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谢轻舟信步穿过中庭,跨上台阶,不过一息便从小院来到正厅。

    贺兰梨花见他来,得意勾起嘴角,眸光闪动,眼中难掩上位者任意操纵人心的肆意悠闲。

    “临帆哥哥,你这是终于想好了吗?其实你何必如此冥顽不训,早些点头答应,也免得我们之间闹得如此不堪,影响——”

    “下官并非为了答应郡主而来。”谢轻舟打断道。

    他冷冷作揖,面无表情:“我的答案从来都是一个——不愿意。郡主若有自知之明,便应知道谢某和你之间,彼此都不是良配。良禽择木而栖,郡主所求,请恕谢某无能为力。”

    本以为谢轻舟肯来,是终于想明白了,肯向自己低头,结果一张口依旧冷漠伤人。

    贺兰梨花的笑容顷刻僵在脸上,深吸一口气,胸口因愤怒和受到羞辱而剧烈起·伏。

    “好啊,你、你——”

    贺兰梨花伸手指着谢轻舟的鼻子,娇媚的面容因生气而显得扭曲。

    “本郡主都已经低三下四、亲自上门向你求亲了,你竟然不识好歹、如此无情地拒绝我。你知不知道我母亲是韩国夫人!我姨母是当朝皇后!”

    谢轻舟嗤笑一声,抬头时眼中的讽刺丝毫不减,他一字一字道:“下、官、知、道、”

    可那又如何?

    让他娶这么一个女人,就是圣人的旨意他也敢抗。要不是因为贺兰梨花还有些用,他哪会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在衙署作威作福。

    谢轻舟再次作揖,还欲开口讥讽,耳朵却敏感地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他低头往侧后方快速扫了一眼,嘴角不禁一勾,故意大声道:“郡主若是无事,下官便先告退了。临近年关,衙署内粮税核验事务繁杂,若是耽搁了正事,下官唯恐圣人降旨问罪。”

    圣人勤政,阅览处理各地节度使呈送的公文犹分身乏术,怎会分心特意去查一个苏城小县的粮税之务。

    谢轻舟之所以说,是料定了贺兰梨花不能开口阻拦,若是不许他走,万一误了国事,谁担待得起?

    见贺兰梨花一时噎住,谢轻舟抽身便走,刚迈了两步,贺兰梨花的声音又在他身后响起。

    她不死心地高声道:“临帆哥哥,梨花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愿意娶我吗?你可知道朝中有多少人在盯着你,明年圣人千秋节,若是有我贺兰氏一脉在朝中替你斡旋,你会少上许多麻烦!”

    “不必。”

    盯着他的人太多了,贺兰氏也是其中一个。

    不想听她说这些无关痛痒、甚至有些虚情假意的话,谢轻舟扔下一句“下官告退”,离开的步子迈得更大了。

    眼见着谢轻舟越走越快,贺兰梨花飞快冲上去,从后拉着他的袖子:“临帆哥哥,你再想想!梨花不会骗你的,你要相信我!”

    谢轻舟刚抬手要扯袖子,余光瞥到藏在柱后的人终于身形一动,伸出的手立即垂在身侧,定在原地不动。

    不曾碰到贺兰梨花一根手指。

    “郡主。”

    孟韵从柱子后慢慢出来,因着楚容的施针和贺兰梨花的伤药,她扭到的脚虽有些疼,但还是能勉强行走。

    待她走近了,谢轻舟这才把袖子从一下从贺兰梨花手中抽出,动作流利,不留一丝余地。

    “韵娘、”谢轻舟上前扶住孟韵,动作温柔小心翼翼。

    若不是贺兰梨花的手还虚握着留在半空,恐怕当真会误会,方才那个冷面讥讽自己的男人,不是眼前这个谢轻舟。

    “我不是让你赶紧离开吗?”谢轻舟的声音听得出有些急促,但压下声调只让两人听见。

    孟韵抬头看着他,抿唇不语,微犹豫着拍了拍谢轻舟扶住自己胳膊的大掌,以示亲昵。

    “临帆,事到如今,咱们就和郡主坦白了了吧。反正早说晚说都是一回事,也免得郡主时时挂念着你。”

    贺兰梨花收回手,狐疑地看着面前依偎着的两人,一脸警惕。

    这个女人忽然跑出来说这些,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轻舟顺势握住她的手,微皱着眉,故意摇头:“韵娘,不要胡来。”

    孟韵一哂,嗔道:“咱们要成婚这种大事,怎么会是胡来呢?莫非大人不想娶我?”

