力扯出一抹笑：“马上就走啦！”
“那正好，你等一下。”
“啊？”亓语疑惑地回过头，挺直身板，刚才的心思全然抛诸脑后。
林长山慢慢走到书桌前，从自己的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纸条。
接着又戴上了老花镜，头半仰着，嘴里嘀嘀咕咕，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
确认好后，朝门口走来，将纸条递给亓语。
“去年我整理了一些初中物理的考点和难点，拷进u盘里，送给邓昱了。刚才他走得急，我忘了跟他说。呐，这个纸条你收好，这是他的□□号，你晚上加一下他，让他把资料发给你。你有空就看看，对之后做题肯定有帮助。”
“谢谢老师。”
亓语展开纸条，上面写着8个工整的数字，她下意识默默地记了起来。
“不过老师，你可以直接发给我的，不用那么麻烦。”
“这傻孩子，我刚才怎么说的来着？”林长山无奈叹了口气。
哦对，u盘给邓昱了。
真是服了这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亓语莞尔一笑，打开书包拉链，小心翼翼将纸条放进最内的夹层里。
“不早了，快回去吃午饭吧。”
林长山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半天课上下来，多少有些吃力。
“嗯！”迅速拎起书包，扯了扯肩带，拾起伞，朝楼下走去。
“老师再见！”
“路上小心。”
“好！”
潮热的湿气还未散去，雨势却渐渐小了下来。等亓语从单元楼里出来，准备打开邓昱的伞时，已经戛然而止。
夏天的雨还真是随心所欲啊，从来都不顾及任何人。
亓语一时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是欣喜更多，还是失落更多。
“邓，昱。”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两个字让她蓦地怔住。
“？！”
自己这是在干啥？
好像自从邓昱递给她那块垫了纸的西瓜之后，她的脑子似乎就一直不太清醒。
甚至从第一天见到他时，就时常觉得心里有东西，像是...像是小鹿在撞来撞去。
少女的心事，连她自己也不知晓。
亓语胡乱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望向远处那棵梧桐树。
“邓，日立。”
一个多星期前，她和邓昱的第一次单独相处就是在那里。
想起当初尴尬的场景，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羞涩的笑意。
闭上眼，仿佛还能闻到他身上的木质调的柑橘香气。
天才少年、家境优渥、清隽雅正，哪怕只满足以上条件之一的人，放到人群中也算是很突出的了。
夸张的是，邓昱三样全占。这样几乎完美的人，幸运般出现在她了眼前。
可亓语除了感到自卑以外，别无它想。
她劝说自己，人生中能遇到这样惊艳的人，已经是万分之一的概率。更何况比起匆匆一瞥，好歹她还能和他一起度过夏日的尾声。
有什么难过的呢？
毕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糖醋排骨、糖醋带鱼、西红柿蛋汤、菠萝咕咾肉、鸡蛋羹......
亓语远远地在楼道里就闻到了菜香。
“妈！你是不是做糖醋带鱼了！”亓语一步迈两层台阶地上楼，中途停下又仔细嗅了嗅，“还有咕咾肉！是不是！”
祁万芳将围裙脱下，随手撂在厨房门口的架子上，笑着对正在摆放筷子的亓安说道：“你女儿这鼻子跟狗有的一拼了。”
“有什么用，又不能当警犬。”
怎么说呢，这话也没什么毛病其实。
扔下书包和伞，换上拖鞋，匆忙从卫生间洗了个手出来。
亓语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转头一把将祁万芳抱住。
“都是我喜欢吃的菜耶，妈妈你太好了！你做的菜天下第一好吃！”亓语撒娇似的在母亲肩膀上蹭来蹭去。
祁万芳低哼应着，像是默认了这份夸奖。
“快吃吧，”亓安用下巴指了指那些菜，“趁热才好吃。”
“来了来了。”亓语乖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用餐。
果然，周末的伙食确实要好些。
祁万芳瞄了一眼门口，对从没见过的雨伞好奇了起来：“你花钱买的伞？”
亓语的嘴里还咬着半块带鱼，开不了口，只好摆摆手。
“那是哪儿来的？”
祁万芳放下筷子，走到门口将伞撑开，仔细端详起来。伞面倒没什么特殊，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哑光黑色而已，可伞骨却是用红木做的，伞柄上还刻着一个大写的「D」。
亓语也有些惊讶，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抓在手上，竟然没发现。
“说，谁的伞？”祁万芳声音变得严肃。
“同学的。”
“哪个同学？”
额，好像倒也不能说是同学。
亓语蹙眉解释道：“就是和我一起上林老师课的那个呀，你们不知道吗？”
祁万芳和亓安互相对视了一眼，几秒后才反应过来。
“哦，你说那个一中的啊？”
原来他是一中的学生啊。
不过也是，他这样的当然上的是最好的学校了。
亓语愣愣地点点头：“嗯。早上不是下了很大的雨嘛，我没带伞，他就把伞借我了。结果中午我没用上，等下次上课我给他还回去。”
祁万芳这才安心地把伞放下，回到座位上继续吃饭。
“他是不是家里很有钱啊？”
猝不及防的问题让亓语有些招架不住。
说实话，她其实也不确定。但至少目前看来，邓昱用的东西都还挺贵的，应该跟她想的差不多。
“应该是的吧，”亓语垂下了头，她现在只想专心享用美食，什么有钱不有钱的，跟她有什么关系。
祁万芳发出一连串的感叹，接着又敲了敲亓安的手臂，也不知是阴阳怪气还是真情实感：“老亓啊，你说人家这胎投得好不好？家里有钱，脑子又好，一下子就比别人轻松了至少二十年！这就是命呐。”
话音落下，饭桌上寂静无声。
父女二人相视苦笑，都不知如何开口。
之后的用餐期间，三人便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