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楚容急切的呼声传遍了衙署的院子。

    前厅扫撒的老仆丢下笤帚,急匆匆奔来,一见便顿足道:“哎呀郎君,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老仆口中的“郎君”不知指谁,隔着雨幕,动静隐隐约约,孟韵听不真切,心却一揪。

    她来不及细想,将手里的斗篷往衣柜一塞,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厅赶。

    此刻,衙署前院,十余人围成了一团。

    被救的差役欲要帮忙,谢轻舟扫视一遍他们的伤势,挥手让老仆带他们下去换身干燥的衣裳,以便上药。

    “楚大夫在这儿,诸位不必担心。”

    见差役脸上愧色不减,皆愣愣站着,谢轻舟面上略笑了笑,继续道:“苏城近来物富民安,诸位的功劳,我都记在心里。衙署统摄四方事,其中诸多细节,谢某还要倚仗各位。所以各位须保重自己,才能继续为百姓效力,使苏城长治久安。”

    知道谢轻舟无怪罪之意,差役们皆拱手道:“大人言重了。我等有幸跟着大人,为百姓效力,当万死不辞。”

    谢轻舟点了点头,嘴角微扬,面上浮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很快,一行人便跟着老仆退下去擦药治伤。

    厅中顿时一空。

    孟韵这才有机会上前,小跑过去匆匆扫了几眼面前的几人,略焦急又克制地唤了谢轻舟一声:“郎君。”

    谢轻舟低沉地应了一声“嗯”,没有多说,目光却是看向了一旁的谢楼。

    谢楼此刻恹恹靠坐在椅背上,浑身湿透,额前碎发还一滴一滴地渗水。

    楚容为检查谢楼胸前的伤势,忍着天冷和手背的擦伤,哆嗦着用剪子剪着他的衣裳。

    孟韵忙唤青幺去燃了盆炭火,自己上前替楚容用力铰着衣衫。

    谢楼胸前青了碗大一块地儿,肋骨断了两三根,脖子、手臂、小腿上的稀碎伤口大小十余处。

    孟韵看着有些不忍,上药的手微微颤抖,缠布帛时也小心再小心,生怕再弄疼他的伤处。

    料理完了谢楼,楚容直起身子捶了捶酸疼的腰,长出了一口气:“行了,你这段时间好生将养。不出半个月,你便又可以上蹦下跳,继续做你威风凛凛的侍卫大人了。”

    谢楼抿了抿苍白的唇,有气无力道:“阿楼多谢容娘子救命之恩。”

    谢楼又扭头看着孟韵,低下头道:“多谢夫人。”

    孟韵摇头笑了笑,将炭盆给他挪近了一点,叮嘱道:“楼郎君快别说话了,仔细伤口要紧。”

    这话一出口,孟韵隐隐忽觉不对,悄悄看了看坐在上首的谢轻舟。

    自己的贴身侍卫受了重伤,他倒还能坐在一旁淡定喝茶,实在有些令人费解。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谢轻舟对谢楼而言,绝不是个冷漠的上司。

    故作深沉的男子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前方窥视的目光,抬起能动的右手,握拳抵唇,咳了两声。

    “好了?”谢轻舟看着楚容问道。

    楚容撅了噘嘴,示意他自己过来看。

    谢轻舟起身往前迈了两步,眉头不自觉一皱,孟韵看在眼里,心中顿时生出怀疑。

    谢轻舟上下扫视着谢楼,没有注意到孟韵的眼神,见谢楼面色微有好转,谢轻舟眉头一松。

    “先回房休息,这几日手头的差事都交给底下人去办。”

    “郎君,我——”

    谢轻舟摁住想要起身的谢楼,低声呵斥道:“安心养伤,病秧子没法为我好好做事。”

    “是,大人。”

    谢楼讷讷点头,谢轻舟的眉心却皱得更深,孟韵看着他微丝未动的左肩,心中隐隐担忧。

    但愿她是多想了。

    时值年节,衙署里做事的仆人本就少,差役们那儿上药倒茶还得忙上一会儿,孟韵也不打算让青幺将人叫回,免得更添麻烦。

    谢楼的上半身还敞在这正月的寒风里,面前的火盆虽未熄灭,却比不上方才那样暖和。

    孟韵给谢楼草草拢了拢衣衫,扶他起身回房,就近的楚容也搭了把手。

    楚容手上的伤口颜色因用力而逐渐加深,孟韵让她去处理一下,挥手让青幺过来,同她一道把谢楼扛回屋中。

    “容娘子快去清理一下伤口吧,楼郎君和大人这儿我来看着。万一有什么事,我即刻让青幺去寻你。”

    楚容看了看谢楼高大的体魄,又看了看自己手上一点点渗出的血水,混杂着泥垢石子儿,面露难色。

    “啊……韵娘你能行吗?”

    “无碍的,从前家中有人醉酒,都是我帮着一起扛的。”

    楚容对比眼前三人各自的身板,目光默默移向了谢轻舟——在场唯一的好胳膊好腿儿的男人。

    楚容挑眉,眼神示意他:“还不快去?”

    孟韵却没听楚容说话,抬了谢楼的一只胳膊挂上脖子,埋头便往前走。

    谢楼身子长得实在是壮,饶是没有将周身力量全压在两人身上,主仆二人依旧有些吃力。

    谢轻舟嘴角扯出一个笑,呼吸长出了一口气,目光看向三人离去的方向,笑得有些无奈。

    “夫人……阿楼哪儿能……能让您扶,您让我自己走便是……是、”

    说完又是一阵猛咳“咳、咳咳、咳”

    青幺咬紧了牙关,抢在孟韵前头出声,声音就差带着哭腔:“楼郎君你别说了!咱们快些走吧。”

    孟韵小心翼翼地屏气蓄力,笑着道:“你这才到哪儿呢,我阿兄醉酒的时候我一个人都能扛动。”

    话音刚落,孟韵身上顿时一轻,她惊讶回头,却见谢轻舟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后,一把将谢楼扛了过去。

    谢轻舟低头睨着孟韵,薄唇抿成了一条线,那眼神好像在责怪她:孟韵娘,你逞什么强?