    “怎会?我只恨不是现在。”谢轻舟信誓旦旦说着,眉眼一弯,似有无尽喜悦藏于眼中。

    假婚一事,虽早在贺兰梨花来之前就与她说定,但甫一听到她亲口说出,谢轻舟还是感到喜难自抑。

    但他了解孟韵的心性,直到她去而复返,一定是下定了决心。总归是算计自己心爱的女人,谢轻舟心底难得生出愧疚。

    他试探着道:“所以……韵娘的意思?”

    “我是想将一切和盘托出。”孟韵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转头看着贺兰梨花。

    她依照规矩福了福身,从善如流道:“韵娘先前所托非人,以至最后夫妇和离,惨淡收场,实为不幸。我本无意红尘中事,却不料遇上谢大人,承蒙楚家做主,不日便要缔结夫妇。”

    紧接着,孟韵话锋一转,眼神流露些许不安,“郡主明鉴,临帆家中二老不在,兄嫂也不同住。此番虽有楚家做主,但礼数上总觉得有些亏欠,婚期一事迟迟未落定,也正是考虑于此。”

    “我与他之间婚书既定,我想就算一时还未成亲,临帆他也无法再娶旁人。郡主既青睐于他,定不想他成为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您说是吗?”

    话音毕,孟韵莞尔,目光灼灼、仪态落落大方地站在贺兰梨花面前。

    谢轻舟听她彻底说完,不由跟着一笑,忽觉耳后渐热,不由侧头看了看身后。

    此时天光大好,屋外一片晴朗。日光不知何时已穿过屋上青瓦,薄薄匀匀恰好撒到了二人站立之地。

    他几乎是本能地稍稍挪开了些身子,一束光便从他颈畔擦过,透照在孟韵的耳环——因肌肤胜雪,霎时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真是好运。

    他看着眼前的孟韵,微微眯起了眼。

    这厢,贺兰梨花嘲弄似的笑了一声,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孟韵娘的信誓旦旦、谢轻舟的宁死顽抗,贺兰梨花不肯却不得不相信,“好啊,你们还真是天赐良缘,三世修来的福气!”

    想着笑话一样的自己,贺兰梨花恨不能现在、立即活撕了那个受命调查的探子。

    花了她那么多金银,结果换来了一堆无用的消息,还让她白白丢丑。

    听着言不由衷的祝福,谢轻舟不忘轻飘飘道:“郡主谬赞。”

    眼看着对面的脸色又难看起来,孟韵上前一步,再次屈膝道:“此事未告知郡主,也是我的缘故。临帆他担心我受人议论,便瞒着周遭诸人,还望郡主赎罪。”

    贺兰梨花心中气极,此刻已听不进去一个字的解释,她既暗恨属下办事不力,又恼怒谢轻舟不曾告知他婚书已定的事情。

    “我可不敢降罪于你,起来吧。”贺兰梨花暗自掐着袖子里的手,因疼痛而逐渐清醒的头脑愈加分明,“依本郡主看,年前大婚便有好日子。难得有情人终成眷属,何必在乎旁人的目光?”

    不是要成婚吗?她成全你们!

    谢轻舟不等贺兰梨花叫起,兀自上前搀起孟韵,回道:“郡主所言极是,下官会挑个好日子办的。届时请郡主一定赏光。”

    “不必。”

    贺兰梨花颇带深意,应该说是嫉恨地看了一眼两人,一甩袖子,愤愤离去。

    屋外传来大队人马离开的声音,一时动静不小。

    谢轻舟扶她在椅上坐下,过后十分知礼地松开了握着孟韵的手,让她挑不出毛病。

    孟韵苦恼看着谢轻舟,拧着秀眉问道:“大人……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比如,解决之道。

    总不能真成个亲给郡主看。

    谢轻舟掸袖在一旁坐下,眼眸垂着,低低地哀叹了一声:“事已至此,我、我、我也......”

    他实在说不出让她再次离开的话。

    支支吾吾半晌,复又抬头重新看着她,眼中不知是期待更多,还是犹豫更多。

    “大人、”孟韵张了张嘴,发现谢轻舟一时竟然拿不定主意,旋即也不知说什么好。

    她不由得扶着额头叹息,双眼疲惫地闭上——事情怎么就会走到这一步,怎得她还成了霸王、硬上弓之人?

    厅中一时无话,二人都缄默着,等待对方开口,打破一室微妙的寂静。

    孟韵率先忍不住了,她急道:“我的意思,大人最好想想,能不能用假婚书骗过郡主?若此计能用,也好过咱们真演上一出成亲?”

    成亲的动静可大可小,若是哪日她父兄心血来潮要来苏城看她,漏了马脚可如何是好?

    说实话,她现在有些后悔答应陪谢轻舟演戏,事没办成不说,自己还越陷越深。

    眼下唯一的解决办法,就看谢轻舟能不能“徇私”一回,弄个假婚书骗郡主了。

    谢轻舟眉头紧皱,似在深思,沉声道:“可我身为一县知县,若是知法犯法,教衙署众人知道了,如何服众?”

