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1个小时下来，亓语意识到原来这个叫「邓日立」的人是个学霸。
当她还在为动能、势能的运算而头疼的时候，人家已经报考了省级的高一物理竞赛。可他明明和亓语一样，下个月才升初三。
真是不公平。
怎么伟大的脸和伟大的脑子都长同一个人身上了？就不能分她一点？
至于林长山，亓语对他的感受和来上课之前相比，相去甚远。
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但他的口齿和逻辑依旧清晰。
当然，也没有亓语担心的老人味......
更让她意外的是，他对两个学生极其有耐心。哪怕他花了1个小时的时间给亓语讲解什么是液体压强，他也没有皱过一次眉头。
其实在林长山心里，他并不觉得亓语笨。他从祁万芳那里了解了亓语其他科目的成绩，其实都还不错，尤其英语和数学，几乎都是满分。
中途休息的时候，他找了个机会安慰亓语，告诉她学习绝对不是世界上唯一的出路，但它可以给自己的理想铺路。
“自由，从学习方面来讲，就是你未来的某天，不用为自己某一科分数不够于是考不上心仪的大学而担忧，因为你可以选择任意你喜欢的大学。或许你会说，没关系，那就在我能考进的学校里选一个稍微好点的。可是孩子，老师告诉你一句话。”
林长山表情严肃又认真，声音里透着岁月的沉淀。
“人，绝对不能退而求其次。要选，我们就要选最好的。能力不够就去努力，天分不够就另辟一片天地，然后再努力。”
他语重心长，一副慈眉善目模样，像个寻常家里的长辈。
亓语莫名鼻酸。她的父母从来不会说这些，他们只会说“你不好好学习就是对不起我们”。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人要为自己活。
看着林长山真诚的眼睛，亓语差一点就要哽咽：“我会的，林老师。”
她没有注意到，邓日立的目光正垂落在她身上，一言不发。
有了林长山的鼓励，亓语像是开了窍一般，一下子就没那么排斥物理了。
“压力的作用效果....和....和压力的大小和受力面积的大小有关，”
“嗯”
“物体的受力大小和物体受力的面积之比，就叫压强。”
“对。”
“P等于....等于F处以S，单位是额....额....是帕！”
“还有呢。”
“增大压强的话，就得增大压力。”
“好，继续”
“.....”
亓语双手攥住圆珠笔，拿来杵着下巴，两颗乌黑的眼珠子对着天花板转来转去，努力将记住的知识点背给林长山听。
“嗯，不错。”林长山说。
得到了认可，亓语终于笑了。
不过和她一样笑出声的人，还有「邓日立」。
“......”
“？！”
亓语立即正襟危坐，脸也僵住。
他在笑什么？笑她笨吗？
一定是的！！！
亓语将视线移过去，想瞪一瞪这个恃才傲物的人，却刚好和他的眼神撞上。
「邓日立」舔了舔唇，笑得身体颤抖起来，眼睛却直勾勾看着亓语。
什么毛病，怎么能笑成这样？
真可恶，怎么笑起来还这么可爱，像....像只兔子，还是狡猾的那种。
亓语被灼热的目光盯得快要抓狂，一股羞辱感涌了上来，下意识抠起了手。
她忍不住压低声音，说出了她和「邓日立」这辈子的第一句话：“你....你笑什么！”
「邓日立」敛起嘴角，抬起眉，用手指指自己的下巴。
亓语一时没反应过来，眼里只注意到他的手修长且干净，骨节分明。
她仿佛要陷进那通透的白玉里去。
“哎哟！你这下巴怎么回事，全是笔印子！”
“啊？”亓语被林长山的话惊醒，她看了看桌上的圆珠笔和冒出来的笔尖，又想起刚刚背书的时候她还用它杵着下巴。
靠，居然拿反了！！！
亓语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这四个字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
林长山赶紧递过来一包湿纸巾，“快去处理一下吧。”
“谢，谢谢老师，”亓语站起身，落荒而逃。
-
卫生间里，亓语的眼眶红着。
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就像被炙烤一样发胀、发热，心跳也越来越快。
她恨不得现在就从窗户跳下去，一走了之。
不过3楼的话......虽然不会死，但可能会半身不遂。
还是算了。
其实亓语原本不觉得如此丢人的。可「邓日立」想憋笑又憋不住的样子，以及那个似乎带有玩弄意味的挑眉，让她实在无地自容。
想到这里，揉搓下巴的手更加使劲。清理完之后，亓语还洗了一把脸。
抬起头时，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天生自来卷的头发又乱又毛躁，眉毛又稀又淡，嘴唇也不薄。鼻子还不如「邓日立」的一半高，皮肤还晒黑了，几颗雀斑更加明显。
除了一双大眼睛以外，这张脸好像真的很普通。
以前她羡慕那些天生丽质的人，比如陆歆。如今她更羡慕女娲用心捏造的人，比如「邓日立」。
那张脸，再次想起，也还是很惊艳。
在这之前，她很难想象一个男孩子可以长得如此精致，还自带香气。更离谱的是，他的脑子还很聪明。
非要挑点毛病的话，那就是有点不礼貌吧。
此时，一阵脚步声靠近。
亓语回头一看，是不礼貌的「邓日立」。
他笔直地站在门口，手扶着墙边，眉眼里带着浅浅笑意。
亓语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喉咙像是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一分钟之前刚用冷水洗过的脸，又热了起来。
