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祸

    他不让我唤他四叔。

    可母亲又曾言,不论如何,四叔都是我在宫中唯一的依仗。他能让我在宫里过上好日子,然后接他们回京城。

    我不敢多问,只是怯生生地唤了一句“四叔”。

    他瞥了我一眼,那张好看的面庞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把名字改了罢,听上去像是出身闺阁的小姐。”

    我一怔。

    名字是父亲取的,凭着字面意思便可得知,他盼望着我成为一个如这两个字般美好的女子。而眼下却要改了名......

    我踌躇着,用余光瞄着四叔的脸色,生怕我的犹豫会招致他的不快。半晌后,他道:“伶妩,如何?”

    他的语气听起来并非在征询我的意见。

    我轻声道:“全凭李公公的意思。”

    此后,边关少了个李意蓉,皇宫里多出了个李伶妩。

    这样的身份转变,仅仅一墙之隔罢了。

    *

    小宫女进宫后,都要经过三月的礼仪调教。

    我与另外十几个同时进宫的人都被分配到一位名为“罗琪”的姑姑名下,遵从她的教导。

    罗琪姑姑待我要比旁人严厉得多,我猜想她是在意我出生于边疆无教养这件事,不然也不会刻意每天都盯着我,还在夜里教我读书识字。

    她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知识阅历丰富,并不比曾是京城世家小姐的娘亲差。但她的身上有我在娘亲身上见识不到的傲气。

    我曾听闻同寝的姑娘们道,罗琪姑姑本是秀女出身,可她在选秀那日晕了过去,直接断送了成为帝妃的可能性。

    稍大些的宫女姐姐皆对此表示叹息,可我们却不觉得是这样一回事。罗琪姑姑乐得自在,平日里除却教导我们一番,之后就是在自己的屋里看书。

    然而,今日的她却没闲着待在屋里头,跑去四叔那儿了,缘由是我闯了祸。

    小宫女不仅要习得礼仪,还要负责一些后宫的小事,例如帮娘娘们送衣裳之类的。我自认做事算是认真细致,至少在这方面从未出过差错。

    可孙贤妃身边的大宫女亲自来寻了罗琪姑姑,语气不善,听她的意思貌似是孙贤妃发现衣裳是张贵人的衣物后大怒。

    宫里谁人不知这二人向来水果不容,孙贤妃当场就气得撕烂了那些衣物,扬言要将负责的宫女扔到掖庭去遭难。

    我负责挑拣衣物,另一位小宫女则负责送。我与她都感到惶惶不安,到最后,还是四叔出面替我们求了情。

    大雨瓢泼,豆大的雨点重重地落在我跟前的地上,我只觉脊背发冷,心里涌起一阵阵的惶恐。

    “你可知错?”

    清冽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脚步渐近,木门被推开。

    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未见过四叔了,这回见他,竟是因为我闯了祸,他要罚我。

    周遭的空气恍若骤然凛冽了起来,我不敢抬头,只得死死地盯着他黑色的靴子尖,咬着唇一声不吭。

    四叔俯身,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逼迫我直视他。那双眼中毫无温度,与我初见他时截然不同。

    “衣裳都能送错,净会惹娘娘生气。”他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我的脸颊,似是在逗弄一只小狗,“你若不是我的侄女,恐怕早就没命了。”

    他松开手,随意转了转手腕,目光阴沉地秾睇着我,道:“这是宫里,不是可以让你肆意妄为的梀州,一切都要谨言慎行。”

    我垂眸,“李公公说的是。”

    “跪着吧。”四叔轻嗤一声,道:“等这雨何时停了,便回去吧。”

    我心底一沉。

    这雨好似永无停歇之势,不知要下几个时辰才肯停。

    我委屈又茫然,因为我再三确认过了那的确是孙贤妃的衣裳,才让那位小宫女送去的,可以肯定并非是我的错误。

    可四叔硬是要我抗下这样的错误,为什么?

    我吸吸鼻子,挺直了腰板,用湿透了的衣袖去擦脸上的热泪。

    我很想念梀州,哪怕那里穷苦,黄沙漫天,但父亲与母亲永远是我最大的护盾,他们无条件相信我。

    四叔压根就不向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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