    谢轻舟的唇瓣嗫嚅几下,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咽回喉咙里,只对孟韵道:

    “你去帮楚容清理一下伤口,谢楼太重了,你们扛不动。”

    谢轻舟说完不再看她,带着谢楼径直往前走了。

    男人的力气不容小觑。彼时她和青幺扛得谢楼如此吃力,谢轻舟却十分从容,稳稳地掺着谢楼。

    可,他依旧用的右手。

    “郎君慢点。”

    孟韵在谢轻舟身后急急嘱咐一声,谢轻舟恍若未闻,脚步加快了一些,有一丝掩饰意味的凌乱。

    人很快绕过柱子,穿到后院去了。

    孟韵凝视谢轻舟离去的方向,片刻后收回视线,重新回到厅中。

    楚容用小木棒挑起膏药,在擦干的手上涂涂抹抹,不一会儿,两只手便被包上了八成。

    孟韵给她两边各自捆上一个结,故作轻松道:“容娘子,好了。”

    楚容看了她两眼,将自己需要的药抽出两瓶,剩余的药膏连同药箱一并推到孟韵面前。

    “容娘子这是何意?”

    “知道你挂念你家大人,呐,去吧。”楚容说着指了指里面一个青色的大罐子,单手握拳搓了搓另一只手掌,“这是我调的跌打油,祛瘀消肿有奇效,不过要配合手法,像这样来回多揉一揉。”

    “大人果真受伤了?”孟韵心里一揪。

    楚容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他武功好,谢楼又替他挡了一下,不至于伤那么重。但他从小就有一个习惯,受伤了不愿说出来,宁肯自己一个人偷偷藏起来涂药,也不唤人帮忙。”

    所以外人看着,谢二郎总是一副皮实的模样,不管是招猫逗狗,还是爬树上山,那么多孩子,就他一人不爱生病。

    孟韵感激一笑,将青色的大罐子紧紧握在掌心,又将楚容说的话一一记在心里。

    “多谢容娘子提醒。”

    楚容笑眯了眼睛,厚厚的手掌拖着双腮,一副长辈的口吻:“与阿姊客气作甚,你们好好的就行。”

    孟韵不知该不该答话。

    脑子里忽然冒出庖屋的事,她忙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一团红晕慢慢飞上脸颊。

    *

    楚容略收拾了一番,便回房自个儿歇息。

    老仆帮着差役们打理了身上的伤口,各自简单洗漱了一番,便到孟韵跟前回话。

    从老仆的口中,孟韵大致了解了一下众人狼狈归来的原因:谢轻舟三人去的是这趟六个村庄里最远、路最不好走的一个。但谢楼驾车技术熟稔,一路倒也平安无事。

    岂料回程路上雨势加大,谢轻舟一行不得不转走另一条小道,正好碰上其中一队差役。此条小道须路过一处险峰,虽为往日百姓常走之处,但会逢大雨,众人亦不敢掉以轻心。

    正当众人冒雨穿行时,山中忽然传来一声野兽尖锐的嘶鸣,间杂雨声,一时泥沙滚滚而来,差点连人带马被埋在土里……

    孟韵心惊胆战听完老仆的讲述,想向楚容求证,回神却发现人已经回了屋中。

    孟韵方才便注意到,谢轻舟只用右手,左臂丝毫不动,眉间隐有痛色,听了老仆的讲述,更确定他身上有伤。

    “大人可有吩咐你送药前去?”

    老仆摇头,“大人只说让我给他送些热水,备一套干净的衣裳,想来眼下应正在主屋沐浴。”

    孟韵听后一惊,反问道:“今日为何去主屋沐浴?”

    自她来衙署后,谢轻舟便从主屋搬去了别的地方。夜间二人更从未共居一室。

    按说谢轻舟要沐浴更衣,自然应在他住的屋子里,怎么今日却……

    “回夫人的话,奴估计着大人归家的时辰,一早便去大人屋中燃炭。可不知怎的,大人屋中却潮冷异常,奴抬头一瞧,发现屋顶不知何时竟破了一处。后来,奴又细细排查,发现林大人的屋子也是如此,根本住不了人。”

    老仆记性不好,年龄又大,本想午时给孟韵回禀,但又被吩咐去帮着差役们上药,这才将此事拖到了现在。

    老仆躬身握拳,赔罪道:“奴自作主张,但请夫人责罚。”

    孟韵温和一笑,将人虚虚拖起,“我与大人本是夫妻,你这样安排正是合适。若非因我近来咳嗽,怕大人也染上,误了衙署差事,早该住在一起才对。”

    看着老仆鬓角的白发和额上密密的虚汗,孟韵心中生出些怜悯,“今日你也忙了许久,快下去歇息吧。”

    老仆在衙署做事多年,难得听见主人的关怀,心中感激,躬身一礼,“多谢夫人。”

    帘外雨声清脆,凛冽的风从半开的窗扉吹入,老仆静坐屋内,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他记得林大人走的前一夜,似乎在屋顶上瞧见了一个黑影。那个黑影在窸窸窣窣拾捡着什么,瓦块被踩得噼啪作响……

    不对,黑影好像就是林大人……

    衙署年久失修、漏雨、黑影、林大人……老仆怎么也想不通这其中的联系。

    他想,等他想通了,再去回禀夫人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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