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与人类完全不同的东西。
它悬吊在空中，从脖子里钻出的触手形成一张巨大的神经网络遍布整个房间。
“滋滋滋…”
云满的头盔里传来无线信号的噪音。
“失去通讯信号，编号09请求打开安全限制，进入自主武装模式。”
黑靴悄无声息地踩在地面，她脚步不停，在密布的触手丛林中灵活穿梭。
大脑中很快响起一道机械女声：“申请通过，已解开血雾清理员09安全限制，祝你旅途愉快。”
无形的枷锁解开，浑身骤然一轻。
湿滑的粘液在头顶逐渐凝聚成滴。
黝黑的眼眸在头盔后方的阴影中隐隐发亮。
【清理Z-089西区变异体。】
这是她收到的唯一任务。
滴答。
液体滴落在金属地板。
原地已不见人踪影。
“血雾清理员09进入高浓度区域，同步视讯画面丢失，已禁用其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开启现场全景模拟。”
巨大的圆桌旁围坐一圈的监控组成员，各自负责不同组块。
系统的播报提示在监控房间中不断响起。
“Z-089西区27号检测仪探测到清理员09活动。”
“35号……44号……62号检测仪探测到清理员09活动。”
“……”
随着检测器的指示灯一个个亮起，其中一位观察员终于忍无可忍：“疯子！十分钟内清理了三十个板块，现阶段的软件绝对无法承担这种强度的运转，这样下去太危险了！请求重新开启其禁制！”
“Z级是受污染最严重的区域，速战速决不是罗组长你自己提出的吗？现在说出这种话，你怎么对得起之前牺牲的队员！”
“你们忘了她曾经把第七大楼闹得多糟？失控后不能开启禁制，出现伤亡事件谁来负责？！”
人群吵作一团，投影中的微缩身影不停。
137个板块，从左往右，她已经逐渐逼近最右方。
“09的解禁必须通过*中枢*确认，是谁开放的权限？”
一道疑问不轻不重地敲在所有人的心上，画面突然在此刻暂停。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不知何时出现在投影旁的女人，她穿着贴身的黑色战斗服，身体各处隐约有流转的蓝光透出——那是能源软件启动的象征。
监控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手指从投影按钮上移开，女人掀起薄薄的眼皮，目光淡漠：“违反规定者，一律视作叛徒处置。我再问一次，是谁同意的？”
众人无言对视，各自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女人审视的眼神在人群中缓慢地扫视一圈。半晌，终于收回目光：“联系09监管者，让她把狗链子栓紧点。”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仿佛来这一趟只是为了下达这个命令。
在大门关闭的刹那，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不敢再发出异议，纷纷低下头开始输入数据。
系统即刻开始运转。
“正与清理员09监管者系统建立通讯……3，2，1……”
灵活的身形一滞，身处血雾区域最深处的云满在瞬间被剧烈的冲击波猛摔到墙上。
触手们在房间里发疯似地飞奔，迎面袭来的劲风不停。
没有片刻停歇，利落翻身，她在刺来众多触手中来回穿梭，眼神平静而坚定。
软件似乎出了些问题，浑身各处都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
将破损的头盔一把摘下，猛地击打在身边还在挣扎的触手上。
啪叽一声，触手爆开了花。
【任务进度88.7%】
被血浸湿的黑发黏在额前，云满集中注意力，试图与监管者联系：“清理者09请求开启自动修复权限。”
“……”
没有回应。
此区域还未清理完全，来不及再次提出申请，怪物张狂的阴影笼罩全身。
避开重重触手，她看准时机，从缝隙间冲了出去。
环境漆黑一片，只有标注着猎物弱点的圆圈散发出微弱白光。
这样的光圈在视野中大大小小还有十几个。
吸气。
锁定目标。
“噗嗤——”
长刀刺入光圈的同时，左肩传来尖锐的疼痛。
被触手刺穿了肩膀，她的力道不减反增，全身肌肉紧绷，直到长刀完全刺入目标。
【任务进度：88.9%】
防护服上监测生命体征的面板显示出橙红色的危险警报。
生命正在快速流逝。
“09请求解除自愈限制。”
脑海中依旧一片安静，她彻底失去了与组织的联系。
面无表情地抽出长刀，来不及弄清楚软件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云满只能暂时放弃尝试联系监管者，将注意力再次转回到完成任务上。
【清理Z-089西区变异体。】
她从不会失败。
目光转动，锁定在下一个光圈。偏头、回身，长刀精准地刺入。
【任务进度：91%】
身体各处都在渗血，击杀怪物的动作几乎已经成为条件反射。
拔出长刀，距离任务完成只剩最后一个板块。
【任务进度：95%】
“滴滴。”
防护服上的救援标志闪烁，附近有人在求救。
“救命。”
一道微弱的呼声从前方传来。
是一个身穿防护服的男人，靠墙瘫倒在地上，小腿处的伤口血肉模糊。
姜白一边求救，一边慌乱地连开几枪击退面前的怪物：“是清理员吗？拜托，一定要是。”
很快，他的视野里出现一个持刀的血影。
走廊的灯光成节段式分布。她从黑暗中钻出，击杀怪物的动作干净利落，又迅速钻入黑暗。
就像一头隐匿行踪于丛林中捕猎的野兽。
是第7小队血雾清理员09。
在认出来人的瞬间，姜白的呼救声顿时卡在喉咙里。
好消息，有大佬来救他了。
坏消息，大佬在组织里风评极差。