    孟韵听后双眼圆睁,几乎是瞬间便抬头看着他,脸色有些生气。

    也怪不得孟韵脸色不好,人家都为他舍命陪君子,豁出去到这个地步了,谢轻舟竟还有理由推脱,实在气人。

    谢轻舟忙握拳咳了一声,收起为难的神色,应承道:“我试试看。”

    孟韵这才放下心来,勉强浅笑着点点头。

    **

    片刻前,后门。

    林澈的话登时给了她不小的冲击。

    假戏真做、怎么个真做?是到成婚这一步,还是更甚者,要去里正那里写婚书,郡主阅览过后才肯罢休?

    不过谢轻舟是县令,想来顺手伪造一份婚书,对他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

    至于成婚……她也替宋娘子披过一次嫁衣,不算什么新鲜事。

    解决事情的道路无非就两条,不是这一个便是那一个,没什么好纠结的。

    思及此,孟韵低垂的眼睫一下下扫过眼睑肌肤,眼波流转几瞬,沉默着点了点头。

    “大人想让我怎么做?”

    林澈犹豫着道:“若你即将与临帆成婚,有婚书在手,郡主必定退缩。大唐律法严明,有妻更娶者徙二千里,便是天子也无话可说。”

    说完,林澈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为自己“无耻诓骗”良家妇女,与谢轻舟“狼狈为奸”的行径感到汗颜。

    只是事情已经布置到这一步了,必须把戏唱完,否则岂不“人财两空”。

    他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静静地等待着孟韵的回答。

    身后的马车上,青幺和楚容一脸关切地看着两人的方向。眼见时辰越来越晚,楚容出声催促道:“韵娘,咱们得快些走了!”

    青幺紧张地扒拉着车门,跟着喊道:“娘子!”

    孟韵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身后的呼喊,朝林澈点头示意了一下,侧身重新进了门。

    林澈侧身让路,看着她终于举步而入,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想到孟韵娘的性子,林澈不禁笑着摇头。

    谢轻舟啊谢轻舟,日后你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别怪我没提醒哟。

    楚容见孟韵又不走了,掀了车帘重新跳下马车,她来到林澈面前,上下来回打量着他,像审问犯人一样。

    “你跟她说了什么?”

    林澈狂摇头,“说了许多,我也不记得了。”

    “不可能,一定有问题。”楚容这下连谢轻舟也怀疑上了,她故意道:“我去找韵娘问个清楚。”

    “别!”林澈果然急了,将楚容一把拉回来,扣到墙上捂着嘴,“小姑奶奶,你现在该去吩咐楚家的管事,让他准备准备,谢轻舟不日便要成婚。”

    “和韵娘吗?”含糊不清道。

    林澈眯起了桃花眼,暧昧一笑。

    楚容心中就是感觉怪怪的,抬腿往林澈下三路招呼,趁他闪开,忙追着孟韵跑去。

    林澈尴尬地抚了抚衣裳,心有余悸地看着二人离开的方向。

    青幺拿着包袱,战战兢兢地走回来,林澈冲她和煦一笑,道:“把这些东西放回去吧。”

    **

    贺兰梨花是红着眼回客栈的。

    一进门,等身边的侍女便屏退左右,贺兰梨花便呜呜地头埋在臂弯啜泣。

    侍女见她这么哭着不是个办法,忙柔声哄了几句,又端来她喜欢的蜜酪,更是看都不看一眼。

    侍女无法,恰好门外来人,传话说长安有信传来。

    贺兰梨花慢慢抬起头,眼神示意侍女将信拿进来,一张娇艳明媚的脸蛋儿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可她知道谢轻舟不是怜香惜玉之人,纵使自己的眼泪可比西湖,也断然撼动不了男人那颗冷漠的心。

    侍女道:“是夫人写来的信!”

    “快给我。”贺兰梨花一听是母亲来信,急匆匆抢过信来拆开。原来是韩国夫人担心她行事太过顺利,谢轻舟为人狡猾,恐会设下圈套难以应付,因此传话叮嘱她小心谨慎,切莫一味顾着儿女情长。

    末了还特意交代她,若是谢轻舟不识抬举,拉拢谈和不成,便只剩下联系贺兰一脉在朝弹劾。

    错金暖炉烟雾缭绕,馥郁之气满溢整座香屋,瓶中盛放着花房新栽的百合,花瓣上残留着晶莹的水珠。

    看完信后,贺兰梨花面色凝重地抉择思索,食指一下下敲着桌面。

    半晌,贺兰梨花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唤人取来纸笔,“就依母亲说的办。”

    谢轻舟,这可是你先如此绝情,不念往日情分,可怪不了她心狠一回,上书弹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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