「邓日立」缓缓开口：“对不起啊。”
对不起？
她没听错吧？
亓语疑惑，难不成是为刚才笑她的事情特地过来道歉的吗？
“刚才看见你下巴被笔划了好几画，像....胡须一样，觉得有趣我才笑的，绝对不是嘲笑你的意思。如果让你不高兴了，我给你道歉，真的对不起。”「邓日立」一边说一边挠着后脑勺，满脸的难为情。
哈哈，胡子？
你才长胡子！！！
亓语气得想要拿圆珠笔在他的脸上画几道。
不过仔细回想，刚刚照镜子时.....她也觉得有点像。
“没关系，”亓语见对方道歉的态度也算诚恳，自己也不好再生气。
「邓日立」往前一凑，牵起眼尾笑了下，“真的吗？那你脸红什么。”
听到这话，亓语脸上的红晕直接蔓延到了耳根。
她赶忙背过身去。
抽了几张纸，将它们揉成一团，又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沾湿，然后往脸上拍。
“这儿没有空调，太热了，”亓语强装镇定。
“哦，这样啊。”
“对的，就是太热了。”
“那回有空调的地方继续上课吧。”
“对，额不是，好的。”
亓语紧张得语无伦次，眼神闪躲，一个箭步从「邓日立」身边离开。
什么物理不物理的，现在她宁愿去做题，只有做一百道题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亓语离开后，卫生间里空空荡荡。
一缕柔光探过门口男生的身子，在瓷砖墙上勾勒出模糊的身影。
看不见表情。
-
原以为会很漫长的一上午，在亓语的认真做题中，很快就结束了。
她似乎觉得自己之前只是单纯讨厌学校里的物理老师而已。换了一个老师，换了一种讲题技巧，换了一个学习环境，简直是天差地别。
亓语看着自己写得满满当当的笔记，心满意足。整理好书包，准备下课回家。
临走之前，林长山往她包里塞了十几颗荔枝，说是奖励她第一节课就有进步。亓语自是感到欣喜，她也很庆幸能遇到个好老师。
之前的不安烟消云散。
她微微弓腰，向林长山说了一句“谢谢老师”便离开了。
正午的阳光过分灼热，让刚刚从空调房里出来的亓语有些不太适应。
她忍不住加快步伐往前走，想抓紧赶上最快的公交车。
没走多久，她看见了「邓日立」。他站在梧桐树下，手里捧着书在来回踱步，像是等什么人。
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蝉鸣声，滚烫的空气里还夹杂着草木的味道。
少年肆意享受着身上斑驳的光影，一阵夏风微微拂过，掀起了亓语心中片片涟漪。
亓语继续往前走，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他也正看着自己。
空气忽地滞住。俩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按照亓语以往的性子，她或许会想办法绕路离开。可想起今日他为了自己的失礼特地来道歉，她觉得这人好像也没那么难相处。
她鼓起勇气，走到「邓日立」面前，从包里翻出几颗荔枝，递给对方。
“你吃吗？林老师给的。”亓语不敢看他，只是小声问道。
「邓日立」先是惊愕一秒，转而笑着接过亓语手中的荔枝。“谢谢你啊，亓语。”
她愣住了。
两只眼睛瞪得快要蹦出来。
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不...不客气，”亓语紧紧攥住衣角，声音弱弱的。
“哦对，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邓日立」一边用嘴叼着书，一边将荔枝塞进裤子两侧的口袋。
不等他说完，亓语便先开口：“我知道你的名字。”
「邓日立」挑着眉，嘴里模模糊糊地回了句：“哦？”
“邓日立。”
“......”一阵沉默。
“你说我叫什么？”男生倾过身，微弓着背。
“邓....日立啊。”
难道她记错了吗？可她记得那本书的封面上确实是这三个字啊。
男生若有所思。他把书从嘴里松开，看着封面，嘴角扬起。“怪我不好，我的字不太好看。”
亓语一下子有点没听明白。
“我叫邓昱。”
“嗯？”
“当然，叫我邓日立也可以。”
“......”
一秒。
两秒。
三秒。
亓语终于反应过来。
不是啊大哥，谁能想到你是竖着写的啊！竖着写就算了，字还写得这么松散！
谁能看出来！谁能！！！
“额，那个什么，时候不早了。”亓语干笑一声，装作很着急的样子，“我得赶公交回家了。再见。”
“对，确实不早了，”邓昱笑着附和道。
真纳闷，这人怎么总是动不动就笑，像个服务员似的。
“你不回去吗？”亓语抬眸，不经意咽了下口水。
邓昱看了一眼手表，说：“我在等人。”
“好的，拜拜。”
邓昱嘴边的「好」字刚要说出口，却发现女孩早已转身离开。
视线迅速收回，他耸耸肩，继续呆在原地。
没过多久，一辆迈巴赫停在了院子门口。
男生一言不发地坐上了车，面对司机的热情寒暄也不为所动。
他端坐在窗边，脸上散发着寒气，仿佛和刚才是两个不同的人。
车很快启动离开。转弯到路边时，刚好和公交车站的亓语擦肩而过。
肉眼可见的热浪吞噬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
亓语顶着汗，努力挤进有空调的那辆公交。杂乱的头发，被卷起的衣角，这些通通顾不上了。
等到顺利将硬币投进钱箱时，她才长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