姜白知道自己称得上是行走的灾星。睡觉床塌，走路掉坑，但凡出门必遇上交通事故，就连只是站在阳台看风景都会被高空抛物砸破头。
好不容易能进入血雾区执行任务，才入狭口就遇上小概率事件怪潮，受伤后还和队员走散。
现在看到组织派来的救援人员是09，连吐槽的心思都没了。
倒霉是他的命运，他了解。
然而还没来得及等他纠结是否要继续向她求救，脑海中突然爆发出一连串的危险预警。
紧接着一阵劲风袭来。
长刀贴着头盔直直地插进从天花板内探出的触足，强劲的力道让身后的墙面裂开蛛纹。
转眼间，那张原本在十米开外的血脸就出现在眼前。
被猛然凑近的云满吓了一跳，姜白反射性向后倒去，又被人一把拽住胳膊坐稳。
“救，救命。”
他磕磕绊绊开口，却见面前人果断摇了摇头。
“没救了。”
云满放开手，一把拔出他头顶的长刀，看都没看他的伤口一眼，另只手直接朝他摊开：“你伤得太重了，把医疗包留给有需要的人，我会给组织报告你的英勇事迹。”
“什什，什么？”
就这样被下了死亡诊断，姜白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说着，有意无意地把胸口的编号露出来。
清理员66，湍流工会会长独子，其名号在组织里的响亮程度不亚于云满。
由于末日血雾侵袭，世界被分割碎裂成无数块，人类不得不建造起庇护所，躲在高墙与护罩后寻求生机。
在死亡的威胁下，各类科技迅猛发展，并在新界758年，人类发现了一种划时代的物质，“液光”能源。不但能够改变和融合生物基因，让人类免疫血雾侵蚀，还解决了最迫切的新能源需求。
在这个呼吸都离不开“液光”能源支持的空气净化器的时代，湍流工会作为后世最大的能源供应商，无异于握紧了每个人的命脉。
组织谁见到他不是恭恭敬敬，生怕把他得罪。姜白下意识觉得云满一定是没认出自己才会如此嚣张，毕竟带着头盔，她也看不见他的脸。
果然，他只听云满说道：“不知道。”
姜白不自主地强忍着伤口的痛坐得端正了些，拍了拍胸口编号：“你看这。”
云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将目光聚焦在那块暗色金属上，表情顿时一肃：“最新型号的克洛德WA-673全覆盖轻型武装外骨骼机。”
她在半个月前的深海科技公司发布上一眼就看中了这款新机型，可惜价格太贵，一直没舍得买。
没想到现在居然看见了实机，两眼都不禁亮了亮。
姜白：“……”
姜白深吸气，干脆跟她直说：“不是。我是姜白。”
他说完，定定地看着她，不愿错过任何对方表情的丝毫变化。
云满：“行，我记住了。编号666姜白，于后世114年7月26号英勇牺牲。”
姜白：“算了，你走吧。”别妨碍他找其他人求救。
“根据组织第729条规定，成员应该互帮互助。”云满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一脸认真地盯着姜白，手又向前伸了伸：“医疗包，给我。”
“……”
这人简直不讲道理，姜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你你！”
像是根本没感受到他的愤怒，云满自上而下俯视着他，脸上已经凝固的道道血痕裂开，咧开嘴：“伤口暴露在血雾中超过十分钟，感染的几率是百分之九十。确定不把医疗包拿出来吗？”
她这是在威胁自己。
姜白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要是十分钟后他变异成怪物，她就能顺理成章把他杀了拿走医疗包。如果要是她变异，想必凭他的能力，也只有死路一条。
任凭他脾气再好，此刻也难免皱起眉。
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无声地对峙。
仗着有头盔的掩饰，姜白暗自打量着对方。
这个令组织成员闻风丧胆的清理员穿着最普通的旧款防护服，浑身上下伤痕遍布。
这样看，她被感染的几率其实更高。
然而她只是笔直地站在原地，像是察觉不到满身伤痛，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怪物周旋。
姜白没有见过这种人，他不禁想，是不是所有清理员，都像她一样，冷静、强大。
如此一想，心里那股劲莫名地就散了大半。
算了，他又不缺这点东西。
“啪嗒。”
医疗包的生物锁被解开，云满看了眼递到自己面前的针剂，又看了眼姜白怀里揣着的一模一样的三个医疗包。
后世资源紧缺，按照规定，每个清理员都只能带一支速愈针剂。但姜白是什么人，别说只是带四支药，他要是想，把整个药库装上都行。
“谢了。”云满没有追问他的身份，眼见着姜白给他自己注射完药剂，这才跟着解开针剂密封层。
如同被蚊虫叮咬了一口，紧接着浑身的疼痛如退潮般迅速消失。
熟悉的麻木感，药物起效了。
轻呼出一口气，她不在乎姜白的死活，也不准备多做停留，即刻准备前往下一个板块。
“等等。”
还没走几步，从身后突然传来姜白的呼喊。云满只当他还有什么事，头都未转，敷衍地回道：“怎么？”
“那是什么？”
姜白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一把利刃整整齐齐地切断。
云满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常年在生死间徘徊而产生的敏锐直觉并没有告诉她有任何危险来临。
然而当她转过头时，瞳孔骤缩。
汹涌的白光扑面而来，在瞬间将她淹没。
血雾核心区，千万分之一的概率触发，她是有多倒霉才能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